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玉米排骨汤

一年前

何喜推开旅行社的玻璃门,初春的阳光斜斜地洒在肩头。手机突然在上衣口袋里震动起来,隔着衣料传来细微的酥麻感。

作为喜帆旅行社三大股东之一,何喜近两年开始奉行“佛系接单”——能接到的电话就是该成的买卖,错过的便是无缘。不带团的时候,她的手机多半静音,到了夜里更是直接关机,这让另外两位股东张帆、方迁头痛不已。

上午带团,开的振动忘了调,要不搁她平时的习惯,怕是要到晚饭后才能发现这通电话,她从口袋掏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的“李萍”二字让她微微怔住,这可太新鲜了。

母女两人上一次通话是在除夕夜,更准确点应该是新年初一凌晨。

父亲去世后,每年除夕何喜都会给妈妈李萍打一个电话。除此之外,互不打扰。

同往年一样,何喜在除夕这天给李萍打了个电话,提示“正在通话中”,她裹着毛毯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完了一个小品加一个舞蹈节目,给李萍打了第二通电话,仍是“正在通话中。”

李萍回电时,何喜已经在沙发上蜷缩着睡着了。电视屏幕泛着冷清的蓝光,春晚重播正放到第一个小品,观众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何喜眯着眼看手机屏幕——凌晨两点十七分。她接通电话的瞬间,那头骤然炸开的欢闹声像潮水般涌来:孩童雀跃的尖叫,此起彼伏的烟花爆破声,还有觥筹交错的清脆碰杯声……何喜甚至能想象出他们一大家子此时生动鲜活的幸福模样。

通话内容枯燥无聊,何喜老老实实地祝福李萍一家人新年快乐,李萍道谢后,叮嘱她一人在外注意安全,又老生常谈地诉说自己身在吴家的难处,试图解释为何不邀她来过年。

挂断时,何喜看了眼通话时长,一分五十秒。

何喜偶尔会冒出些“大逆不道”的念头——比如这每年一度的通话,与其说是母女问候,倒不如说是某种心照不宣的生存确认。

电话那头传来的每一声“喂”,都在无声地询问:你还活着吗?而这边回应的“嗯”,则是同样克制的回答:托您的福,还没死呢!

对于这通“计划外”的电话,何喜心情复杂,有担忧、有喜悦,不过最终好奇占了大头,她真的想不出,得是多么大的事,李萍才会主动给她打电话,她接听:“妈妈。”

李萍急急开口:“何喜啊?你是不是没有男朋友?”

哦,原来是为这样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何喜慢悠悠地往公交站走,平静地说:“没有。”

李萍的声音洋溢着喜悦:“那个,你吴叔叔的生意伙伴来咱们家,看到你的照片,说想和你认识一下,他条件很不错的,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何喜沉默,她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继父吴远辉今年都五十岁了,生意伙伴再年轻能年轻到多少?

她今年二十六,也在奔三的路上了,确实不能算是小姑娘了,可那也不代表她要配老男人吧?

再说了,她在西城工作,回海城一趟飞机倒高铁的,得折腾小半天。

何喜不说话,李萍也不在意,似乎是在翻日历,她听见纸张飞起的声音。

李萍在电话那端嘀咕,“最近的假期……马上就五一了,要不你五一回来吧?”

何喜无奈,开口打断:“妈,五一是旅游小高峰,我忙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回去?公交车到了,我先上车了,我没空,也不想见,他要是想认识我就让他来西城找我吧。”

何喜挂断电话,长舒了一口气,公交车并没有来,她抬头看路旁的玉兰花,四月初正值玉兰盛放之时,一树白花开得恣意。

海城也有玉兰花,不过因为地处东北,天气寒冷,不像西城这样随处可见。

何喜记得,当年她读杂书,看见书上说玉兰的花苞毛茸茸的,花朵直挺挺的朝上开,觉得这花有意思,想一探真容,和石磊找了好久,最后得知只有海城大学有,他们俩狗狗祟祟的跟着人流躲避门卫进校园,才得以一见。

当年费劲心力才能看见的如今唾手可得。

其实,也就那样。

公交车停下,何喜收回视线,刷卡上车,没有空座,她抓着扶手,想象自己是一只随海浪漂浮的小船,随着公交车前后摆动。

五站之后,她下车,公交站后身是个露天的小型菜市场,也是何喜回家的必经之路,她慢吞吞地走着,出了市场手上便拎了排骨和玉米。

再往西走,穿过一个长长的巷子,便是她住的小区南门,这小区有年头了,也没门禁,小铁门就大咧咧地敞开着,小区里头一半是当地的老年人,另一半则是附近大学的学生。

何喜推开单元门,爬到六楼,翻出钥匙开门,屋子是两室一厅,七十平,对她一个人来说甚至有点大了。

她换了鞋,系上围裙,排骨焯水,葱姜炝锅,排骨煎至两面金黄,加水咕嘟咕嘟炖出肉香,加糖提鲜,再把玉米丢进去,坐在客厅刷了会儿手机,关火盛菜。

独居的苦恼就是永远有剩饭,这锅玉米排骨汤她只喝了一半,就吃不动了,只好放进冰箱,作为明天的午饭。

洗了澡,见时间尚早,便拿起琵琶弹了会儿,天渐渐暗下,何喜收了琵琶,拿出乐高继续拼烘焙屋。

那次通话后,妈妈又打过好几次,时间掐的精妙,她前脚刚叫游客们自由活动,后脚电话就响了。

有那么几个瞬间,何喜险些产生了李萍很爱很爱她的错觉。

如果不爱她,怎么会把她的休息时间记得这么清楚?

