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走了?”草丛中冒出一个身影,头上顶着一圈绿草,问道。
宣儿道:“走了。”
凌莘走出来,拿掉头顶的草圈,走到宣儿身旁,“他去洗澡了,我们也跟过去。”
宣儿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为何跟过去?”
凌莘嘿嘿一笑,蔫坏蔫坏道:“拿他衣服,威胁他,就像牛郎和七仙女一样。”
宣儿似懂非懂道:“好。”
公子主意多,她听公子的。
花丛中虫鸣声此起彼伏,晚风轻拂而过,枝叶摇晃。
两道人影蹑手蹑脚靠近门前,凑在门上听了一会儿。
两人对视。
凌莘做手势:听到什么了?
宣儿摆摆手:什么也没有听到。
凌莘指指自己:让我来。
宣儿点点头,便见他双手握成圈,放在嘴上,“汪!汪!汪!”
随后宣儿飞快跑到屋舍的侧边,他则奔到一棵树后,两人皆探头探脑观望门口。
良久,无人。
他仰起脑袋,拔高声音,“汪!汪!汪!”
不多时,一个身影打开门走了出来,一脸困惑道:“哪来的狗?”
仆从走到树前,张望起来,怎么没声了?
屋舍侧边的人影悄无声息走到门前,小心翼翼提起衣袍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站在树前,背对着门口的仆从全然不察。
等了片刻,仆从转身,走到半路,身后再度传来,“汪!汪!”
他火速回头,眼睛扫射四周,最后定在一棵不起眼的树上,朝大树走去。
转到树后,一张略显熟悉的笑脸赫然呈现于眼前。
是先前来找过主君的青年。
仆从一愣,还没想明白,那个青年便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笑着跑了,扔下一句话,“你来追我啊。”
仆从呆在原地半晌,回过神后,勃然大怒,此人竟敢打他!
甩开两手便追上去。
青年在院落里跑了一圈又一圈,仆从追得气喘吁吁,却始终不肯放弃。
最后凌莘实在顶不住了,背抵着墙壁,上气不接下气道:“喂,别追了,打平了。”
仆从也不过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自然是不同意,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道:“不可能!”
打他这事没完!
歇了一下,仆从爬起来,跑过去就要逮住凌莘。
凌莘无奈仰起脸,还能怎么办,跑呗!
屋内。
浴桶水雾缭绕,严肃俊美的男人坐于桶中,闭目养神。
脚步声轻轻在室内响起,来到男人身后停下来。
随后,一捧一捧水洒到男人身上。
韩施眼睛没有睁开,问道:“哪儿来的狗?”
身后人没有作声。
韩施猛地睁开眼睛,转头,身后一张芙蓉面,双眸含情脉脉盯着他。
女子声如莺啼,娇俏动人,“韩相。”
韩施沉下脸,迅速取过桶壁上挂着的帕子摊开在水面,“谁准许你进来?”
宣儿羞赧地微侧开眼,“是奴家自己要进来的,与那位小哥无关。”
那位小哥,指的是那年轻仆从。
韩施皱眉道:“出去。”
宣儿小脸微红,“便让奴家伺候韩相罢。”
韩施却已是十分不悦,俊脸似六月雨天,阴沉得吓人,“别让我说第二遍。”
宣儿迫于他的威严,垂下头,“奴家,奴家不想走。”
韩施骤然起身,将长帕往腰间一系,跨出浴桶走到木架上拿过衣袍一披,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快得令人看不清。
宣儿再抬头时,只看到韩施长发微湿,衣袍松散在身,一派懒散之姿,气势却骇人得紧,他深深看了宣儿一眼,转身离去。
宣儿心中瞬时泛起惊涛骇浪,他那一眼,那一眼——
走到门外,却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奔逐,似幼儿嬉戏玩耍,甚是幼稚。
“停下。”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两人齐刷刷停止追逐。
仆从这才记起屋里被他遗忘的韩施,慌里慌张面朝台阶上面无表情的男人,跪下道:“奴才有罪。”
凌莘站都站不稳,扶着膝盖直喘,冲韩施道:“你家这个小伙子太能跑了,送他去参加马拉松比赛吧。”
韩施淡声对仆从道:“自己去领罚。”
“是。”仆从起身,不着痕迹瞪了凌莘这个罪魁祸首一眼。
凌莘嚣张地瞪回去,“哼。”
碍于韩施在前,仆从不敢造次,默默退下去。
凌莘拖着发软的腿走上台阶,来到韩施身边,嗅到带着水汽的清香,问道:“你洗好了?”
宣儿慢腾腾走出来,垂头丧气站在两人身后,如同犯错的孩子。
计划没能成功,又惹怒韩施,她愧对凌莘。
韩施语气冷淡,凌莘无端听出了他的不高兴,“是你让她过来的?”
两人彼此心知肚明,这个“她”只能是宣儿。
凌莘大剌剌道:“是我。你不喜欢?”
