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黑了。

蕾拉店主还没有回来。

亚利瑟坐在房间一角，单手撑着下巴靠在墙边，垂着眼扫向四周。

‘客人’被结实的束缚在他的脚边，神情安详的闭了眼，大抵是睡了。

同之前在厄尔科住所的布局类似，房间内，艾莉丝将门重重合上，拖着原木桌置于中央，菲利普从后门进来跟在她的身侧，端着烛台面色苍白。

厄尔科倒是始终揣着手拢着袖子，也不坐，只是低着头站在一旁。

“艾莉丝姐姐……”抵不住心慌，菲利普抿唇吸了口气，“店主什么时候离开的？”

亚利瑟抬了下眼，看见艾莉丝单手扣在桌上，捏着木板扣的指骨咔咔作响。

隔了一会，艾莉丝低下头，神色晦暗的应了声:“她并未告诉我……我不知道。”

又一阵寂静。

昏暗的光线穿进房间，亚利瑟收回目光，猛一顿搓脸，让自己彻底精神起来，下意识又重头回忆起今天一整天的经历。

先是早晨出门，菲利普知道，艾莉丝知道……那么蕾拉知道吗？

毕竟是为了避免她再和塔薇见面，但从这个层面来说……

“蕾拉店主今日没和您见面吗？今天除了这位客人，还有其他人进来吗？”亚利瑟眨了下眼。

“当然，有位熟客晨祈后来取药，后面蕾拉午祷时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便说有些不适，或许会休息一会。”艾莉丝回应道，目光零散飘忽着。

那就是下午没再见过了，短暂的小歇很正常，但这稍微有点像是借口了吧，艾莉丝不可能没察觉吧？

亚利瑟蹙眉，在脑袋里飞快过了一遍，忽然灵光一闪，开口道。

“在此之前，艾莉丝女士，我们今天发现了三件事。”

在场的没一个‘普通人’，可以直接说。

“第一件事，北边的教堂有问题，那里所有的污染都被困在了教堂内部，有位名为戈尔曼的十字军在看守。”

“第二，则是您‘上次’和我说过的那位伯爵来了。”

他话语微顿，得到两个略显疑惑的眼神。

“最后一件事……”

亚利瑟张了下嘴，刚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偏向另一个角度:“刚刚这位客人递给您的是什么？”

“石头。”艾莉丝答道，眉毛一挑，面色骤然诡异起来。

“不。”亚利瑟摇了摇头，短促的打断了她，懊恼的捂住脸。

“是‘银币’。”

如果说普通人见到这些被污染后的东西，是认知扭曲后的幻觉将其既定为阿斯币，那么——如果那些困在教堂的人在去祷告前已经将钱全部花光呢？

不，甚至不需要全部。

只需要一部分，一小点，然后再加上一点点时间的纵容——

总会有新的居民会接触到它的。

或者说——

它开始流通了。

那群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亚利瑟咬唇，不自觉咬的大拇指甲嘎吱作响，莫名有些焦躁。

如果说普通人接触污染会出现幻觉——即使是少量的，那所出现的幻觉应该也是歪七扭八，就像是我最开始还未曾有【天赋】时所听到的，那些诡异的声响……

那他们是怎么让所有接触此污染的人，都认为其为阿斯币？

不，不对。

亚利瑟扬手，恶狠狠的拍了拍脑门。

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如果此货币恰巧开始流通，又恰巧到了某位来买药的客人手里，又正正好好恰巧递到了蕾拉店主手里——

“如果让店主看到，那这东西也还会是‘石子’吗？”亚利瑟挺直腰放下手，将后脑勺磕在墙边，脑门通红。

蕾拉同样算不上普通人。

“……恐怕是的。”艾莉丝神色骤变，忽然扭身贴向右侧的木架，从抽屉里翻找出一个带锁的木箱。

咔哒一声，锁开了。

半满的银币堆积在内，艾莉丝吸了口气，压着脸迅速清点起来。

厄尔科敛眸，垫着小碎步贴向已经半趴在地的菲利普，一起安安静静的。

“不用数了，艾莉丝姐姐。”肩膀触上点温热，菲利普喘了口气，闷声开口道。

“声音没变。”

店主知道了。

“店主一定已经知道我们……”菲利普颤着唇，将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又安静的蹲下了。

艾莉丝短促的笑了下。

“抱歉。”她垂眸，不知是在向谁道歉，只是任由银币从指尖坠落，手指轻颤着呢喃:“我知道了。”

