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抓住线索又过去了几小时。

冰冷的流水泼在脸上，冲散了几丝困乏。沈微君仰头呼着气，忍不住闭眼放空，未擦净的水珠顺着鼻梁滚入眼睛，把眼角沁得通红。

“沈，好了吗？我也洗把脸。”外头桑迪在催，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沈微君抽过洗脸巾，胡乱抹几下就打开了门，“进去吧。”他侧过身，喉咙带着熬夜惯有的沙哑。

顾彧卿不知疲倦地爬在梯子上，一本本扫过顶层的书。凡是沾点边的他都抽出来翻过几页，无一例外，没有记载。

手上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本了，他叹一口气，认命地沿着目录翻。

“没有发现吗？”恰巧经过这里的沈微君仰头看他，神色恹恹。

“没。”顾彧卿回的顺口，他散漫地卷着页，抽空道：“我听你嗓子有点哑了，要不先去休息？”他看向沈微君，一半余光落回书页。

“不用，我去那边找。”沈微君直接转身离开。

眼熟的词汇一闪而过，底下人的背影却渐远，顾彧卿想也没想就喊出了声，“等等！”血液在管道里急速奔流，他慌得冷汗都要出来了。

哪一页，刚才的那页去哪了？

纸页被翻得哗哗作响。

沈微君不明所以，下一秒，顾彧卿急匆匆从梯子跳下，泛黄的书册被抖着递至他手上。

“看这里。”顾彧卿的嗓子有些发紧，他尽量保持冷静，充血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微君。

二百二十四页——

公元九百二十六年，西塞尔二世即位。

沈微君面色顿时凝重起来，他放缓呼吸，惊疑地和顾彧卿对视一眼，又很快低下头，食指点在油墨上。

即位初，征税，开战，掠夺土地……

桑迪和奥格斯在不知不觉间围上来，眼神随沈微君的手指下移。

九百六十四年，海陆互市，珍珠、贝类、深海异鲜。

沈微君停下动作。

桑迪皱皱眉，惊愕地抬起头，眼神左右游移，猜测道：“这个海陆互市，指的不会就是和人鱼吧？”

奥格斯若有所思地以拳击掌：“深海异鲜，确实值得推敲。反正总不可能是人捕捞的，嗯？”他寻求着认同。

沈微君冷静地打断他们，“继续往下看。”他翻过一页，指尖点在中段，“这里。”

九百七十二年起，出口深海奇珍一点三吨，此后逐年递增。

……

九百七十六年，黑死病肆虐，同年，西塞尔三世因病去世，明尼累计死亡七万人。

吊诡的是，接下来的数百年，明尼再也没有海产贸易的相关记载，甚至群众也自发抵制亚希斯海的渔猎活动，这对滨海城市而言，不亚于天方夜谭。

沈微君和顾彧卿对视一眼，突然福临心至。

“我知道了。”沈微君合上书。

“我也是。”顾彧卿开口，他扫过呆若木鸡的桑迪和奥格斯，神色笃定：“如果明尼人会在黑死病后畏海，只可能是，黑死病源于深海，或者说，黑死病其实是来自于深海的人鱼带来的。”

“怎么可能？”桑迪第一个反对，“太荒谬了，贝维斯。人鱼怎么会携带黑死病，我们都知道……”

沈微君挑挑眉，“我们都知道，人鱼的血肉能治百病？那就要说到关键人物了，当时的统治者，西塞尔三世，因病去世，奇不奇怪？”

“他死了，没有得救，那么对于统治者来说……谁会是原罪？”

“谁有权力，抹灭人鱼的存在？”

桑迪在逼问下节节败退。

顾彧卿倚在书架上，捏起一个手势，“这时候，只需要一点点的煽动，致死的病毒源于深海，黑死病肆虐下，情绪崩溃的、不顾一切的群众自然会……”

“杀死人鱼。”沈微君平静地撩起眼皮。

他在等......

