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鱼的线索

最近的门直通D区,一推开,梯道就渗出森森冷意。

沈微君抬头观察上方,边跑边分辨着指示灯。

地下室亮如白昼,连排的玻璃罩着里间停放的鲜活尸体。狭长的走道仅有他们三人,杂着脚步回音,微弱的喘息很快掩盖在呼叫器传来的不间断嘶吼里。

“太快了!后退!后退!注意自身安全!”

“先用粒子枪!没穿防护服的全部后退!”

“后排顶上!灌油!加大火力!”

外衣摩擦,鞋跟接地,特制气焰喷出哧响,一切井然有序。

直到,一声难以言喻的啸叫刺破耳膜,似锐利钻孔直扎四肢百骸,此起彼伏的桀桀怪叫接上,闷在不见天光的密闭空间里,很快,窒息感侵袭口鼻,空气流动也缓慢起来,纠缠在上空,滚烫而稀薄。

“啊!”已经有人痛苦跪地,脖颈前够,僵硬的手扭曲成爪状。

“捂住耳朵!救人!快救人!”

漫在脑海里的是兹拉耳鸣,变形的啸叫钻入骨髓,越来越多人倒下。随着煸油的噼啪声愈发剧烈,啸叫转音,凄哀地好似抵死悲鸣。

沈微君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细密的针刺得他双眼发黑,他踉跄地瘫靠在墙,额角渗出冷汗。空气仿佛凝滞成上涌海水,失温的错觉让他止不住发颤,手无意识揪紧领口。

顾彧卿也没好到哪去,但他仍费力地伸手捂住沈微君耳朵,贴脸说着什么。

沈微君眨眨眼,只能依着模糊的视线看出一点口型变化,他拧紧眉头,指指虚空,终是摆了摆手。

呼叫器持续闪动红光,直至啸叫声止,一切平和如旧。

暗涌退却,沈微君扶住膝盖,小口喘着气,静静地等待体力恢复。

“还能走吗?”顾彧卿碰碰他的肩。

沈微君低垂的头点了点,他闭眼呼出一口浊气,重新直起身子。

连廊曲折,狭长的玻璃栈道隔开四块不规则区域,底下灰土掩埋的,是数个史前生物骸骨。

三人顺着标识往A区走,明显感觉到温度的上升。

“天!这是用了多少罐气液!”小员工吸吸鼻子,面色凝重,不免加快了脚步。

空气中弥漫着气液和蛋白质烧焦的古怪味道,越往近走越浓。半晕厥的执勤人员被陆续拖出,面罩上掀,防护服上残着烟熏火燎的灰迹。他们张开干裂的嘴唇,以示还有意识。

沈微君避开众人,和顾彧卿站在安全点眺望,但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没抵住喉间的反胃感。

狭道里,熊熊烈火腾起,成群肥胖的蛆状蠕虫涌动着,它们长着类人的眼睛和手脚,因为不常使用而紧嵌身体内侧。层叠的环状裸肤在烈焰的炙烤下无规则收缩,煸出成滩的尸油。

不少人当场呕吐。

沿边的肉色胚胎甚至做着吮吸的动作攀附上透明玻璃,肉芽微张,鼓出一个个结满密密麻麻红色肉瘤的眼眶。

所有人沉默着,火堆里却传来微弱的呼喊,“救......命。”似沙砾刮擦钢板,类人蛆模拟着声调,节状脖子高高扬起,张合的喉间鼓满了肉瘤。

“保护、爸爸!”

“妈妈......救命......”

顾彧卿面不改色,他观察着众人神态,装作嫌恶地搓搓手,然而就在低头的一瞬,被一股大力冷不丁推着栽倒在地,因着惯性,他撑地后一个趔趄向前俯冲了几大步。

“你是谁?站住!”

“先生,这里不能进!”

