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的微光划过天际，沉睡的门窗被推开，吐出内里浑浊的空气。

很快，马赛尔迎来了新的一天。

同往日没什么不同，人们起床、祷告、用餐，然后开始一天的忙碌，即使是中央区的人们也一样。

面包发酵的气息飘散着，中央区空荡的街道逐渐被一点点填满，很快，几位午夜尚未进入熟睡的居民便凑在一起，对着北边指点起来。

“诶，听见了吗，昨夜那边……”

“嘘！吾神庇佑，一定是那些该死的异端看不得殿下来这里祝福我们……”

“那么大的声音，或许是那些……对祂不够敬重……”

他们小声讨论着，克制不住的互相靠在一起，偷偷摸摸着将消息传递出去，以获得更多的消息。

繁杂的气氛环绕着，也因此没有人能注意到一个黑影悄然而至，顺着人群的缝隙向前走去。

如影融于众影。

冬夜的寒意从这人身上落下，他披着斗篷带着兜帽，单手压在胸口上，倾着身体匆匆向前赶着。

恰在此时，一道嘹亮的嗓音穿透人群的窃窃私语，直愣愣的落尽这人耳畔。

“你们都挤在这呢，别讨论那些过时的消息了，我听到了更为新鲜的……”那声音怪叫着，说话者三两步跳着跑过，将将擦着黑影的肩膀过去，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只一味的试图压低嗓音:“诶诶，都听说了吗，殿下的那位骑士，因为宵禁时刻在外面……消失了。”

黑影脚步一歪，扭过头停下身看向后方。

“什么！”

人群中顿时一阵惊呼，原本对于爆炸声的讨论转瞬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

“他怎么敢的？吾神庇佑……请不要降罪于此，不详者就该早点在夜晚消失！”

“怎么会有人在宵禁出游，他难道不知道宵禁后有多危险吗？他想将恶魔带入这里！”

“别担心，殿下已经令人封锁那里……”

清晨的寂静被彻底打破，人潮沸腾起来，不断有人调转脚步向中央主教堂走去，想要去掉这一时的晦气。

“……宵禁？”沙哑的嗓音在黑影背后喃喃着，黑影耳尖微颤，忽然转过身看向正前方，恰巧对上半张苍老的脸庞，不由得抬了抬头，露出兜帽下藏着的一双灿金色的眼瞳。

刚借住白雾回到此地的亚利瑟眯了下眼睛，僵直着身子看向这位女士披在额上的黑纱，恍然勾了下手指，缓步向前走去。

没想到啊，居然会在这里碰到塔薇小姐。亚利瑟思索着，垂眼看向自己指尖不知何时又探出的金线。

那细线只有一点点，从少年的指缝里钻出，不甘的探向前方的女士。

真是奇怪，理论上她不应该和瑞尔恩在一块吗？

不，不对……或许这完全是个好机会。

亚利瑟吸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自己。

“看来她说的是对的……”并未注意，也不会注意到身前的亚利瑟，塔薇抱着竹筐站在人群里，身上莫名泛起寒意，冻得她瑟缩起来，抱着胳膊挣扎着垂下头。

“那母亲父亲……”塔薇无声念叨着，眼神空落落的飘在空中，忽然瞧见一只白皙的手晃了晃，径直探进她的视野中。

塔薇目光一顿，顺着这只手向下看去，径直撞进了一双灿金色的眼瞳。

少年一手抬着，一手拽着兜帽露出整张脸，瞧见她终于注意到自己，便扯着唇露出笑来，带着点腼腆了歪了下脑袋。

“日安，真是好久不见了，塔薇小姐。”

塔薇猛然睁大眼睛，然而不等她转身，亚利瑟便向前几步挡在她面前，扬手捏住她的袖角。

“乔先生呢？上次匆忙，还未来得及向您问候。”

只一点点力气，却让塔薇挣扎不得。

当然来不及问候了。

因为乔已经死了。

塔薇张开嘴，下意识想要维持着礼节露出点笑来，却是到底弯不起唇角，只能茫然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没等她开口，似是注意到居然有位苍老的女士‘独自’站在中央，周围某位好事者咒骂完昨晚的不详，便热热切切的贴过来，拔高嗓音关心道:“日安，女士，或许您需要帮助吗？”

塔薇眼球动了动，感受着胳膊上那股力道晃了晃，片刻便疲惫一笑，哑着嗓音摇了摇头:“赞美您的仁慈，我只是有些好奇，或许，您刚刚听到了？”

“当然！”凑过来的人来了兴致，刚想在重复一遍就听得一声沉重的钟声。

“哦，该死的。”那人皱皱眉，无奈的向塔薇摊开手“很遗憾，女士，我很想向你讲述……但晨祷的时间到了。”

