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香饼子
“这倒流香可没什么技术含量,买回去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弄的了。”叶苒提醒喜不自尽的大哥,这倒流香估计只能是一笔头的买卖,一旦面世很容易就会被模仿了。
“神仙香!是神仙香!”叶柏棠嫌弃妹妹取名太粗粝,又道,“这等神仙美事,我才不会放进珍宝阁里头兜卖,平白辱没了。”何该约上三五志同道合的好友,一同欣赏把玩。
叶苒却不依了。不放到市场上售卖,自己的分红不就薄了嘛!
叶柏棠拍着胸口保证,绝对少不了叶苒的银子。
将叶苒自制的一木匣倒流香卷走,叶柏棠轻快起身,一脚跨出门槛,又顿住,扭头冲叶苒道,“你也别和娘犟着了,娘如今不都如了你的意,要送我去读书了么。”
“知道啦!”一个个的都是来劝自己和娘和好的,偏偏自己最不擅长的就是低头伏小。
见叶苒一脸难色,叶柏棠冲她眨眨眼,笑道,“你听我指示,我先把娘哄开心了,你再去捡个现成的。”说罢便真的拔脚走了。
叶苒才不会把希望寄托于他人,她询问屋里的两个小丫鬟,“你们在家时,与爹妈吵嘴了,怎么和好的?”
一个小丫鬟懵懂道,“不记得了。”五岁就被卖了人,爹妈啥样子都不记得了。
另一个小丫鬟也是摇头。她是家生子,爹娘也在叶宅做活,每月能回家与亲人团聚两日。聚少离多,便是想拌嘴也拌不起来的。
“好吧。”叶苒叹了口气,打起精神琢磨怎么与母亲和好——伏低做小、低头认错那是不能的,上辈子被爸妈混合双打,晾衣杆都抽断了,叶苒都没能低个头。
过了许久,叶苒问丫鬟们,“前两日做的香饼子晾干没?”用香料粉末压制做成花形小饼,平日可以装在荷包里随身佩戴,行走生香。亦可随手投进香炉中焚烧点燃。
前几日新买的茉莉花开得极盛,叶苒便让小丫头们摘了花瓣晒干,与龙井、薄荷等一道研磨成粉制成香饼子,正适合夏日佩戴。
丫鬟们取来阴干成型的香饼子,每个有瓶盖大小,泛着绿油光,煞是小巧可爱。凑近轻轻一嗅,清雅的茉莉花香混着丝丝缕缕的薄荷清凉扑面而来。
“给主院送去。”叶苒嘱咐丫鬟,“就说我刚刚做的,可以挂在窗幔上驱除蚊虫。”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小丫鬟捧着茉莉香饼子送到主院时,主院里正忙得人仰马翻。江氏领着一众丫鬟婆子为叶苒三人金陵之行打点行装,就连寒冬的大毛衣裳都给备齐了。
“娘,何须如此破费。”叶蓁也在一道帮忙,见了江氏为她置办的行头,不由心惊——太过奢华了!
金银首饰、玉佩璎珞不提,就那着水不湿,可御风雪的羽缎外披就起码要七八十两银子。家中如今又没旁的进项,只守着些祖产过日子,何该精打细算些的。
“要的要的。”江氏望着出落得花容月貌的大女儿,眼含温柔,“你舅舅家自来富贵,舅舅舅母们定会好生待你们三儿。但是江家的下人们自来长着一张势利眼,最会看人下菜的。”
江氏深谙世人皆爱以貌取人——“先敬罗衫后敬人”,亦知娘家是个什么光景,因此贸足了劲儿为叶蓁打点行装。
“再有.......”江氏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闭口不提。
叶蓁见着,心里一突,忙上前一步问道,“娘,再有什么?”
江氏眼神游离,犹豫两下,叹了一口气,将蹙眉的叶蓁拉到一旁说话,“你是个稳重的,不似那小魔星,告诉你也无妨。”
原来,江氏已修书一份给金陵娘家,一来说了叶家三子去金陵给舅母拜寿的事儿,同时令哥儿留在金陵读书上进。除此之外,江氏请托了哥哥嫂嫂为叶蓁相看人家。既是要相看人家,衣裳首饰什么的就更不能寒酸了。
叶蓁眼睛一暗,低声喃喃,“还是要嫁去金陵吗?”原以为妹妹一通闹腾,母亲已经歇了将自己嫁去金陵的心思,没想成,依旧不死心的。
江氏没注意到女儿的神色,和声道,“待你这回去了金陵,就知金陵的好了,富贵气象非苏州所能及。”又叹,“要是能与你舅舅家结亲,那自是最好不过的。可......”