执勤人员的惊呼声里,沈微君晃晃发晕的脑袋,从余光中瞥见一闪而过的身影,矮小,瘦削,摆动的双手像软苗条一样挂在腕上,前排执勤人员探出的手没能拽住他。

哈兰径直将针头刺入顾彧卿脖颈,发狠地拽住他衣领往前拖。

热浪拂来,浓烟呛入喉管,顾彧卿咳嗽不止。

“放开他先生!很危险!你不能这样!”

前面是火海,稍有不当,两个人都会滚进去,执勤人员一时只敢□□。

意识到什么,沈微君推开众人,在确保抱住顾彧卿的情况下一只脚踹向哈兰,没成到他只是闷哼一声,手却攥地更紧,腮帮紧咬,浑浊的眼球颤动剧烈,已然存了死志。

执勤人员一拥而上,乱哄哄的杂音搅着心绪,沈微君覆上哈兰的手腕,将其狠狠一掰。

“轰”,蛆状物炸出一泼油,火更烈了,哈兰因着惯性仰倒,沿边的火舌很快攀上他的头发和上衣。

沈微君则踉跄地跌向另一边,还好他拿顾彧卿做了缓冲。

被怼在墙上的顾彧卿木然地注视着他,嘴里含糊地吐出一个“痛”字,觉察到沈微君一瞬的僵硬,他闷闷笑着,亮晶晶的眼飞快眨了眨,毛茸茸的头径直栽进他脖颈,温热的唇似无意般擦过耳廓,“其实只有一点点晕。”

还好,表达还挺清晰。

沈微君善解人意地捏捏他后颈,“行,那你就在这待着吧。”

顾彧卿闻言立马将头蹭出来,姿态柔弱,眼底还维持着迷醉的情态,“其实,也还好......”他弱声弱气,又将头歪在沈微君锁骨上,睫毛簌簌抖着,还在虚眼偷瞄,“现在又不是那么晕了。”

另一边,反应过来的执勤人员第一时间抓住哈兰的脚,却一个不慎被他挣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哈兰毅然将自己摔进火海。

高温灼烧下,衣物很快焦得贴皮,他艰难地爬,匍匐在接顶的烈火里,又轻飘飘倒地。

“妈妈、妈妈、你、来了......”类人蛆挤出桀桀怪笑,它迟缓地挪移到哈兰身边,静静将手抠挖进他眼窟,半熟的脑组织被轻而易举剥离。很快,越来越多的蛆虫蠕到哈兰身上,享受着临死前的美味盛宴。

顾彧卿只觉得反胃,他拽拽沈微君的手,企图拉回他注意力,“咳,桑迪刚才发来消息,从海底带回的羊皮卷已经快修复好了,需要我们赶紧过去。”

******

出研究所时夕阳已沉,小员工还在举着哈兰的档案焦灼踱步,“结束了,都结束了,报告怎么写......”

这一刻,他是最挂念哈兰的人。

路边树灯渐次亮起,天幕覆上一层晶莹的葡萄紫,群星闪耀下,悬浮车穿过石桥和参错古建,考古研究所就在亚特兰蒂斯学院的另一端。

沈微君刷过虹膜锁来到一楼实验室。

克劳德学长正提笔勾画,专注地摆弄着病害图,格伦则小心谨慎地在平面上做着羊皮卷表面清理工作,剩下的人你一嘴我一嘴,围在调色盘前,为调试何种颜料而争论不休。

沈微君无语凝噎,“这就是你说的快修复好了?”

“……桑迪说的。”顾彧卿不背锅。

大约等了五分钟,肇事者终于赶来。

沈微君觑一眼他,“这就是你说的快修复好了?”

“哎呦,不是不是……”桑迪急忙摆手,他故作虚弱地咳几声,“夸张,只是夸张的说法,不这样说你们能来那么快么?”

