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厕出来,凌莘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大门,压低声道:“茅厕都建得这么豪华。”
不愧是赵宫。
他跟随着宫人急匆匆往回走,半道忽而听得假山石后有争吵声。
“你为什么不禀报王上?”
“低声些,难道这光彩吗?”
他立马捂住耳朵,埋头走得更急。
这种环境,这个时间,躲这里吵架,能有什么好事,别一会儿把他这个无辜路人搭进去了。
“可是你见死不救就光彩吗?”
“王上最是厌恶这等行径,你想让我被王上厌弃?”
“我连妹妹都搭给你了,你就是这样对待我?”
“你还敢提?你妹妹跟了我第二年就随别的男人跑了,此事我都没找你算帐!”
“要不是你床上雄风不振,我妹妹何至于跟人一走了之?”
“你还敢说!”
“我有什么不敢说!我为了治你的臭毛病,送了多少补药,你是全然不念我的好。忘恩负义的家伙!”
“我忘恩负义?我家中采购的美姬哪一次不是紧着你挑,我的女人,全部是你挑剩下的!”
哦豁,互揭老底!
雄风不振,这话说得真直白,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不振法。
凌莘摸下巴嘿嘿一笑。
几步外的宫人回过身,直盯着他,他才反应过来,他听墙角听得太入神,忘了走。
他冲宫人竖起手指,“嘘。”
宫人没有作声,站在原处等他。
他悄悄凑过去,便听一人气愤道:“上回我宠爱的美姬,你夸她貌美,我二话不说立马送到你家,你敢骂我忘恩负义?我看你才是忘恩负义!”
“我忘恩负义?!哼,幽州一事是谁给你擦的屁股,你莫忘了。”
“若不是你这头耽误,幽州粮饷何至于延迟送出误了开战时机!”
一人暴喝,“你够了!到现在你还坚持认为是我的错!”
另一人不依不饶,“我告诉你,这事我提多少回都不够!当时我去找你,你还赖在美姬床上起不来呢!”
“咚!”
声音骤静。
片刻后。
一人不敢置信开腔,“你打我?凭我们十年交情,你竟然敢打我?老子跟你拼了!”
“你有本事就放马过来,我可不怵你!”
“啊啊啊——我跟你拼了!”
随后,窸窸窣窣声响起。
凌莘低头,与地上四只眼睛大眼瞪小眼。
宫内烛火通明,幽幽照亮三张脸庞——
凌莘静默。
若是他早知这两人打着打着会打到地上滚出来,他就不在这里听墙角了。
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
他冲地上两人点点头,一脸若无其事抬腿走人。
脚步略急促,迅速消失在拐角处。
回到大殿坐下,殿中舞姬已退下,乐师们的演奏换上乐曲。
御史大夫公子侧首,“怎的去了这么久。”
凌莘以手掩唇,附到他耳畔,“我刚刚看到有人打架。”
御史大夫公子微讶,“是谁?”
凌莘实诚道:“不认识。不过有一个雄风不振。”
御史大夫公子:“……”突然没办法接话。
亏得凌莘没详细描述一番如何雄风不振,只问起今夜来此的目的,“你什么时候求情?”
御史大夫公子道:“我方才已向王上求情。”
凌莘直白道:“王上怎么说?”
御史大夫公子道:“王上未答应,亦未拒绝,让人看不出他的打算。”
年轻君王的深不可测,众人早已习以为常。
凌莘端起酒樽,放到唇边,情不自禁望向上方。
主座上的君王似有所感,微微别过头。
凌莘慌忙收回目光,隔得太远,他应该没看到自己。
不多时,殿外进来两人,他随意扫一眼过去,却见两人鼻青脸肿,正是先去假山石后互揭老底打架的那两人。
两人怒气冲冲向主座走去,在主座下二十步外停步行礼,“王上。”
君王一如既往的冷漠,“请起。”
一人指着另一人告状道:“他打臣。”
语气铿锵有力,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周围一圈人听见。
众人谈笑顿止,连连看过去。
另一人气不过,怒道:“分明是你先打我!”
一人道:“明明是你先!你推了我!”
另一人怒不可竭,“我何时推你了?你找出证据,莫要血口喷人!”
