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御史大夫府门骤开,一行人跨过门槛。
处于正中间的是一名蓄着短须的魁梧男子。
男子怀中抱着一只白毛小狗,时不时举起凑到脸颊边蹭一蹭,很是喜爱的模样。
隐约听得周围人唤道:“公子,小心脚下。”
看来看门人所言非虚。
凌莘夺步而出。
江云和伸手,衣袖却从他指尖溜走,声音哽在喉咙未来得及出口,凌莘已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男子面前,声音极大,“你好呀。”
角落里的江云和捂脸,喃喃自语,“不是他。”
不远处一无所知的凌莘笑眯眯冲男子自报家门,“我是韩如秉的朋友。”
谁认得你的朋友啊。
江云和在心中哀嚎,眼睛睁开一条缝,从指间看过去,没有预料之中的驱赶,反而迎来男子语气诧异的追问:“你是韩如秉的朋友?”
咦?咦?咦?
怎么回事?
江云和挪开手,愕然看向两人。
凌莘一喜,江云和口里的那位伯伯果然是御史大夫家的公子。
“对。”他点头。
男子道:“有何事?”
凌莘直奔主题,“我想救韩如秉。”
男子发出一声呵笑,上下打量几眼面前的青年,衣着朴素,袖子挽起,一看便是身份低微之人。
他语带嘲弄,“就凭你?”
凌莘神态自若道:“不是还有你么?”
周围人倒抽一口冷气,此人好会套近乎!
男子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口中道:“你走罢,冲撞我一事,我念在你是韩公子朋友的份上,不与你计较。”
凌莘固执道:“你明明答应过会救他。”
男子沉默片刻,转身,“进来。”
江云和与周围人皆是一呆,这,这,这,怎么回事?
凌莘兴高采烈跟在他身后进门。
偏厅中。
御史大夫公子慢条斯理执起水杯,“你见过他,是不是?”
凌莘一愣,他?是指韩如秉?
的确,他们前几天才见过一面。他自然而然答道:“没错。”
御史大夫公子叹道:“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与余子一样,皆是智慧超群之人。”
凌莘直觉察觉到对方好似误会了什么,不敢再说话,使劲喝水压住心慌,不会找错人吧。
御史大夫公子又继续道:“我是打算救他,只是此事不宜太多人知道,既然他会告诉你,证明你是可靠之人,我也不妨让你知道。”
凌莘这下确定了,对方果然误会了什么,而他必须将错就错,抓住这个大好机会。
不能露馅。
不能露馅。
他掐着大腿,默默警告自己。
他垂下头,“我和他都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御史大夫公子格外笃定,“不,他一定早有预料。”
凌莘歪头,飞快看了他一眼,迷惑不解,为什么这家伙对韩如秉那么盲目自信?他含糊其辞,“嗯,我想也是。”
他端起水喝一口,“你打算怎么救他?”
御史大夫公子道:“明日王上在宫中设宴,我欲赴宴,为他求情。”
凌莘:“……”
他还以为有什么出人意料的高招。
他转念一想,不过凭赵王的火眼金睛和高明手段,底下人的小九九肯定逃不过他的眼睛,不如大大方方求情,没准还能换来一丝欣赏。
凌莘道:“你有几成把握?”
御史大夫公子道:“五成。”
凌莘神色犹豫,“才五成……”
御史大夫公子面露不满,“足够了。”
凌莘默了默,忽然下定决心似的,道:“明天赴宴,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如果御史大夫公子不成功,他准备赌一把。
御史大夫公子满脸讶异,似是没想到他会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
“自然不可以。”
凌莘一脸正色道:“我想和你一起救他。”
御史大夫公子皱起眉头,“你有何办法?”
凌莘淡定道:“不会比你的办法强到哪里去,但是有一定几率可以救他。”
御史大夫公子沉思。
带此人进宫,着实冒险。
凌莘又道:“我可是韩如秉最好的朋友。”
御史大夫公子惊诧,“最好的朋友?”
俗语有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韩公子最好的朋友,是否也与他一样,不凡?
御史大夫公子眼中升起狐疑之色,“你有什么本事?”
凌莘淡淡道:“我没有本事,只是我认识的人本事大得很。”
御史大夫不语,良久,他方道:“我倒要看看你认识的人有什么本事。”
才会在他面前有这样大的口气。
——————
御史大夫府门打开,青年走了出来。
等得焦急至极的江云和赶忙冲上来,连声发问:“你在里面做了什么?他跟你说了什么?你们是什么关系?”
凌莘高深莫测地瞅他一眼,一言不发往前走。
江云和揪着他的衣袖,紧随他的步伐,“你知不知道他不是那个伯伯?他真的是…….”