语罢他忙把两人推上楼,“羊皮卷确实没完全修复好,但根据几个显眼词汇,所里的教授们基本确定,它不属于已知的任何语系,也就是说,目前没有条件能够释读出羊皮卷上的文字。”

察觉到沈微君和顾彧卿的停顿,他一把搂住二人胳膊,补救道:“但是!但是!经过机器检测,羊皮卷大概属公元九百五十年至一千年左右。”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那段时期的文献都翻一遍,做个先手准备。”他脸上嬉笑着,却暗自鼓出牛劲,坚决不放二人走。

“行了,”沈微君避开他的推搡,“我自己走。”

藏书室的门此刻大敞着,混合着橡木和古籍特有香气的味道氤满了整个楼层。

阁内水晶灯闪耀,入目即繁浩书册,格子架嵌壁,呈螺旋状不断延伸。天花板做穹顶设计,黛紫星云溟濛,仙女座星系旋转不止。恒星永恒,正如镌刻的标识永不黯淡——历史要么公开,要么虚无。

灯火通明下,奥格斯伏案苦翻,手边已摞起高高几堆。见到人来,他掀起呆滞的双眼,无悲无喜地招呼,“哦,来了呀。”

他背过身,随手点几个书架,“这个,这个,我和桑迪都看过,其他的,没有。那架的最高层,还没找。”

说完他又沉下肩颈,精神状态有待考察。

四人默契地各占一地,从入夜翻到凌晨,中途桑迪还贴心地端来热红酒和可丽饼。

“休息一下吧,好累的。”他最先歪倒在毛茸茸的沙发上。

骤降的温度让处在风口的沈微君打了一个喷嚏,他把手上的书暂时搁在架上,披上了从里间拿出的毛毯。顾彧卿也蹭进来,和他呆愣地缩在一起。

“一点记载都没有,怎么可能一点人鱼相关的记载都没有!”奥格斯熬红了眼,他颓丧地将热红酒一饮而尽,开始挠头仰面,无能狂啸。

沈微君慢条斯理地啃着脆饼的薄边,倒是没说什么。

毕竟没有难度也不可能成为支线任务。

然而令人生疑的是,人鱼作为一种切实存在的生物,在官方记载里居然毫无痕迹,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它们分明生于亚希斯海底,活跃于人群之中,怎么会偏偏缺乏信史的记录?

那么唯一的解释只有,它们被人为地抹去了踪迹。

联想到它们的离奇死亡……

沈微君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小人鱼,熟悉的场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蓝果实,金沙砾,小人鱼在虔诚祷告......

他凝神细听,捕捉到了那一句——

【讨厌,哥哥他们已经在明尼定居了,但就不带上我!人鱼成年后才能变出双脚,我什么时候才能和人类一样长时间直立行走呀!】

明尼?

明尼?!

沈微君猛然起身,带起的毛毯把正呡酒的顾彧卿盖个正着,他抓瞎地扒开,就听沈微君说:“电脑!我需要电脑!”

桑迪慌忙递上,其余人木讷地看着,大气不敢出。

沈微君迫不及待地在浏览器上敲下字符,三万多条搜索结果。他捏捏指尖,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一个个往下翻。

圣萨尔自治市市长,不是。

歌唱家,也不是。

他的心砰砰直跳,手掌浸出热汗。

......

直到,他看见一行字符,眼睛倏然一亮。

西贡市,27区自治市之一,东滨亚希斯海......原,明尼!

心脏跳动愈加剧烈,他紧张地点点手指,继续往下翻。

......中世纪时曾为罗斯大公领,公元九百七十四年,明尼在西塞尔二世带领下成为雄踞一方的强盛公国,出口海产不计其数,现西贡市博物馆存有高品质古珠五百五十千克。

果然没错!

沈微君漂亮的眼眸里泛起星点,他粲然一笑,打了个响指,抬眼看向众人,“我们现在只需要翻西贡市相关!重点是,九百五十年至一千年间的明尼,和西塞尔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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