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倒流香
“母女哪有隔夜的仇。”叶苒和母亲江氏犟上了,两人便是一张桌子吃饭也彼此不说话,连眼神都不对一个,只当对方是透明人。大姐叶蓁看着心忧,夹在两人中间,心情也好不了,这边来劝妹妹主动低个头,与母亲服个软。
可叶苒哪里是个会低头服软认输的,但凡她性子软和一份,上辈子也不会与父母走到不相往来的决裂地步。
“我不!”叶苒连大姐的面子都不给,倔强道,“我又没错,我为什么要服软?”
“我提议让大哥出门读书,拜个好师门,怎么就有错了呢?”叶苒完全不能理解,“放眼整个苏州城,谁家男儿不读书习文的?便是那些个暴发新荣之家,也督促着子孙后代上进,深恐一个不慎就富贵到头了。”
叶苒握拳,“只恨我不是个男儿!否则也不必如此费心麻烦了!”说罢,又泄了一口气,摆摆手道,“我要是个男孩儿,估计也被娘拘在内院不得长进吧。”
“瞧你这话说的。”叶蓁不满,“柏哥儿怎么就不上进了?”叶蓁这个大姐对弟弟妹妹是一视同仁的,便是偏疼妹妹些,可也见不得妹妹嘀咕弟弟的不是。
叶苒两手一摊,“这就足够了吗?大哥他以后能顶门立户?能维护叶家周全?”
“爹根本就不管咱们,咱们要是不努力些,不自己找到出路,难过的日子就近在眼前了!”更难听的话叶苒没有说出口:一旦自家老爹两腿一蹬没了,叶家一个当官的都没了,硕大的家业谁能护得住?
“你总是想太多。”叶蓁不理解小妹。
叶苒无奈,“那是因为你们想得太少!”但凡有个靠得住的,自己用得着这样上蹿下跳地谋划?像个跳梁小丑。
姐妹二人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大姐叶蓁前脚刚走,大哥叶柏棠后脚就到了。
叶柏棠今岁十五,面如美玉,目似明星,又因年岁尚小,雌雄莫辩,长得比大姐叶蓁还要好看几分。叶苒常常对着她哥这张漂亮脸蛋长吁短叹,暗恨生不逢时。倘若生在男色当道的后世,就凭他哥这张脸,他们叶家也不会没落了。
“小妹上回送我的地弹花果然奇效!”叶柏棠喜气洋洋的模样,“近日果然小赚一笔!”
叶苒丢了个大白眼,没好气道,“人家明明就叫铜钱草,何故偏偏叫甚劳什子的地弹花,哪里有朵花儿了?!”
叶柏棠折扇轻摇,笑嘻嘻道,“那没办法。生于这天地间,便是花儿草儿的都不得自由,想要日子过得顺畅些,就得迭矩重规。”
叶苒顺势接话,“大哥既然知晓这个道理,何故自己不做那迭矩重规的人?”为什么不老老实实读书,稳稳当当出仕——实践证明,这是一条最适合世家子的路!倘若叶柏棠自己争气些,强烈要去拜师读书,江氏便是作为母亲也拦不住他的。
叶柏棠还是笑,“小妹你可真是个官迷。你要是个男儿,估计三岁就要去当宰相了。”
叶苒怒道,“难道是我不想吗?!”
叶柏棠哈哈大笑,笑得止不住,“你还真是雄心壮志啊!”
叶苒:......除了生气,已经失去了一切手段。
笑够了的叶柏棠看着气呼呼的叶苒,揉揉笑僵的脸颊,缓了缓神道,“小妹,咱们如今的日子不是挺好的么,你不要太紧绷了,从这个月起,珍宝阁的收益多分你一成的利。”
珍宝阁是叶柏棠瞒着父母,以奶兄弟的名义置办下的私产。因着叶苒当初贡献了一部分的“创业”资金和几个新奇点子,叶柏棠便分了两成红利给她。这会儿为了逗妹妹开心,叶柏棠又多拿出了一份利出来。
“我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啊!”叶苒依旧撅着嘴巴。
“我的老天爷啊!”叶柏棠神色夸张道,“我竟有个是金钱如粪土的圣人妹妹!”
叶苒懒得搭理他,大白眼翻上天。
“你可别老翻白眼吗,小心卡住了翻不回来。这张脸也就眼睛还成了。”叶柏棠揶揄——叶家三子,叶蓁、叶柏棠都长相似父,容貌冶丽,风流气度。唯有老三叶苒长得和母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嗯,面若银盘,目似春杏——就是圆脸盘子!
叶苒:他说的都是大实话,自己竟然无力反驳!
“女大十八变,知道不!”
叶柏棠:“可是娘已经过了十八了。”
兄妹二人正斗嘴,外头有人来报,说是夫人请了裁缝做衣裳,要来量身形尺码。
叶苒疑惑,“上个月不是才做了衣裳?”过夏的衣裳早早都准备好了,这不年不节的又置办什么新衣?