叶苒那一通闹腾终究给江氏带来了心理阴影。“表亲结婚,生子非傻即弱”简直像一道魔咒箍在江氏的脑门上,每每升起亲上加亲的念头都被打消得一干二净。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江氏终于歇了将女儿嫁回娘家的念头。
但是,金陵又不是只有江家一户富贵豪族,多得是钟鼎之家,“我家蓁姐儿这般神仙容貌,定能说个好人家的。”江氏信心满满。
“娘.....”江氏越欢喜,叶蓁就越害怕,声音带着哭腔,“一定要嫁去金陵吗?不能在苏州本地择婿,如此我还能常回来看望您。”
“哪里用得着你回来看我。”江氏却不知道女儿心中的恐惧,轻抚叶蓁的背脊,柔声道,“你嫁得好、过得好,我自然就安心了。”
“娘....不是的.....”叶蓁还欲解释,正巧叶苒院里的小丫鬟捧着香饼子送到了。
“茉莉、薄荷、龙井研磨成粉,混了菖蒲、苏合香制成的香饼子,清凉驱虫。”小丫鬟细声细语地将叶苒的话一一转述。
叶蓁一听,立知这是妹妹服软给母亲递上了台阶。
自己肚子里爬出的东西,江氏焉能不知叶苒那点子的心眼。她瞥了一眼托盘上的香饼子,确实做得精巧可爱,入手油润细滑,嗅之清新怡人。心里喜欢,嘴上却说,“整日里尽琢磨这些个奇巧玩物了,书不好好读,规矩也不好好学。”
叶蓁刚想开口为叶苒说和几句,就听母亲继续道,“今日厨房是不是进了昂刺鱼?”
张婆子回:“正是。”
“去问问苒姐儿,是想清蒸了蘸醋吃,还是混着酸笋一锅炖。”江氏示意一个婆子去叶苒院里跑一趟。
一旁的叶蓁见状,知母女二人这便算是和好了,多日冷战就此画上句号。
这一通打断,叶蓁因嫁人之事而起的愁思也去了大半,重新打起精神帮忙一道置办出行之物。这一看便看出不对来:母亲为自己准备的东西有多奢华,为妹妹准备的行装就有多寒碜。
“娘,给小妹置办的物什是不是太过淡薄了?”叶蓁捏着物品单子,眉头轻蹙,“我这个姐姐美衣华服,妹妹却穿着半旧衣裳,可不太好。”单子里竟然只有两套新冬衣,其余的竟是用自己往日的旧衣裳拆剪了重缝的——家里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了!
草拟单子的时候,江氏正在气头上,故意对小女儿苛待了。此时火气已消,但依旧抹不开脸,反正色道,“她小孩子家家的,不必穿金戴银的。再有,她正长个子,又活泼好动,费衣服得很。有两套出门见客的衣服足以,其余时候在屋内,穿得舒适暖和就够了。”
见大女儿满脸不赞同,江氏心喜她们姐妹情深,又道,“待她及笄梳头,该有的玉镯、金珰,自会给她配齐的。”
劝说不得,叶蓁心里叹息一声,暗暗思量着等去了金陵,自己少不得分些首饰给妹妹装点门面——娘明明都说了江家下人们都长这一对富贵势力眼,何苦在这上头令妹妹吃苦头。
叶蓁却不知,江氏是想趁此机会拿捏降服自己这刺头的小女儿,“还是日子过得太顺了,才生得这副怪戾的性子,此时不将她料理顺当了,日后嫁人去了婆家有得是苦头吃。”
江氏与陪房婆子说着谁都不能道也的心窝子话,张婆子只闭着嘴巴听着,一边为江氏梳发通头,一边时不时点点头,以做应和。
“唉.....”对着铜镜,江氏忽得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也不知旁人家的当家主母都如我这般劳心劳力吗?”丈夫不在身边,自己料理一家子的里里外外,遇到事儿了,竟是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
“海陵那边的冬天冷吗?”海陵是江氏的丈夫叶逢春任职的地方。
“大约和苏州、金陵没什么差别的,又没隔多远。”无人能给江氏答案,她只能自问自答。
“那....他是胖了还是瘦了?”江氏无从知晓丈夫的近况,便是想为丈夫裁剪几套冬衣都不成的。
梳发的张婆子忍不住道,“夫人何不去信问问老爷的近况。”
江氏睁着眼睛,怔愣好一会儿,终是摆摆手,灭了念头,“罢了,就这么过吧。他一个男人在外头,想要过得好,自然就能过得好的。”说不得娇房美妾都好几个了。
想到这儿,江氏心里一酸,眼角染上了湿意。
到了晚间用饭的时候,上的是叶苒最爱的酸笋昂刺鱼。
昂刺鱼阔嘴长须,背黄腹白,全身无鳞,通身只有一根主刺,肉质肥嫩与季花鱼不相上下。在叶家的菜谱里,昂刺鱼多用于汆汤,如此,吃个鱼的香甜本味。
而叶苒口味更重些,偏爱酸辣麻口的滋味。晚间就着酸得流口水的笋子干掉了一大碗细汤面,看得江氏心惊胆跳,连呼别把肚皮撑破了,又急令婆子取了山楂消失丸令叶苒吃下。
再嘱咐叶苒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仔细看着点姐儿,今日晚些用水就寝,在园子里多走几圈消食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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