凌莘打断他,“我知道。他是御史大夫家的公子。我还想通了,你那个伯伯是个骗子。”
江云和哑然,许久才道:“我也没想到,他真的是骗子。”
凌莘黑着脸不说话。
江云和捏住他的一角衣袖,嗫嚅,“我会帮你把钱追回来。”
凌莘这才笑眯眯道:“要是追不回来,你就死定了。”
江云和:“哦。”
想了想,他又按耐不住满心疑惑,再次追问道:“那人为何让你进去?”
凌莘随口道:“他喜欢我。”
江云和:“……”
好歹说句像样点的敷衍他啊。
两人拐入一条小巷子。
江云和犹不死心,“他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凌莘正欲开口,身后传来大喝,“你们给我站住!”
两人齐刷刷回头。
三个手中持棍,流里流气的年轻男子站在巷口,其中一人脸上贴着膏药,一块块黑黢黢的,看上去颇为滑稽,露出的五官甚是熟悉。
凌莘仔细一回想,纳闷道:“又是你。”
江云和诧异道:“昨天挨打没挨够?”
此言一出,贴膏药男子神色扭曲,“你们可让几兄弟好找啊。”
说着,三人逼近。
凌莘与江云和对视一眼,默契背对对方,双双摆出防御阵势,握紧拳头。
男子举起木棍,凶神恶煞道:“今儿个你们不从老子□□底下爬过,老子跟你们姓!”
说罢三人凶猛冲上来。
一时间,衣衫与木棍齐飞,鲜血共晚霞一色。
场面一片混乱。
凌莘摁着男子的脸,狠狠地一拳又一拳,嘴里嘀嘀咕咕,“还敢不敢,还敢不敢,啊?我问你还敢不敢,为什么不回答我?看来你还敢,那没办法了,我最擅长以打服人。”
打着打着,男子翻起白眼,彻底晕厥。
凌莘神清气爽站起身,往身后看,江云和正一脚踩着一人的背,岔开双腿,冲另一个伏在地上的人道:“从我□□钻过去。”
伏在地上的人正是贴膏药男子。
哦豁,风水轮流转。
他喊道:“江云和,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江云和扭头,瞬间笑出声。
凌莘疑惑道:“你笑什么笑?”
江云和指指自己的脸。
凌莘抬手摸脸,顿时痛觉袭来。
他大惊,从怀中摸出一枚小铜镜,只见镜中他一向引以为傲的俊脸肿了一大块。
方才不小心挨了一拳。
江云和幸灾乐祸道:“你看你,那么不小心。”
凌莘没好气将铜镜扭过去,对着他,“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江云和定睛一看,只见他自己的脸上青青紫紫,比起凌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脸一垮,完了,回去如何向爹娘交待。
他哭丧着脸道:“如何是好?”
这回轮到凌莘幸灾乐祸了,道:“凉拌。”
夕阳下,两人踩着落日余晖,慢悠悠走回去,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
“我娘会打死我。”
“不要紧,最多打个半死。”
“好香,谁家做饭这样的香,我饿了。”
“我也是。”
——————
翌日晚间。
巍峨宫门城楼早早便燃起火光,一辆接一辆的车驶进门内。
夹道两侧士兵林立,一派肃杀之气。
一辆华丽的牛车夹在车流当中,车帘悄然掀起一角,露出一双黑亮眼睛,滴溜溜地转。
驶入宫门,便见几座以深色色调为主的宫殿静立远处,风格是赵国一贯的磅礴大气。
车辆陡然停下,人们纷纷下车,沿着灰色石砖铺就的主干道路走进尽头的宫殿殿门。
殿内宽阔,容纳上百人绰绰有余。
人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说说笑笑。
不多时,内侍唱诺,“王上到!”
人们面向主座,挥袖拱手垂头,声音整齐嘹亮,“参见王上!”
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起。”
人们站直身体。
无人注意到,御史大夫公子的身后,站着一名面容白皙的青年,悄悄抬起眼,偷窥上座。
主座中以残暴闻名的君王格外年轻,面容冷峻,轮廓深邃,眸光锐利如鹰隼,一袭华衣愈发衬托得他俊美无双。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座下众人,“众卿请入座。”
人们接连坐下。
晚宴就此开始。
年轻君王再未开过口,静坐主座之上,冷漠的神色与迫人的气势显得他极其难以接近。
直到内侍与他低语,他才微微动了动。
青年敛眸,手中捧起一樽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宫里的酒自然是好酒,浓香醇厚,一口下去,回味绵长。
大殿中飞袖翩跹的美貌女子跳到第三支舞时,青年放下酒樽,对御史大夫公子道:“我去如厕。”
也不管他有没有听到,自顾自起身,喊上一名宫人领路。
他实在是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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