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面对尺霜跪地,李予微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连眸光都没落在对方身上。
只是低垂着眼眸,看着手里的杏花,声音平静:
“你不必如此,我不是喜欢留人的性子,你既不适合在我身边,那就不必留了。”
“况且你本身也不该是我的下属。”
李予微仿佛在说一件再平淡不过的事,尺霜却感觉浑身坠入冰窟,比这二月的风还要寒凉几分。
她重重磕下一个头,声音沉重:
“尺霜发誓此后守口如瓶,绝不再提,主子不要赶我走!”
“尺霜是主子的人,无论生死都绝不会离开主子!”
李予微在尺霜磕头时就手指微动,可微微倾了倾身就感觉心口突然一窒,最终暗暗吸气,勉强维持住身体平衡,外表看不出半分异样。
而尺霜却心中更是慌张,她微微抬头看向主子,主子沉默不言,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一直盯着手里的杏花,像是要再看出一朵花一般。
不过也没多久,李予微就被这寒风吹的连连低咳,眼前也开始发黑,最后掩饰般的拂袖转身,不愿意让人看到般提步离开。
空气中只留下一道平静声音:
“下不为例。”
尺霜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许是因为刚才的事,见李予微不停的低咳,尺霜眼含担忧,却终究没有再开口。
不是刚金针通脉过吗?怎么感觉主子的身体反而更加差劲了?
刚走到殿门前,李予微又碰到了再度前来的周玄祁。
李予微深深看了他,却并没说话,不过周玄祁着急看母后,也并没有过多在意。
但金吾卫并没有如他所愿,而是在李予微示意下将人带到偏殿。
自然是因为此刻阿姐好不容易睡下,她自然不能让这他轻易就给搅了。
不过偏殿周玄祁很熟,甚至一头一砖一木都格外熟悉。
毕竟在这偌大的未央宫中,他呆在偏殿的时间远远大于呆在主殿的时间。
他等待母后的时间也是远远超过与母后见面的时间。
如今他已经十分熟练,派人去取了奏章就要在偏殿批改起来。
只是在转身时,听到了李予微压制的低咳声,脚步还是一顿。
“摄政王可是病了?”
李予微顿了顿,抬头看向他,眼神却是他看不懂的深邃,最后垂下眼眸,淡淡开口:
“只是一时受了风,并无无碍,多谢陛下关心。”
周玄祁抿紧了嘴唇,他也不知自己方才怎么问出这句话,转身就要离开,但这一次却被李予微叫住了。
“陛下。”
周玄祁停住脚步,转身看她:
“摄政王何事?”
李予微看着面前的周玄祁,不知道何时他已经有自己高了,身姿挺拔,气质如松,小小年纪就因常年身处高位,带着一般人没有威压,真的很有皇帝的样子了。
从前他总是那么心软,别人只要露出一点点好意,就会毫不犹豫的为之退让。
这样对普通人来说很好,但若是当帝王,就不好了。
帝王总是要冷硬下心肠的。
如今……
如今很好,已经很好了。
她该开心的,曾经的小孩终于有了帝王的城府。
这很好,不是吗,如今就算她不在,他也能够独当一面了。
见李予微不说话,像是在看着他想些什么,周玄祁微微皱眉。
“摄政王?”
李予微回过神来,眼前已经开始发黑,她咬了咬舌尖,迫使自己更清醒一些。
她其实有一些话要嘱咐,但她现在的状况显然不是说话的时机了。
或许那些话也不用她说了,李予微最后只是垂眸开口道:
“娘娘近日生病,陛下这几日多来看看娘娘吧。”
周玄祁不理解的看向她,叫住他就是为了说这个?
