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过完了，这几日师尊一直陪我到处游玩，我感觉整个人像是泡在温泉水里，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懒洋洋的、前所未有的松弛和幸福。

有师尊在身边，明目张胆地护着、宠着，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云霞峰时那般无所顾忌的日子。心底那块因为叛逃、追杀、魔域纷争而一直紧绷着的巨石，终于被稳稳挪开。我又可以做回师尊眼里那个或许有点小脾气、偶尔闹点无伤大雅的小叛逆，但大体上还是她乖巧听话的小徒弟了。

这种失而复得的安心感，让我几乎有些飘飘然。

尤其是……那晚。

一想到那晚竟能与师尊同榻而眠（虽然中间隔着的距离还能再睡下两个人），我的心跳就又有些不争气地加速。天知道我当时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失态地滚到床底下去。

激动、紧张、羞赧、还有一丝窃喜……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我在床板上僵直得如同一块烙铁，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身旁之人的安眠。一整晚，我几乎能清晰地数出师尊每一次几不可闻的翻身，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冷香。

幸好修仙者体质特殊，无需像凡人那般依赖睡眠，否则今日我眼底怕是真要挂上两团青黑了——那副模样我只听左庭竹那家伙形容过，说是像被人揍了两拳，难看得很。我自是没见过，也不想以那副尊容出现在师尊面前。

晨光熹微时，师尊起身，神态自然，仿佛昨夜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同寝。她甚至还顺手替我理了理睡得有些凌乱的发丝，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耳廓，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

我强作镇定地起身，暗自运转灵力驱散那点不该有的僵硬，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无异。

今天用过早膳后，师尊提及了她的下一步计划。

“音儿，我们在此处休整两日，之后需得往南边的碧海阁去一趟。”师尊斟着茶，语气平和，“为师要去拜访一位故交。”

碧海阁？

我执壶的手微微一顿。

若我没猜错，师尊口中的“故交”，八成就是那位神秘莫测、传闻中修为已至元婴后期的碧率元君了。

提起此人，我心里便忍不住泛起一丝微妙的不喜。

那可是修真界出了名的怪人。碧海阁远居海外仙岛，门下弟子稀少，几乎不与外界往来，超然物外得很。这位碧率元君更是深居简出，除非遇上需要五大仙门话事人共同前往无圣宗商议的要紧事，否则绝难见到他的真容。

但师尊是个例外。

大约是八年前，具体缘由我并不清楚，只知这位碧率元君不知为何突然驾临无圣宗，指名道姓要见师尊。之后，他便仿佛认定了师尊一般，时不时便会来访云霞峰。

他每次来时，看我的眼神总是古古怪怪的。那不是恶意，却比恶意更让我感到不适——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本质的审视，带着探究，带着讶异，甚至……带着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看到什么不该存在于世之物的惊疑。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这让我极为不快，却又因着师尊待他颇为客气而不好发作。

最让我无法忍受的一次，是他某次来访时，竟当着我的面对师尊说：“云卿道友，你这小徒弟根骨清奇，灵韵特别，留在这劳舍子无圣宗实属浪费。不若让予老夫，随我回碧海阁修行，必不会埋没了她。”

我当时一听就急了，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猛地抬头瞪向他。抢徒弟抢到家里来了？！这世上怎么还有这般蛮不讲理的人？强行跑来跟师尊做朋友不算，还想把我撬走？！

我怕极了师尊会答应。碧海阁虽神秘，资源或许更好，可我哪里也不想去，我只要待在师尊身边！

巨大的恐慌和委屈瞬间淹没了理智，我没出息地当场就红了眼眶，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也顾不上丢人了，只知道死死拽着师尊的衣袖，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哭声大概真的极具穿透力和感染力（毕竟是从小练就的“本领”），那位前脚还说要收我为徒的碧率元君，眼神登时就变了，那点审视和探究迅速被一种近乎头疼的嫌弃所取代。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麻烦的事物，连连摆手，语气都带上了几分无奈：“罢了罢了，哭包一个，老夫可消受不起。就当老夫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

那事之后，师尊哄了我好久，又是保证绝不会不要我，又是拿出各种新奇玩意儿来逗我开心，我才慢慢缓过来。但自此，我对这位碧率元君，算是彻底没了一点好感。每次他来，我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可师尊似乎对他却颇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总是和他说悄悄话。

如今，师尊竟要特意前去碧海阁拜访他。

师尊似乎看出了我那一瞬间的犹豫和细微的情绪变化，抬眸看了我一眼，唇角微弯，带着点了然的笑意：“怎么？还在记恨碧率元君当年想抢你的事？”

我抿了抿唇，有些别扭地低下头，小声嘟囔：“……没有。”才怪。

“放心，”师尊的声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他只是性子有些孤僻，并无恶意。此次前去，也是有些旧事想问询于他。你若实在不喜，在此地等候为师便是。”

“不要！”我立刻抬头反驳，语气急切，“弟子要跟着师尊！师尊去哪，弟子就去哪！”

让我在这里等？那怎么行！万一他又忽悠师尊呢？万一他设什么陷阱呢？（虽然以师尊的修为似乎不太可能）总之，我必须在场！

看着我一副如临大敌、誓要紧紧跟随的模样，师尊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好，都依你。”

得到师尊的应允，我心里稍稍安定，但那份对碧海阁之行的隐隐排斥和警惕，却并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