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高兰吵架了的第二天，郜晓箐去找了房东王姐。
敲开门，只有王姐的女儿在家，隔着门缝告诉她：“我妈做头发去啦，我爸钓鱼去了。”
两口子各有各的事情。
那家发廊郜晓箐是知道的，于是她果断到了地方找人。
王姐正好做完发型从发廊出来，两人撞见了。
“晓箐，你也来做头发？”王姐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不是，我是来找您的。”
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王姐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她没多说什么，带着郜晓箐进了一间咖啡厅坐下。
“王姐，我今天找您，是想和您再商量商量房租的事情，您这一次性涨价50％的房租实在太高了，您也知道我们店的情况，一直都是薄利多销。”
郜晓箐刚一坐下，双手就不自觉地握紧了面前的杯子，这是她焦虑时养成的习惯，要喜欢抓住些什么。
她目光恳切地望向对面，“现在实体经济并不好做，我们店好不容易在这个地方站稳脚跟，还是想再和您再续5年，我可以接受您比以前涨一点，但50％真的承受不起。”她面露难色，打感情牌，“这五年来，我们不是一直都合作的挺愉快的么？”
王姐保持淡淡的微笑，浅浅喝了口咖啡，缓缓开口:“晓箐啊，姐知道你做生意也不容易。”
说着，眼神里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像是感同身受的柔和:“每天路过看着你里里外外忙活，又做蛋糕又得照顾墨墨的，姐心里有时候也替你感到心疼。”
“这些年，我们相处也确实很好，姐很感谢你每年大大小小的节日都记得给姐送一份你们店里的新品，”她脸上的笑容带着些许回忆往事的暖意，她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但是做生意吧，情分始终是情分，情分姐会永远记在心里，生意永远是生意，做生意咱不讲这些。”
郜晓箐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王姐，”她指甲掐进掌心，用那点细微的刺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她努力挺直背脊，不让自己的脆弱泄露分毫，“我明白生意归生意。那我们就不讲情分，只从生意的角度来谈。”
郜晓箐条理清晰地陈述，“当初您租给我们的，只是一间毛坯房。这五年来，我们每年都投入固定资金维护升级，让这家店的店面越来越有格调，我们用装修吸引了客人，同时，我们的产品也留住了客人，盘活了这一角的人气，这条商业街属我们店的生意最好，客源最稳定，隔壁新开的奶茶店，当初选择租您的店面，不就是看中我们店带来的稳定客源才决定入驻的吗？”
王姐抬起眼，笑容依旧得体，但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晓箐啊，你说得对，稳定很重要，但现在市场行情变了呀。”
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仿佛要分享一个秘密：“不瞒你说，就前几天，有人通过中介找到我，指名道姓，就看中了你这个铺面。”
她靠回椅背，用一种混合着惋惜与不容置疑的语气摊牌：“人家是做连锁大品牌的，开出的条件，哎哟，别提多优厚了！”
“一口气就要签十年！头两年，直接在你现在租金基础上涨50％，这还不算，往后每年，租金还可以再上浮10％！装修什么的啦，人家自己全包，不用我操半点心。”她表情无奈，目光落在郜晓箐脸上，“晓箐，你说，换做是你，你怎么选？”
郜晓箐感觉一股凉意从脊椎窜上来。
对方给出的条件，几乎是碾压式的。
王姐并非刻意刁难，一开始郜晓箐还真以为王姐听信了那些流言蜚语才选择刁难，其实她只是在商言商，选择了一个对她更有利的租户。
“他们报出这个价的时候，我心里都咯噔一下。”王姐轻轻搅动着咖啡，眼帘低垂，状似无意地又添了一句，随即又抬起眼，目光带着一种探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还特别指定要你那间铺面，好像……那铺面底下埋着金子似的。晓箐啊，姐都在琢磨，你是不是不小心得罪什么人啦？不过再一想，人家那种连锁巨头，财大气粗的，大概也不在乎这点小钱吧，所以我和老陈合计了一下，还是决定和你说一下，如果你接受他们同样的条件，我可以考虑跟你续约，如果你不接受目前的报价，我们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咖啡店里咖啡机的研磨声，此刻有些刺耳。
郜晓箐的手指在桌下微微蜷紧。
她知道，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她留不住这家店了。
“好，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没有一丝波澜，她不用再为自己争取了。
这五年，到此为止了。
走出咖啡店，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没有时间沉溺在情绪里。墨墨快要放学了，晚高峰的订单也即将涌来。
她系上围裙，走进操作间。
“珊珊，”她声音平静，听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败局，“把今天下午要送的生日蛋糕预定单给我，我现在马上做。”
“好的，箐姐。”珊珊应道，多看了她一眼，觉得老板今天似乎格外沉默。
一天经营结束，在员工下班的时候，她决定告诉大家这个消息。
郜晓箐解下围裙，慢慢折叠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珊珊，小夏，先别忙了，过来一下，有件事要跟大家说。”
她的声音依旧维持着平稳，但在这打烊后的静谧里，透出一种不同寻常的郑重。
两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疑惑地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珊珊敏感地察觉到气氛的异样，眼神里带着询问。
郜晓箐的目光在他们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汲取最后一点力量，然后才缓缓开口：“今天……我去见了房东王姐。”
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面的话，“店铺的租约到期后，我们不续租了。这家店……大概下月底，就要关门了。”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什么？关门？”珊珊最先失声叫出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箐姐，为什么啊？”
郜晓箐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苦笑，她试图让自己的解释听起来更客观，“有连锁品牌看中了我们这个位置，开出了我们无法竞争的条件，王姐选择了对她更有利的租户。”
“这不是我们能改变的事情。”她语气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很抱歉，这么突然地告诉你们这个消息，大家放心，这个月的工资会按时到账，外加一笔经济补偿金，希望……能稍微弥补一下给大家带来的不便，大家该找工作的可以开始找工作了。”
看着他们瞬间黯淡下去的神情，郜晓箐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感觉自己背叛了他们。
“这段时间我也会找一下合适的位置继续把店开下去，到时候如果你们没有找到工作，欢迎大家回来。”
她不能放任情绪蔓延，她强迫自己脸上挤出一个算不上好看的微笑：“好了，别这副样子。距离租约到期还有十几天呢，在这之前，我们还是要像往常一样，把生意做好，今天不早了，都早点回去休息吧。”
珊珊她们说不出安慰人的话，比她们更难受的是老板，毕竟这家店是她的心血，各自默默地收起自己的东西，低声说了句“箐姐，那我们先走了”，便离开了店铺。
当卷帘门被拉下的沉重声响在身后响起时，郜晓箐独自站在空旷的店里，环顾着这间倾注了她五年心血的空间，巨大的疲惫和失落如同潮水般涌上，瞬间将她吞没。
她缓缓蹲下身，手臂环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