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12

宴会厅内的喧嚣,被厚重的门墙滤去大半,传到室外时,只剩一阵模糊的嗡鸣,像遥远海域的风暴。

司机靠在黑色的轿车旁,指尖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昧的光线下明灭。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等待,像一尊沉默的雕塑,融入这衣香鬓影背景下的阴影里。

此刻虽然什么也听不到,但他却能想象出秦林该有的、满意的神色。

烟抽完了,他将烟蒂熟练地摁灭在随身携带的金属烟盒里,发出“呲”的一声轻响。

快变天了。

订婚宴散场时,暴雨果然倾盆而至。

候在外面的司机眼神一凛,迅速而熟练地撑开一柄巨大的黑伞,在秦林挺拔身影出现于门廊的那一刻,便精准地快步迎上,伞面恰到好处地倾侧,动作流畅得如同经过千百次演练的肌肉记忆。

回程的轿车上,暖气驱散了衣衫上的湿意。

秦岑的声音干涩,像粗糙的砂纸磨过喉咙,猝然刺破了车内的宁静。

秦林依旧闭着眼,纹丝不动,只反问道,声音听不出情绪:“你知道了,你还会来么?”

“霍家不错,和霍乔结婚,等你以后坐在我这个位置,霍家能帮你很多。”

他陈述着,如同在分析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

“是么?所以我自己的婚姻就必须按照你们的蓝图发展?!”秦岑冷笑,“门当户对,等我坐到你这个位置以后就可以像你一样、像霍华一样,左拥右抱,和十七八岁的女孩上演媒体报道的豪门佳话?!”

秦岑的声音像一把淬冰的利刃,猝然劈开他虚伪的婚姻观。

“秦岑!”秦林低声警告,声音里带着山雨欲来的风暴。

可秦岑置若罔闻,他像是要把积压多年的怨怼与不甘尽数倾泻,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怜悯:

“然后呢?霍乔会成为下一个永远等不到丈夫回来的秦太太?重复走我母亲走过的路,在无数个夜里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回家的人?她算什么呢?她算什么呢?一个用来装点我完美履历的漂亮摆件么?”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理性做最后的挣扎:“现在来看,我和她结婚确实各取所需,但如果有一天,秦家不再需要霍家的项目,霍家也不再依赖秦家的设计图纸,我和霍乔的婚姻还会剩下什么?一片废墟吗?”

“就算什么都不剩下,也比你在岚市看中的那个蛋糕师要强!”秦林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一棒重锤,带着不容置疑的轻蔑,狠狠砸下。

秦岑的呼吸一滞。

“你真以为你在岚市的事情没人知道?”秦林的声音冷得像冰,“是叫郜晓箐对吧?身边还带着个五岁的儿子。”

雨点猛烈地敲打着车窗,像无数颗石子砸在心上。

“真不知道我秦家的基因是怎么了。”秦林的讥讽如刀锋般锐利,“你哥喜欢夜总会的酒女,你喜欢带拖油瓶的蛋糕师,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你们所谓的爱情,”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鄙夷,“就是让你们父亲,让我们秦家被媒体说三道四,被全城人戳脊梁骨,对么?”

他冷笑一声:“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可以活得随心所欲?”

他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秦岑,你现在不过是站在秦家积累的资本之上,吃饱穿暖了,才开始矫情地追求精神上的慰藉,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包括追求所谓爱的资格,都是我给的。”

最后,他祭出了杀手锏,声音不高,却足以让秦岑浑身血液冻结:“思瑶的事,我至今无法原谅你,你当初求着回来,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要带着思瑶的那份一起活,怎么,现在你打算反悔吗?”

“我看不上你。”秦林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平静,却比先前的怒斥更令人窒息,“如果思瑶还在,你和你哥我都看不上,更轮不到你来继承我的位置。”

他所有激烈的、不甘的、带着少年意气的反抗,在这一刻,撞上了一堵由逝去的妹妹之名筑成的墙。

秦岑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往背后昂贵的真皮座椅靠去。

哥!你也是和爸一样想的么?"他几乎是本能地,向驾驶座上那个一直沉默的背影寻求最后的同盟。

雨声骤急,疯狂冲刷着车身。

前排秦霁青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微微发白,透过后视镜里,他短暂地望了一眼秦岑。

"小岑。"

全程沉默的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得几乎要被雨声淹没,“听爸的话。”

这话像一盆冰水,迎着秦岑炽热的怒火浇下。

车窗外模糊飞逝的街景,霓虹灯牌在雨水中晕染成一片片混沌的光斑。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自嘲意味的笑,从秦岑喉间溢出。