“或许，她去教堂了。”艾莉丝说着，目光直直的看向亚利瑟，同他对视着。

这间屋子里一共有四个人。

两个是蕾拉捡回来的，一个是为蕾拉而来的。

“店主如果知道了，那她恐怕，不，是她一定不会放弃的。”亚利瑟张嘴，替艾莉丝补充完整。

尽管这位店主爱钱。

但她也仅仅只是‘爱’罢了。

亚利瑟舒了口气，细细密密的小疙瘩顺着他的胳膊肘向上向下蔓延，激的他不得不打了个哆嗦。

“我要出去一趟。”他松开手，腿一伸一直，站起身。

“这个时间？”艾莉丝偏了下头，刚好对上即将落下的斜阳。

宵禁快要开始了。

蕾拉今夜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嗯，我知道。”亚利瑟抿唇笑了下，眉眼弯弯，带了点腼腆的意味。

事实上，他早就已经在黑夜中行走过了。

“我的【天赋】就是为此而生的，没关系的。”他轻飘飘的应着，“我去看看店主，毕竟……”

亚利瑟思索了一下。

“我想，我还没还付清我的报酬。”

雾白的色泽在一瞬间从他的眼底蔓延，鲜血顺着亚利瑟背在身后的手指一点点落下。

长夜将至。

…………

马赛尔的教堂一共有两个。

一个是位于北边贫民窟，特地去救济他们的小教堂。

一个是立在中央，位于徳雷夫广场旁边的主教堂，作用于予各路客人向神通信，求神庇佑。

亚利瑟站在白雾里，半抱着臂膀来回踱步。

时间不多，他需要尽快决定自己应该先去哪个教堂——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艾莉丝能笃定蕾拉店主去了教堂。

北边那个吗？

“那地方……”亚利瑟眯起眼睛喃喃自语，“驴车才刚跟着我们回来，店内应该没有其他伙计可以帮店主出门……”

那就是中央那个。

他吸了口气，脑门上拍出的红晕已经淡下一半，由着少年舒张自己的肩膀。

灿金色的发丝贴在他的耳侧垂下，长得稍微有点长，随着他的动作弯着角俏皮一跳。

确定了目的地，就要知道目标了。

亚利瑟张开手，抓了把雾气，手心稍稍有点湿漉漉的感觉，又松开闭了下眼。

“教堂啊……”

她去教堂做什么？

求神、祷告？

那什么时候都能去——不单单是傍晚，甚至不顾宵禁。

这里是商业街。

“……教堂有人在吗？”亚利瑟猛然睁开眼，一抹微光闪过他灿金色的眼瞳。

马赛尔的主教恐怕不会管的，如果会，或者说但凡管了一点，‘银币’都不会流出来。

如果不是神职……

那就是权贵了。

毕竟庆典将至，如果有那么几位或者一位想要证明自己的虔诚，教堂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他曾经也住过教堂。

怪不得要去教堂。

但如果连那位赶来站队的贝利亚伯爵都与污染有关，那这些所谓的权贵……

亚利瑟甩甩脑袋，阻止自己乱想，只是将手合十在胸前，低声念道:“我希望能去徳雷夫广场旁的教堂门口。”

“我祈求能到达蕾拉店主所在的教堂。”

暗淡的天色在一瞬落进他的眼底，然后是无尽的火光。

亚利瑟站在长廊前，对着门框后明亮的火把叹了口气，娃娃脸上便露出一点笑来。

他来祈神了。

…………

白得的功劳必不可缺，被神父所叫，主教大人侧过脸，压着眉眼的不耐，温和着笑了。

“埃斯梅拉达的后人是什么？我想，我的孩子，你应该知道，吾神不喜欺骗，更不会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殿下现在正在祈神，这种琐事不必在意。”他轻声劝导着，绝口不提将蕾拉带去给王女殿下——当然，这又不是什么大贵族的姓氏，谁会在意呢？

“是吗？”轻柔的女声从两人背后传来，惊的主教一个寒颤，蓦然扭过身。

素白的、稍显简约的长裙垂落在地，领口刺着灿金色的线，绣满了玫瑰与的大小不一的圆圈。

奥卡琳扬手向后一抬，接过依芙拉所递过来的羽扇半遮住面，仅露出双碧绿的眼眸，和坠在长发上珍珠所制成的细小王冠。

“夜安，小姐，愿神的光辉永照您。”她轻声笑着，任由身侧的依芙拉向前两步，搀扶起躬身行礼的蕾拉。

“夜安，殿下。”蕾拉生涩的开口。

“我想，您或许会想知道……有群虫子试图搬点石粒替代您的珠宝。”

她喘了口气，余光瞧着守着自己的女仆长抬手扼制住周围的教徒，舔了下唇瓣。

“我……”蕾拉再度俯下身。

“请求您，允许我阻拦他们的行为。”

淡柔的香气没入蕾拉的鼻端，她低下头，看见一只手落在自己腰间。

“当然。”

她听见这位王女轻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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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庆典（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