含笑着点头示意，塔薇扭过身，带着衣袖上那股力气一点点向前移动着。

没人能注意到，也不会有人能看到，这位看起来异常疲惫的女士后面还跟了位纤瘦的黑影。

半晌，塔薇停下脚步，带着亚利瑟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此处四周无人，只有远处能遥遥看见几个忙碌的身影，短时间内，没人会注意于此。

她感受到那股力气松开，回过头却是空无一人，恍惚间，刚刚的一切似乎都是幻觉——

那怎么可能呢。

“塔薇小姐。”清亮的少年音落在塔薇的耳畔，她动作微滞，终于调整回自己的表情，在面上露出点笑来。

“日安，亚利瑟，对吧？真没想到你居然也来这里了。”塔薇笑着，抬手整理了下凌乱的发丝。

“您在这里，是在找乔吗？”并未理会她的寒暄，亚利瑟退后半步，由着【寂静斗篷】重新遮掩他的身形。

奥卡琳殿下给的这个的确是个好东西，只要在其遮盖下，没有人能看见他的存在。

即使是塔薇，这位半步落尽污染的女士。

“……你见过他了？”塔薇稍一怔愣，眼底忽然泛起点奇异的光，梗着脖子环视四周。

“或许。”亚利瑟压低眉眼，嗓音放轻:“还是，您寻找到您的父母了？”

“呵。”塔薇低笑一声，那点光在眼底明明灭灭，她抱臂站着，似笑非笑的偏过头:“怎么，您如果是未此来嘲笑我的话……就请离吧，我知道他们告诉过你。”

并不在意塔薇的自嘲，亚利瑟平静的注视着眼前这人，勾着手指想捏一捏指尖蠕动的厉害的金线，却是毫不意外捏了个空。

他低低叹了口气:“您似乎并不在那么‘信仰’您的神了。”

一整晚回忆的思绪在亚利瑟脑海里飘荡。

塔薇面色不变，看着空气仰起下巴，由着风吹起自己漆黑的头纱。

然后，她听见那清丽的少年音柔和下来，一点一点，像是捏着嗓子吊了起来，娇柔的喊了一声“父亲”。

塔薇眉头微皱，刚想出声，脚下却忽然一沉，像是整个人都直愣愣的扎根进地里，只顾着张开嘴，听着那声音轻咳着，复述了两句话。

“这个时间点，您不应该同母亲在一起吗？怎么会想来找我。”

娇嗔着，自由的。

“让我猜猜，您不会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了吧？”

过往的，无忧的。

塔薇瞳孔微缩，不可置信的扯了扯唇角，恍然回过神，对着空气上下摸索起来，企图抓住少年质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独属于她的过往，是塔薇·哈梅诺斯最后一刻的幸福。

这是，她自己说的话语！她的话语！

“你到底要做什么！”塔薇喘息着，双拳攥紧。

“别这么急切，小姐。”复述完记忆里的话语，亚利瑟沉默着观察着眼前这人，却是完全未能看出她被‘污染’的迹象。

苍老？但白雾里，塔薇小姐分明不是这样，还有乔也是……

他蹙眉，不动声色的围着塔薇转了一圈，忽然又开口道:“现在的您似乎并不那么信仰那位了。”

又一遍重复。

“你到底想问什么？”塔薇猛然侧头看向声源，面色狰狞，“你到底是谁！”

“别担心，小姐。”亚利瑟眨了下眼:“我只是想知道瑞尔恩的下落，或许您应该会知道？”

塔薇动作一顿。

她慢吞吞着仰起脑袋，面皮抽搐着平静下来，片刻后居然笑了起来。

“原来她说的人是你啊。”塔薇笑着，莫名抬起手一拍一合，就这样热烈的鼓起掌来。

“亚利瑟，对吧？”似是确认，又似是别的什么，塔薇蓦然平静下来，勾唇看向正前方的空气。

“我不会告诉你他的下落。”

什么？亚利瑟脑袋一空，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

为什么不会告诉？

塔薇还是如此信任着那位‘神’吗？

即使是，即使是——

“塔薇小姐，您知道您再说什么吗？您知道他干了什么吗！”他拔高嗓音，“乔就是因他而死的！”

塔薇笑容一滞，原本藏在眼底的那点光闪了闪，终于沉寂了下去。

“不。”她轻轻摇了摇头，自然的合手在胸口画了个圆圈，然后抬起手，轻轻点在自己的额头上。

“他是为我而死的，我早就……应该知道的。”

“这是我和那位大人的交易，不可由我来告诉你，即使你找到了我。”她平静的抬起眼，对着空气勾起唇角:“而报酬，您也听到了不是吗？”

“宵禁——的确吞噬了那位骑士。”

亚利瑟心口一悸，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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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庆典（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