他当然会来看望母后,只是之前是谁拦着他不让进的。
现在又让他多来。
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李予微并没有再等待他的回答,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阿姐要回姑苏,这太后的身份自然是要对天下公布已死了。
可她目前也在犹豫,要怎么和周玄祁说。
从阿祁失忆后,先帝就在宫中下了禁令,绝不可在阿祁面前谈浮生楼的事,知道阿身份的人也在这些年基本都送走了。
所以阿祁也只知道自己的母亲出身民间,更多的都并不了解。
一旦他知道了阿姐回姑苏,肯定会去查这件事,如今以李予微的权势不是不能全瞒下来,可有些事越是查不出,就越说明有问题。
阿姐的身份是瞒不住的,一查肯定会查到浮生楼,而浮生楼的那些过往,李予微并不想让周玄祁知道。
若是她以往的做法,干脆一切都瞒着,就让他以为阿姐真的死了是最简单的。
可是她脑海中总是想起知道阿姐死讯时,他满眼赤红,痛不欲生的样子。
母子连心,纵使这些年阿姐多次疏远,却还是没有改变她在这阿祁心中分量分毫。
她还是舍不得……让他再经历丧母之痛,这对他来说还是太残忍了。
一时之间思绪纷乱,脑袋也越发昏沉起来,方才她强撑着一步步走出去不让周玄祁看出什么,只不过刚走出未央宫,她的脚步就踉跄了起来。
尺霜想扶着她到偏殿休息,但她坚持要出宫回府,尺霜无奈只好将人扶上轿辇。
等出了宫门,刚上马车,李予微整个人就近乎栽倒般,倒在马车的坐榻上。
但她还没彻底失去意识,迷迷糊糊的感受到了马车的前进。
马车穿过市集,嘈杂的声音不断传来,隐约间她好像听到了一抹熟悉的声音。
“都说了不要跟没见过世面一般,这里可是你师父我的地盘,以后你是可以横着走的。”
“得了吧师父,咱刚才来时,你连路都记错了。”一个更显稚嫩的少年声音紧接响起:
“你说你记错就记错呗,还不信邪,偏说你和人家认识,死要面子的带着我硬闯了别人的地方,刚才咱俩差点被横着扔出去。”
男子声音带着几分心虚,却又紧跟着保证:“那是我认识的那家人搬走了,也没跟我说一声,害得我都认错了,下次不会了。”
“你信我,你师父我在京城有人,搁以前,你见我都是得摇号的!”
少年声音无奈:“是是是,那师傅你能先摇个人,把咱俩的落脚问题解决一下吗?咱们最后的几文钱在刚才都没你拿去买包子了。”
男子清了清嗓子,故作姿态道:“咳,你别急啊,让为师想想选哪个好,嗯……无论选谁都会让其他人感到深深的嫉妒啊,朋友多有时候也是很苦恼的啊……”
少年十分无语,猛然拔高嗓音:“师父——”
“诶呀,都说了别催,我挑选不需要时间的啊,一看你这就没朋友,不懂我的苦恼。”
“我是不懂,但我知道按照您这么挑下去,等太阳落山都未必能挑出来,只怕到时候咱俩就算去破庙都未必能抢到地方。”
“都到了京城咱俩还需要去破庙抢地方?诶呀呀,都说了别打扰我思考。”
是他?
他来京城了?
听到这声音的李予微心里这般想着,可身体的无力让她无法起身看一眼。
而随着与马车的错开,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男子走着走着,似有察觉,回头一看,身后什么都没有。
马车早已拐弯,已经脱离了视线。
怎么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男子垂下眼,放下心中无来由的感觉,继续往前走。
想多了吧。
李予微是被尺霜扶着,强撑着进的摄政王府,一进屋门,就再也支撑不住了。
失去意识前,她拉着尺霜嘱咐她守好府内,不能将消息传出,尤其是不能找离素,她坚持出了宫门就是为了不让离素知道。
最后尺霜将人扶在床上,最后还是没有派人去宫里请离素。
好在因为李予微虽无大病,但小病不断,府里一直是有府医的。
府医水平看不出尽春华的影响,只判断出是普通的风寒,因身体虚弱才导致高烧不退,便只是开了几副药。
尺霜急忙去煎药了,一幅幅嘈杂的,混乱的画面在梦境中不断钻入脑海里,床榻上的李予微此刻陷入了一个很长的梦魇。
李予微发觉自己又一次站在了浮生楼中。
到处都是火,木柱被烧裂的声音吱嘎作响,鲜血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睛。
无数的尸体四处铺陈,周围的灼热几乎要将人生生烤成焦土。
李予微转身,在一片混乱中,就见到从火海中冲出,浑身是血的父亲,怀里抱着的是被护着分毫未损的周玄祁。
“阿窈快走!带着阿祁走!”
李予微看着父亲朝她冲过来,可当她伸出手,面前的父亲却穿过了她。
李予微怔然转身,却见到父亲走到了她身后的女子面前。
那女子年岁不大,仍带稚嫩的面庞上叠加了重重的血渍,浑身上下不知道有多少道伤痕,仅仅凭着手中的剑支撑着自己不会倒下。
那是她……
不,那是十五岁的贺景窈。
此时的贺景窈同样身受重伤,曾经不舍沾上半分血的逢春剑,此刻也不知斩下了多少人命。
身边横尸着的,已经分不清是浮生楼弟子,还是围攻者的尸体。
鲜血将剑身蒙上了雾蒙蒙的一片,却仍旧用自己的剑身勉力支撑着已经精疲力竭的主人。
“不!我不走!”
“这群畜生!我要杀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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