李萍心里或许是有她的,只是相较于现在的家庭和生意,那点念想便轻如尘芥了。

后来继父吴远辉也给她打了通电话,她和继父谈了半个小时,最终答应和叶堃见一面。

五一的时候,何喜背着个双肩包就出发了。

说了见一面就是见一面,她没打算在海城逗留,何喜觉得自己不过是海里的一条小鱼,一生漂泊,无岸可归。

吴远辉和李萍在高铁站等她。

李萍一见到她,对她的卫衣牛仔裤造型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忙要拉着她去商场换套像样的衣服,吴远辉这时开了口:“时间来不及了,这样也挺好的。”

李萍柔声道:“好好好,都听你的,这家里我是彻底没地位了,连何喜都跟你一伙!”

何喜知道李萍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她是在吴远辉那通电话后同意回来的,这让李萍很没有面子。

何喜自己也承认,她确实听吴远辉的话。虽然两人交流不多,但每次他都能直指要害。

当年何喜埋头学习,是吴远辉建议她要培养兴趣爱好,并且送了她一把小叶紫檀琵琶,念大学时,她有一阵子自暴自弃,也是吴远辉让她好好想想自己真正想的是什么。

她二十六年的人生中,每逢岔路口,总有吴远辉不经意的援手,她对他始终怀有一丝感激。

坐在车里,李萍几次张口想让她画个妆,至少涂个口红,何喜充耳不闻。

吴远辉劝道:“小喜喜欢这样,就随她,清水出芙蓉,她长的像你,没必要化妆。”又跟何喜说:“就见一面,没别的意思,我现在跟他有合作,不好拒了他的面子。”

何喜点点头,她这人有点死脑筋,不答应是不答应,若答应了就不会敷衍了事。

见面地点定在一个茶馆。

这茶馆的名字何喜连听都没听过,只是当她站在茶馆门口,总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似乎离海城大学不远。

这几年海城发展迅猛,商场居民楼越盖越多越改越高。她上次回还是四年前参加父亲的葬礼。

如今只能算海城的客人。

她辨认了好一阵,直到望见对面那座饱经风霜的海女雕像,才恍然记起此处方位。

很久以前,海城人世代以捕鱼为生。每次出海前,渔民们都要祭拜海女,祈求风平浪静,亲人平安归来。

如今出海已不再像从前那般危险,但老一辈海城人依然在家中供奉着海女娘娘。

何喜还记得,高考前夕,住校生在石磊的怂恿下,曾一起来到这座海女雕像前祈福。

她向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可那时她一心只想逃离这座让她伤心的小岛,竟也跪在地上,虔诚地许下心愿。

不知最终考上西川大学,是否真有海女娘娘的庇佑。

何喜朝着海女娘娘的方向,深深鞠了三躬,就当还愿了。

这茶馆的装修很古典,何喜在服务员的指引下走进“翠竹苑”,推开门,扑面而来一股茶香。

她对茶叶知道的不多,最了解的应该是猴王牌十几块钱一大袋的茉莉花茶。

何喜坐到叶堃对面细细打量他,倒是比她想的年轻些,穿着件行政夹克,果然是吴远辉的生意伙伴,和他一样,都是老干部风格。

一番自我介绍后,他行云流水的给她展示了一套茶艺表演,何喜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叶堃倒是坦诚,也可能是到了他这个年纪,没什么不能说的,开门见山地讲了自己的情况。

三十六,丧偶,儿子八岁,跟他生活。

因为何喜长的像他死去的老婆,所以想再给儿子一个家。

“怎么样,何小姐,我承认我现在的条件是委屈了你,不过在物质方面我可以尽量补偿。”

何喜心想,什么“认识一下,就见一面”,全是狗屁,他这都畅想到婚后了。

何喜又抿了一小口,香气扑鼻,倒是能稍稍抚慰下她心里窜起的火苗,“我和你老婆长的像吗?”

叶堃很认真的打量她,“眼睛和嘴巴像,脸型也像。”

何喜嗤笑:“可我没打算当人后妈。”

叶堃又拿了个杯子,给她倒了杯白水,“是不喜欢喝大红袍还是不喜欢喝茶?”