韩施道:“不喜欢。”
凌莘遗憾道:“好吧,我下次不出这种馊主意了。”
韩施忍了半天的满腔怒火一瞬间被他平复了,“嗯。”
此事便如匆匆流逝的岁月,轻描淡写揭过去,韩施不提,凌莘也不提,宣儿更不提。
次日,凌莘刚醒,侍女嘟着嘴来回禀,“宣儿姑娘来了。”
凌莘揉揉眼,“让她等一会儿,我先穿衣服再洗下脸。”
侍女道:“公子好生隆重。”
凌莘莫名其妙道:“这怎么称得上隆重?”
侍女哼了一声,不说话。
凌莘睡了一夜的脑子终于渐渐恢复运转,犹疑道:“你……不高兴了?”
侍女又嘟嘴,“公子好福气,一早便有美人前来找你。”
凌莘忍俊不禁,顺着她的话道:“是是是,我好福气。”
凌莘戳着她的脸道:“看你嘴巴能挂油壶。”
侍女哼道:“我不理你,”转身如翩跹的蝴蝶,“莫让人家姑娘久等。”
一盏茶的功夫后。
凌莘神采奕奕走出来,与案后的姑娘打招呼,“早呀美人。”
宣儿放下杯盏,抬起头,眼下淡淡的青黑让凌莘吓了一跳,“昨晚没睡好?”
宣儿苦笑,“奴家来向公子辞行。”
凌莘惊讶道:“辞行?你要去哪里?”
宣儿无精打采道:“天大地大,总有一处是我容身之所。”
凌莘在她对面坐下,为自己斟一杯水,道:“别傻了,一个人出门行走多不方便,小心遇到心怀不轨的家伙骗财骗色,到时候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宣儿辩解道:“奴家没有那么傻。”
凌莘信誓旦旦,“没遇上之前都觉得傻子才会上当,遇上之后会发现自己就是那个傻子。”
宣儿笑了,“公子,哪儿有你这样评人的。”
凌莘道:“可不是。”
宣儿低眸望着水杯里自己的倒影,低落道:“奴家在这里,不受韩相欢迎,不如早些离去罢了。”
她是看懂了,韩相的的确确是不为女色所动之人,那她留在这里毫无用处,倒像死皮赖脸,她招惹韩相在前,若是哪日韩相彻底翻起旧帐,撵她出府尚是小事,下令处置她方是大为不妙,索性趁着现在,韩相尚有耐心,不如自行离去。
而且她亦不是全然厚脸皮的人,到底要几分脸面。
凌莘讶异道:“不受欢迎?我也不受韩相欢迎。”
他自言自语道:“我丢了那么多脸都没走,你走什么。”
他一拍桌子,“不准走。”
宣儿道:“这里毕竟不是奴家的家,想必韩相也不愿看到奴家赖在这儿。”
凌莘诧异道:“你怎么说是赖在这儿?这里就是我们的家,知不知道?我们不但要住在这里,还要在这里养老,百年后葬在这里,总之一辈子不挪窝。”
反正他不走,他死活不走。
宣儿被他一番理直气壮的言论惊得目瞪口呆,赶紧低头喝一口水,压压心情,“公子是韩相亲口承认可以留下来的人,奴家不一样。”
再者,她做了那么多无用功,想来韩相早已反感她,她又何必留下来讨人嫌,她心下亦是惴惴不安,生恐韩相计较。
凌莘挥挥手,“一样的,哪里不一样。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侍女端水进来为水壶添水,不动声色踩了凌莘一脚。
凌莘吃痛,抬头便见侍女笑靥如花道歉,“公子赎罪。”
凌莘大大咧咧道:“没事。”
既然凌莘都如此保她,宣儿便不再隐瞒,将心中不安一一道出。
凌莘听了,若有所思道:“这事与你无关,一开始就是我怂恿你去的。他要惩罚,也只能罚我。”
宣儿抿了抿唇,“是宣儿贪心——”
凌莘抬手,打断她的话,笑道:“好了,又不是什么不可挽回的大事,我们不要互相揽错,大不了我到时候跟韩施道个歉,让他消消气就行了。”
凌莘不以为然的态度令宣儿安心不少,迟疑着说出自己的另一个打算,道:“奴家手头尚有余钱,也想着在外头赁间屋子,不必仰人鼻息生活。”
凌莘顿时沉默下来,此言确实不假。
如果因为担心韩施记仇,他是不会让她一个姑娘家家在外面生活的,但如果为了自己,那他没有立场阻拦。
他正色道:“你先考虑清楚,不要一时冲动。”
宣儿点头,“好。”
送走宣儿,凌莘回身,正对上侍女的小圆脸。
侍女忧心忡忡瞅着宣儿离开的身影,“她一个姑娘家,生得又如此好,如何在外面生活?”
凌莘深有同感,“我也是担心这点。”
侍女问道:“公子可还有事?”
凌莘道:“怎么了?”
侍女不满道:“公子好几日没陪奴了。”
凌莘恍然大悟,揽着她的肩头,“我们去逛一逛?”
侍女斜他一眼,“还不走?”
凌莘笑嘻嘻搂着她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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