【叮！“失落的亚特兰蒂斯”——人鱼之死支线进度已达百分之五十！

待补充证据：羊皮卷、事件关键词】

果然！他笑得肆意。

“不过，”他还是说：“不用当真，没有实质的史料支撑，这些不过是空谈，就当是一个睡前故事好了。”

奥格斯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干劲，他撸起袖子，满面红光，“我觉得你们的推测非常有道理，我这就去给尼克教授写邮件！”

那当然！沈微君不动声色地睨一眼他，随即垂眸看了看时间，居然已经三点四十八分了。

好晚。

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无边的困意就会漫开，他无知无觉地打了个哈欠，松垮的眼皮怎么也抬不起来。

“走了，晚安。”他倦怠地挥挥手，拖着步子，捞起沙发上的毛毯走进里间。

“等我，我不睡沙发。”顾彧卿也紧随其后。

昏黄的灯光下，沈微君垂头坐在床沿，一点多余的情绪也没有，“就一张那么小的床。”他阐述着客观事实。

“我不嫌弃。”顾彧卿眼巴巴看他。

“随你。”沈微君提不起劲，话都是无意识脱口。他迷迷糊糊歪倒在床上，只挣扎了几秒就沉沉睡去。

“哎……”完全叫不住，顾彧卿无奈地站在原地，认命帮他脱鞋，“这还是第一次帮人干这种事。”他嘟囔着戳戳沈微君的脸，又忽然反应过来这双手刚干过什么，不由得僵在原地。

“……算了，算了，没事，反正他不知道。”他自我安慰一番，手欠又戳了一下，才用毯子卷住沈微君往里滚。

＊＊＊＊＊

黑夜很快过去。

薄日漫过菱形窗，从赤金到柘黄。沈微君的胸腹裹在金芒里，起伏平缓。顾彧卿不自觉将头埋进他肩窝，以躲避渐亮的光线。

直到不合时宜的“嗡嗡”声响起，沈微君沉重的眼皮掀了又掀，终是作罢。他烦躁地捞过手机，声音极低，语气却冲：“谁？”

“少爷……”是管家的声音，“您的堂兄，埃尔默阁下来看望您了。他希望您能……”

声音瓮进毛毯，支起的手自然松开，沈微君又在昏睡的边缘。

“……他说对于您的出格举动，他身为堂兄，有必要给您一个深刻的教训。”管家的声音抖着，带着不自然的卡顿，明显在学舌。

沈微君的困意被驱散了些许，“埃尔默是吧，好的呀，我很期待。”

说完他翻身搓搓顾彧卿的脸，“车钥匙，借我。”

“茶几……”顾彧卿捏住他指尖。

******

古堡玫瑰园里，黑色漆皮皮鞋踱地缓缓，埃尔默捏开袖口沾染的一线草屑，不经意看向表盘，冷讽一声：“这就是他的礼节？果然和他那上不得台面的八区祖父一个样。”

装着马卡龙、拿破仑、杯子蛋糕的三层托盘上桌，老管家拭过几滴冷汗，战战兢兢地解释道：“殿下，小少爷已经往回赶了。”

“是吗。”埃尔默面无表情地回，他悠悠呡过一口红茶，嘴角向下撇着，好在一旁插花的丹尼斯暂时释缓了他的烦躁心绪。

香槟粉蝴蝶洋牡丹和蓝星花在青年的手里点成多姿油画，丹尼斯剪过绣球和蝴蝶兰，气度从容。

埃尔默的眼底不自觉漫出笑意，直至瞟见石子路上渐近的人，标志性黑发，散漫步伐……他逐渐冷下脸，发难道：“沈微君，昨天电话里什么意思？”他说得咬牙切齿。

“装不认识我？这就是你的教养吗？”埃尔默缓缓起身，眼神凌厉，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把丹尼斯丢下，自己消失一个多月，这就是你的做派？”他挑起眉，再傲慢不过的姿态。

沈微君轻飘飘扫一眼他，自如地取下耳机。甜点的香气钻入鼻息，他视两人于无物，慢条斯理坐下，精心拣了一块带焦皮的蛋糕。

埃尔默气到手抖，血气一下涌到脑子，面皮滚烫。他哆嗦着嘴唇，一字一顿：“果然是劣等人！和你那祖父，病秧子爸，还有孤儿妈一个样！”

丹尼斯心里一咯噔，暗叫不好，连忙拉住他手，又是委曲求全的可怜样，“埃尔默，你别生气，微君……微君他只是太累了。”他紧咬唇瓣，眼尾下弯，欲说还休。语罢又可怜兮兮地看了沈微君一眼。

“不是，”沈微君微微后仰，不解地看着眼前的戏精，“你，不会以为这是在为我好吧？”他不可置信地用手指指自己。

“微君，我......”

