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七日，晴。

一蓝如洗的天空中，几缕轻薄的白云慢悠悠地飘荡，干净的阳光直直地照下。也许是临海的缘故，江海的太阳体感不太热，紫外线却很强，所以她今天撑了把伞。

目的地是七洋百货，她打算在那儿挑选不久后送给姐姐的生日礼物。

十字路口处的七洋百货是江海最早的一批百货商场之一，也是现存的唯一一栋——其他大都改成了现代化的购物中心，唯独七洋百货以复古而守旧的外貌得以留存，成了江海的一个景点。

虽说是景点，但平日里逛百货最多的还是本地人，不同于喜欢拍照留念的游客，本地人来这大都是买些小物件，比如老式的水龙头，已经淘汰的螺栓，自制的储钱罐，已经停产的风衣等等。

她在百货大楼门前停住，抬头望了望。

这座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共有七层，顶上不知为何镶嵌着一个圆形的表盘，它的时针和分针正指向一点一刻。

一只鸽子正停在分针上，大约两秒后，分针动了一格，鸽子拍拍翅膀，飞走了。

她走进了七洋百货。

之后的四个多小时，她从一楼逛到了七楼，送给姐姐的礼物，自然要仔细挑选。陆寻对此深表赞同，他同时对李霁月的体力和耐心深表敬佩，因为他能感到自己，或者说李霁月的身体已因连续的逛街而疲惫不已，但李霁月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乐在其中。

体验个体最痛苦的记忆，这项异能启动后，陆寻便如附身一般，以李霁月的视角体验她的记忆。不过，他并非完全没有主动性，虽然无法操纵身体，但他能事无巨细地体察李霁月的感受。

比如说，人余光里的景象往往会被忽略吧，但陆寻借助李霁月的视野，则可完全分辨眼睛捕捉到的图像。

比如擦肩而过的路人，店铺门口的盆栽，如此等等。

在第五个小时快要到来时，李霁月终于挑好了礼物，那是一个设计独特的腕表。

包好礼物后，李霁月终于想到了休息，她好不容易在休息区找到了一把椅子，刚一坐下，酸涩感便从小腿上涌。

椅子后面是窗户，李霁月透过茶色的玻璃，眯眼看着阳光和蓝天。

因为玻璃的缘故，它们显现出独特的色泽。

然后，闪了一下。

闪了…一下？

陆寻的心跳快了起来。

刚才的一瞬，玻璃外闪过了一道碗口粗的雪青色的闪电。

或者说，是像闪电一样的什么东西。

李霁月吃惊地站了起来，她走到窗边，向下看去。

下面是阳光照耀的，车水马龙的街道。

李霁月离开窗边，跑进了防火楼梯。

走到楼梯顶时，面前是一扇通往天台的小门。

门没有锁。

陆寻听见了电流一般的滋滋声，危机感霎时如电流一般传遍全身。

然而，李霁月就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将手伸向小门。

无能为力，陆寻无法阻止李霁月的动作。

她打开了门，雪青色的光芒将她吞没。

陆寻醒了过来，他按住自己跳个不停的太阳穴，深呼吸了几分钟，平复肌肉的痉挛和胃里反酸的感觉。

接触光芒的那一瞬，他的脑中除了痛觉别无他物。

看了眼时间，现实世界过去了一个小时。

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时，陆寻再次闭眼，启动异能。

直到十一点时，陆寻才停了下来，他实在忍不住了，跑到卫生间对着洗手台干呕起来。他的全身都被汗水浸透，肌肉也因痛苦一抽一抽地跳动。

陆寻不喜欢疼痛，只是为了搜集情报，他才一次次地体验李霁月的记忆，同时一次次地忍受剧痛的折磨。

收获不是没有，他现在对三年前七洋百货的构造和店铺如数家珍，还记住了那天所见的现场的人员。

但除此之外——

那光芒是什么？

为什么李霁月接触它之后会…？

陆寻用手撑着洗手台，大口喘息着。

慢慢地，痛苦退去，陆寻盯着镜中的自己，沉默地看了一会。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洗过澡后，陆寻也不管湿漉漉的头发，直接倒在床上。

现在离十二点还有一刻钟，陆寻不想浪费。

他碰了碰手指，将体验痛苦的目标变更成自己。

然后他闭上眼。

过去的景象，曾经在记忆中反复无数次的景象，再次鲜活地重现。

火红的，被夕阳染成血色的天空。

燃烧的火焰和滚滚的黑烟。

掠过烟尘，飞往空中的白鸽。

喧嚣的，吵闹的人群。

刺鼻的汽油味，翻面的轿车与车头变形的小货车。

碎玻璃，和碎玻璃下缓缓流淌的血。

粘稠的，接近黑色的血。

身体兀自颤抖着，眼睛干干的，流不出眼泪。

突然觉得好累，他想闭上眼睛了。

闭上眼睛，再睁开的话，这个噩梦就会结束吧。

“…”

那人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地打碎了他的幻想。

那人的手掌很有力，有力地搭在他僵硬的肩膀。

不想这么快迎接现实，他慢慢转过头去，然后——

他的余光之中，雪青色的光芒从七洋百货的楼顶跳起，如同流星一般轻捷地朝日落的方向飞去。

雪青色的…光芒！？

与李霁月接触的一样，那团仿佛有生命的，发着光的东西远远地跳向西城区。

陆寻瞪大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下一刻，场景变回了熟悉的天花板。

陆寻沉默了一会，确认了时间。

零点整，旧异能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