一人胸膛上下起伏,可见他亦处于怒火攻心状态之中。他向身后环视一圈,锁定一个目标,大步流星走过去。
凌莘眼睁睁看着那人穿过众人来到他面前,不由分说揪起他往主座下走去,口中一边道:“此人可为我作证。”
凌莘在众目睽睽下猝不及防被逮出来,那人一甩手,将他扔在大殿中间——
他心里哀嚎,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他慌里慌张抬眼,毫不意外对上一双淡漠如寒星般的双眼。
主座上的年轻君王唇微动,吐出两个字。
没有人听得清,但是凌莘偏偏知道,他口中念的是——
——凌莘。
另一人气笑了,“好啊,我便问问他,到底是你先动手,还是我先动手!”
他转身面对凌莘,满脸凶恶道:“喂,小子!你来说说,你看到的是我动手还是他动手?”
凌莘坐在地上,无辜仰头,“我不知道。”
一人揪起他的前襟,“你不知道?你被他收买了是不是?”
赵人多高大魁梧,凌莘在他手里跟小鸡仔似的,对比分外明显。
凌莘深深叹一口气,“我真的不知道,我连你们谁雄风不振都分不清。”
此言一出,大殿静得落针可闻。
纵使两人鼻青脸肿,亦从青肿下看得出,两人皆面红耳赤,讷讷不成言。
众人纷纷看向座上君王。
君王似在放任他们吵,吵到不愿吵了再开口,冷漠道:“因何事?”
两人顿时噤声。
然而君王问话,不能不回。
一人便含糊道:“因粮饷一事。”
大殿再度一静。
好似此人提了不应提的事。
凌莘再好奇也不敢抬头,他现在感觉头顶上有一道目光,锐如箭,深如渊,威慑力甚重,吓人得要命。
良久,年轻君王缓缓开口,打破一室沉寂,“此事稍后再议。”
不约而同的,在座众人皆呼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凌莘忙不迭滚回座位,再不敢往主座上看。
接下来的气氛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人们强撑到最后,迫不及待散宴离去。
凌莘正欲跟随御史大夫公子离去,一名内侍匆匆来到他身边,低语,“公子,王上有召。”
凌莘脸一僵。
御史大夫公子古怪地看了他几眼,问道:“王上可有说是因何事?”
内侍道:“不知。”
御史大夫公子拍拍他的肩,同情道:“那两人打架是他们的事,你能开口则不开口,莫在王上面前失言。”
平白无故撞上这桩事也是倒霉,但愿他平安无事归来。
凌莘苦哈哈道:“我知道。”
——————
内侍带他来到一处偏殿,殿内只有两名宫人正在点灯。
内侍与他道:“公子稍候片刻。”
说罢,退下。
凌莘双手拢在袖中,东张西望。
这一处偏殿没有前头大殿那么宽阔,也是深色色调为主,庄严而霸气。
须臾,门打开。
凌莘飞快回头。
门外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他走了进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凌莘的心尖上,令得他心头直发颤。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
喜悦。
久别重逢的喜悦。
他深深吸气,挥袖行礼,“参见王上。”
“请起。”
他站起身,与座上那道视线对上,张了张口,终是没说。
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问他你还好么?
一别八年,从逃亡的质子一跃成为大赵最尊贵的君王,还有谁能比他更好?
赵则开口,语气淡如清水,“一别八年,过得可好?”
凌莘哑然失笑,他没问的话,反倒让他问回来了。
他大大咧咧道:“还行吧,当时受伤被韩施救回去了,在他府上养了一段时间,后来去过很多地方,见过一些有意思的人,遇到不少趣事,但总归是一个人的旅程,难免有些孤独。”
赵则眼眸凝着他,“你可知寡人曾派人寻过你?”
凌莘惊得瞪圆了眼睛,“找草民干什么?”
他不会想杀人灭口吧?毕竟他见证了他人生中最低谷的岁月。
赵则抿起唇,淡漠得愈发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寡人答应过你的事,便不会食言。”
凌莘挠挠头,“王上答应过草民什么事?”
为什么他想不起来了?
赵则道:“带你回国。”
凌莘:“……”
他诚心诚意道:“王上,你可真执著。”
这话是真心话,绝非讽刺。
赵则亦听出来了。
凌莘感受到,长大的后他,比起少时的他,更为冷漠和寡言少语。
凌莘由衷感慨,“王上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不少。”
赵则道:“变化在何处?”
凌莘道:“长得比小时候更俊了。”
赵则垂眸,端起茶盏,“你今日过来,只是为了说这样一句话?”
凌莘心中惊叹,这人,这人,果然一如既往的直接,什么都瞒不过他的双眼。
他上前两步,狗腿子搓手,谄媚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位朋友,他被关进了大牢,我想救他出来。”
赵则淡声道:“叫什么?”
凌莘嘿嘿笑道:“韩如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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