“停，不想听。”沈微君打断他，“还有你，”他笑意盈盈地对埃尔默歪歪头，满眼诚恳，“是，你了不起！你祖父坟头草都八丈高了，还是个弃夫，真好笑，了不起的老贵族。”

说罢他慢悠悠揭开焦皮放进口中，真不错。其实细数起来，他和埃尔默的冤孽可以追溯到婴儿期。祖父不同，自然纠纷不断，况且他们父辈还隔着王位与军权的争夺。

埃尔默惯会借着丹尼斯的由头发难，稍有不顺就对他进行言语羞辱，回忆里，原主总带着不甘和自卑，但他可不会。

“你有什么资格侮辱我祖父！沈微君你算个什么东西！”埃尔默的眼球凝着纵横虬结的红血丝，骨骼也因极致愤怒而咯吱作响，他握紧拳头，直直砸向沈微君太阳穴。

一旁的丹尼斯踉跄地跌倒在地，眼底含泪，“埃尔默，不要，不要。”

一股劲风袭来，沈微君直直迎上，出拳比他更快更狠，他敛起笑容，一拳不够，又补了一拳，眼睛、鼻梁、下颌，直至把埃尔默击倒在地。

底下人痛苦呻吟着，嘴角渗出几丝和着涎水的血迹。

沈微君顺顺气息，不紧不慢地卷起餐桌上的丝帕擦手，细到每一根指节。

埃尔默胸腔剧烈起伏，嘴里滚着叽里咕噜不知其意的碎语。

沈微君漂亮的桃花眼弯出锋利的弧度，俯身拉起他的手，“牵你呀。”右脚却毫不留情蹬在他肩窝处，嘎达，骨骼移位的声响。

埃尔默侧身挺动，嚎得更大声，丝帕轻飘飘落在他脸上。

“真好听，”沈微君潋滟的眼微微弯起，手还维持着滞空的姿势，“不过，真脏。”他轻嗤一声，戏弄般甩开埃尔默无力的手。

然而毫无防备的，他被丹尼斯推开。

青年义无反顾地挡在埃尔默身前，眼泪要掉不掉，再倔强不过，“微君，住手！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喘得快死的埃尔默瞬间回魂，他呼哧赫哧地睁开眼，满脸动容，“丹尼斯，不用、不用你求他。”又是一口涎水咳出。

丹尼斯侧过脸，晶莹的泪珠顺腮滑落，恰到好处的弧线。他像意识到什么般急忙揩去，眼泪却越掉越多。

唇齿微微颤抖，他倔强咬住，高傲地仰起起下颌，“就是他错了！”

沈微君瞬间也给了丹尼斯一拳，弱不经风的主角受当场叠在埃尔默胸腔处，惹得他又是呼哧赫哧。

丹尼斯发白的唇张张合合，他错愕地看向沈微君，风干的泪痕贴成两道，“微君，你、你......”像极了烂俗苦情剧。

“嘘，”沈微君摆摆手，笑意盎然地将食指贴在唇上，柔声道：“戏还是不要太多。”

【警告！警告！严重警告！】

系统开始作乱。

【羁绊值50！羁绊值50！殴打主角受，黄牌警告！】

【再次提醒，主线任务失败，体验官一号将默认退出最终奖金的角逐，请务必认真对待！】

在他走后，丹尼斯混沌的眼渐次转为清明，他敛下眸子，又愕然瞪大眼，嘴里低低泄出一句：“妈的！蠢货！”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