不愧是商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不能喝。”

“你继父生意上出了点问题,我愿意帮他。”

何喜不解:“你也说了是继父,我为什么要牺牲自己。你可以打听一下,当年我亲爹破产跳楼,我有没有还钱给债主。”

何喜一口喝光白水,“叶先生,我答应吴叔叔过来见你一面,现在见过了,我的任务也算完成,我对你没兴趣,时间不早了就到这吧。”

叶堃尊重女士,点头道好。

何喜本想直接回西城,可打开软件,看见最后两趟去机场的高铁票都已经售罄。

她想着找个往返机场和海城的出租车,不过多年未归,一时还没找到司机的联系方式。

叶堃从停车场出来,见何喜还站在茶馆门口,素着张脸,眉头微蹙,正在看手机,他降下车窗,问:“回家?要不要我送你。”

何喜只想把他打发走,不耐道:“机场你去吗?”

叶堃一愣,道:“行啊,不过我得先加个油。”

何喜没想到他会答应,机场在隔壁市,从这过去180公里,走高速也得两个多小时,再加上正值晚高峰、又是五一假期,谁知道要堵多久。

何喜摇头,“不用了,你有跑机场这条线司机的联系方式吗?”说完就觉得自己没长脑子,他这派头,出门都得是秘书安排的,怎么会有出租车司机的联系方式?

叶堃下车,拉开副驾驶的门,请她上车,何喜再次摇头,“不用了,我不是跟你客气,现在已经五点了,一会天就黑了,节假日路况复杂,估计……你也不常自己开车吧,我是对我自己的生命负责。”

叶堃笑了,“你觉得我作为一个八岁孩子的父亲,会不对自己的生命负责吗?”

行吧,反正她现在只想回西城。

路况比何喜预想的要好些,两人无话,叶堃放了音乐,是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只是演奏者似乎并不熟练,有些地方节奏不对,还有几个地方弹错了音。

叶堃看何喜手指搭在膝盖上打节拍,有点意外:“你懂音乐?我儿子弹的,今年要考钢琴五级,何小姐,点评下?”

“我没学过钢琴,只是听过这曲子罢了。”想了想,这时应该说一句夸赞的话,她说:“挺厉害的,才八岁就弹的这么好。”

叶堃叹气:“好不好我是听不出来,他妈非逼着他学的,以前因为练琴的事母子俩吵个不停,如今没人管了,每天自己到点就老老实实去弹琴。”

快到机场时,何喜开口,“吴叔叔生意上遇到什么事了?”

叶堃道:“别担心,我刚才吓唬你呢,不过是投了个新项目,资金一时周转不开,不是什么大事。”

何喜摇头,“不算小事。”当初她亲爹何志刚也不当回事,最后人却没了。

叶堃道:“放心吧,就算你不嫁给我,我也会帮忙的。”

到了机场,何喜对他表示感谢,同时嘱咐他返程注意安全。

叶堃很直接:“何小姐,我送你来是因为我在追你,这大半夜的还堵车,我可不想再走夜路,来的路上我就让秘书定好酒店了,看在我开了四个小时车的份上,可以给个联系方式吗?”

何喜随手掏出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喜帆旅行社——何喜’,附有电话号码和微信二维码,“如果来西城旅游的话,随时欢迎,我给你打八折。”

何喜想了想语气认真地说:“我不打算结婚的,而且,你确定你的儿子想要一个长相酷似他亲妈的女人成为他的继母?”

何喜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又道:“当然,如果你想要儿子重新拥有一个妈妈,完全可以找个心甘情愿跟你的,现在的整形技术还是挺不错的,如果有需要,也可以联系我,我有个客户在整形界小有名气。”

叶堃笑道:“你这人还挺有意思,我有钱,年纪还比你大,以后我死了,钱都是你的,咱俩在一起,你不吃亏,而且,你懂音乐,我儿子一定很喜欢你,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何喜也笑:“我又不是没有钱,而且我挺讨厌小孩的,再说了,我工作在西城,你要跟我去西城吗?”

叶堃看看何喜的名片:“你在旅行社?我可以在海城给你开一家,虽说比不上西城十三朝古都,不过咱们海城有山有水,也有名人故居,几年前有部年代剧在咱们取的景,因着这事,这两年游客也不少,再说了,人总要落叶归根。”

何喜讥讽道:“你现在说话一股爹味,我暂时没有回海城的打算。”

叶堃突然抬手,何喜以为他终于忍不了了要动手打她,忙退后一步,叶堃碰了下她的头,伸手给她看,“你头上有柳絮,其实我以前见过你一次,你现在……”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叶堃停顿了下才道,“现在性格比以前生动些。”

生动?是说她刻薄吗?

叶堃说的以前,何喜不用想也知道,应该是她高三的时候,因为她后来就没怎么回过海城,更别说去李萍那边了。

她对这位叶先生真没什么兴趣,更不想和他追忆过往,“那时候,你儿子应该刚出生吧?”

叶堃倒真认真算了算:“那时候我儿子快一周岁了。”他话锋一转,“所以当时我只是远远的欣赏,并没有上前打扰你和……你的小男朋友。”

她不想再同他多说,转身去值机。

何喜没想到会在候机室碰到王奕欢。

何喜:这一天天的,净坐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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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写的建设家乡内容会靠后一点,我觉得,只有何喜真心实意想回到村子,才能真正建设好何家村,所以前面,我会尽量把何喜的心路历程描写清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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