他抬起手,用力抹了把脸,指尖冰凉。

他不再看大哥的背影,也不再试图与闭目养神的父亲争辩。

车厢内只剩下雨声、引擎声,还有三个人各自沉重的呼吸声。

秦霁青透过后视镜,看着弟弟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垮下去的肩膀,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他嘴唇微动,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归于沉默。

秦霁青更专注地看着前方被暴雨笼罩的路,确保回程路的安全。

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凡的夜晚。

岚市的郜晓箐好不容易结束掉一天的工作,正在做大盘点,计算器按键的哒哒声,在寂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晰。

“晓箐……我们散伙吧。”

高兰从操作间走出来,这句话话猝不及防地抹平了空气中所有流动的情绪。

郜晓箐按计算器的声音陡然断了。

“你说……什么?”

高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跟平常下班一样,整理着自己的围裙和帽子。

“月底店面租期到了,房东太太今天给我发消息,今年要涨我们50%房租,我跟她讲……我们不续了。”

“不续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

“所以,你连跟我商量都没有,你就这样直接决定了?”

郜晓箐听见自己的声音哽咽。

高兰整理围裙的动作没有停,她依旧要把围裙叠得方方正正的,然后收进了柜子里。

“商量了,结果会不同吗?”高兰的声音依旧平淡,“勉强答应下来,接下来一年,我们很可能是在为房东打工,你比我会算账,你应该明白,这是她在赶我们走。”

“房东太太的先生每天都来店里光顾生意,”她她停顿了一下,像是斟酌措辞:“你清楚的。”

这句话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暗示。

“这种关心在她心里早已超出了普通顾客的范畴……”

高兰没有接着说下去。

吸引男性的美丽从不是原罪。

真正让郜晓箐此刻感到悲哀的,是来自同性的敌意,原来那个她曾以为的“朋友”,原来也在心里,为她贴上了标签。

在外人眼中她的美貌衬托着她的丑陋。

郜晓箐的嘴角牵动了一下,极其苦涩地笑了。

“咱们这么些年……”她轻轻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了然的疲惫,“也终究是走到这一步了。”

高兰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看着郜晓箐。

她终于开口:“因为不公平啊。”

“晓箐,我每天看着你和供应商周旋,处理前厅那些复杂的人情世故,撑起了这大半个店,而我却做不到,我只会躲在操作间里做蛋糕,晓箐,这其实对你不公平,这种不公平拖得越久,我对你就会越愧疚。”

高兰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想散伙,不是因为你做得不够好,恰恰相反,是因为你做得太多了。多到这家店,多到我这个五五分的合伙人,已经配不上你的心血。你应该有更好的平台,或者……一家完全属于你自己的店。”

“愧疚?”

郜晓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谁他妈要你的愧疚?这也是我的店啊!”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高兰,你要真愧疚,就应该帮我多承担一点,而不是像个逃兵一样一走了之!”

她向前一步,直视着高兰骤然苍白的脸:

“我做得比你好,让你感到自卑了吗?你高中时期严重的自卑情结又复发了吗?”

“高兰,我们是朋友,从来就不是对手啊!”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积压多年的委屈、不甘,还有那份被辜负的信任,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她不禁想起了高中时偶然翻到过的她的日记:

10月23日,晴天

"郜晓箐长得真漂亮,人缘也好。为什么我无法成为她那样的人呢?

"今天体育课自由活动,她在操场打羽毛球。阳光好像都格外喜欢她,照在她身上的样子真好看,整个人都在发光。

"下课时,她看见我了,笑着跑过来邀我一起吃午饭。我该高兴的,可她这样耀眼的人为什么会想和我做朋友呢?大概夜空中最亮的星星,也需要几颗黯淡的陪衬,才能显得更加璀璨吧。

而我,恰好就是那个最合适的陪衬。”

原来,那根刺,早就深深扎进了她们之间。

郜晓箐看着高兰骤然收缩的瞳孔,看着她下意识后退半步的动作,看着她想要开口却发不出声音的嘴唇。

原来如此。

这些年高兰若有似无的疏离都有了答案。

“原来你一直还是这么想的。”

郜晓箐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你知道吗,高兰,高中时我其实很羡慕你。羡慕你能安静地坐在位子上不管是睡觉还是看小说都可以,羡慕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就能活得自在。”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邀你一起吃午饭,是因为我真的想和你一起吃饭,了解你。”

高兰怔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

“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互相理解、互相成全的伙伴,可现在我才明白,你始终被困在高中从来没有真正走出来过。”

郜晓箐看着眼前这个相识多年的人,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高兰,你没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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