下人回:“说是做冬衣。”
哈?夏衣还没穿上又开始裁制冬衣?真是钱多得没处使了吗?叶苒正嘀咕着,又有新消息传到。
原来,那日叶苒与江氏一通吵闹却不是全无作用,到底撬动了江氏的心,起了送叶柏棠去求学读书的心思。
“她个小丫头知道什么?外出求学哪里是上下嘴皮子一沾那么容易的。”江氏许多话只能对着陪房张婆子才说得出来,“先时大哥在书院读书,据说五更天就要起床,便是滴水成冻的冬日也不得疲懒一刻。有一年,大哥的手指都冻得肿成了萝卜,笔都捏不起来。就那情形,夫子也不给休的,作业交不上来,照就打手板。”冻得红肿的指头被教鞭一抽,真真是皮开肉绽。
“书院又只许书童跟着去伺候笔墨。小孩子哪里是会照顾人的,自己还活不明白呢。大哥有个同窗,冬日贪暖,闭着窗户点暖炉,竟是一觉就再也没有醒来了。”列数种种辛苦见闻,皆是江氏不愿儿子离家读书的原因。
“夫人您一片慈母心。”张婆子应和着。
“再有.....”想起小女儿,江氏叹息一声,“她前脚与何家女郎把臂同游,后脚咱们就上门请托。让何家怎么看?!”
“小姐妹以后还怎么处?何家女必然会心生隔阂的啊!”一肚子的思量化作声声叹息。
张婆子劝道,“这些门道、道理,您该讲给姐儿听的。姐儿自幼聪慧,定能理解夫人的良苦用心的。”母女二人要是谁能好好说话,都不至于闹到如今这地步——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偏偏闹成了大事儿。
江氏苦笑摇头,“我要是与她说这些,她定然梗着脖子回我:我才不在乎这些,不能一道玩儿就不一道玩儿了呗!”知女莫若母。
“而且.....”江氏眼神发直,“有些话,我对着他们就说不出来了。不然.....逢春也....”
“唉。”张婆子不敢接话,只能叹了一声。
“孩子们大了,我也管教不了了。送他们去金陵舅舅家吧。”江氏目光落在窗外。竹院起风,芭蕉摇曳,一朵碗口大的富贵牡丹花探到窗边,火热得与这幽静的姑苏小院格格不入,但却是江氏最爱的景色。
另一边,叶苒知道江氏松了口,高兴地蹦了起来,挥舞着拳头喊道,“还是要斗争才有用!”坐以待毙就什么都得不到。
待听说不是去会稽的青麓书院,而是去金陵某书院求学,叶苒虽有遗憾,但也心满意足的——总归是跨出了新一步了!
“可是哥哥去上学,要给我们置办冬衣做甚?”叶苒缓过高兴劲儿来,察觉不对。
传信儿的忙回,“夫人意思是赶巧江家舅奶奶过寿,哥儿去金陵读书,顺道将姐儿们捎带过去拜寿送礼。”出门在外便是将明年的物件给置办齐整了都不为过的。
“原是如此。”叶苒又高兴起来——他哥是去上学的,而自己是顺道去玩的!
叶苒推推还在发呆的自家大哥,“嗐,哥,你听见没啊!你要去金陵读书啦!”叶苒眼睛闪亮,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大哥自此学业进益,成名在望,出仕为官的场景。
叶柏棠:呵呵,真是谢谢我的好大妹子了!——自己快快活活的公子哥不做,不上什么学啊!
察觉出自家老哥的厌学情绪,叶苒使出杀手锏,“哥,我最近刚琢磨出一件稀奇好玩意儿,保准大卖!”
叶柏棠的眼睛蹭一下子就亮了,连声道,“好妹妹,快给我瞧瞧!”
叶苒也不卖关子,让一个小丫鬟去取书房百宝架上的螺钿漆盒,另一个丫头将院子中的山水盆景给搬进屋。
“妹妹这是要做甚?!”叶柏棠好奇得似猫爪挠心。
“马上你就知道了。”叶苒不肯剧透。
所谓盆景,就是“立体画”、“无声诗”,以植物、山石、土、水为原料,用缩天略地的手法,通过叠石成山、栽花取势等手段,将各色自然之景呈现于方寸之间。
叶苒院里的这座山水盆景只是寻常摆件,非是名家作品:盆底铺着白石,油灰叠宣州石做成岩石凹凸的假山模样,假山上点缀着些许青苔,假山的一旁空出一角用河泥种了千瓣白萍。
“虽然山水俱全,但匠气太浓,意境不足。”叶柏棠专业点评。
叶苒只不搭理,心道,等会儿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意境!
打开螺钿漆盒,里头装着满满的塔香。塔香因其圆锥体的形状又叫锥香,拇指大小,由多种香料研磨成粉后制成。
“妹妹的塔香有点奇怪。”叶柏棠伸手要取,被叶苒抱着木盒子躲开。
叶苒:“这是我自制的,自然与外头的大通货不一样。”
普通的塔香酷似宝塔,底部粗,顶端细,香烟在热气蒸腾下是往上飘的。而自己自制的这香则是更加圆胖些,像颗大肚子莲子,只因香体的内部其实是中空的,香烟顺着内孔往下走!
叶苒取了一枚塔香放在盆景假山的一处凹洼,取火点燃。烟雾袅袅,一室生香。
两息过后。“嘶!”叶柏棠倒吸一口气,眼睛瞪圆:妹妹的这香好生奇特,竟然如流水一般,从上往下流淌!
浓白的香烟从山顶泻下,宛若瀑布。不多时,山水盆底部水面上烟雾缱绻聚拢,点点浮萍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上一刻还被嫌弃匠气过重的盆景顿时成了仙雾缭绕的蓬莱仙岛!
“真神仙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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