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只是几滴液体敲击窗沿,而后,成了一片雨帘。
许知穿过无人的长廊,顺带扫了眼窗外景致,入目是一片昏暗的天色,一切都是暗色调的,时间尚早。
四楼有一处公共露台,在去往电梯的必经之路上。
许知盘算着雨势大小,探身过去看了眼。
雨势比意料中更大,层层叠叠地斜落下来,给天地都加上了层虚化。
在一片绿、棕、黑中,许知看到了一抹红。
随后是人。
红色的不知名物件远看只是一团红,既然摆在一楼走廊的茶几上,也许是盖碗、壶托诸如此类的茶具。
一只手正在把玩它。
再往上,是模糊的侧脸。
许知特意从二楼的电梯出来,倚在窗边。此时的距离足够使用探查,她有种微妙的不详感。
系统倒是应得很欢:【好!锁定、探查中——人物判定。】
【检测到2个身份。分别为祝悉、摄影师白。都是熟人啦。】
茶几两侧分明只有一个人,锁定目标也只有一个人。
许知在一楼的回廊和这位鼎鼎有名的摄影师打了个照面。
她从左侧长廊中穿过,祝悉正在她的对面。
反正也躲不过,不如直接见一面。许知漫不经心地想着,隔着雨帘、露天的庭院,目光锁定在对面饮茶的人身上。
重重的雨声掩盖了天地间的其他杂音。
祝悉察觉到脚步声时,来人与茶几相距不过三米。
正是这次拍摄的主角。
黑发垂在身后,头顶的发丝不那么柔顺,反而隐隐杂乱,略有翘起。偶尔,穿过长廊的风会撩起她的衣摆。
此刻正对着自己,挂着礼节性的微笑,黑眸里饶有兴致。
“白老师?久仰大名啊。”许知几步走到茶几面前。
笑盈盈的,语气还略轻佻。倒是比刚才站在那儿更像个活人。
祝悉示意她坐下,给她斟了杯茶,才慢悠悠道:“哪里。怎么看都是许小姐知名度更高吧。”
许知开门见山:“白老师怎么想着来拍摄这个了?对接的时候,工作人员说什么旧友,我可吓了一跳。难不成我哪些好友和白老师你有一段交情?”
“没有吗?”
许知维持着表情,盯着对面的人。
她确认、没、有。这可是基本功课。
果不其然,祝悉的笑意扩大,原本只是一点在唇角的弧度,现在整个人的眉眼都舒展开来。
他温吞地笑:“前几个月,许小姐才给我发了邮件,这怎么不算交情?”
“哦——那是我疏漏了。那希望之后也还能有机会和白老师合作。”
对面人顺着许知的话点了点头。
“很期待下次的合作,许小姐比传闻中更幽默呢。”
正在跟系统絮絮叨叨的许知思绪一停。
啊?按照她对这个假面人的了解,这家伙合该含糊过去。毕竟,他是来还人情的,又不是真合作。
“另外,我本姓祝,祝福的祝,许小姐用我真名称呼即可。”
本次的宣传主题是茶。N市最著名的茶产品其实是蒸青绿茶,但考虑到时令,选的主题是更应季的本土红茶。
许知披着外套在廊下等待。
本场的话事人还在拉着工作人员叮嘱。这次从应下拍摄到拉人,过程太赶了。能来的基本是这位的固定班底,加上文旅局几位勉强算专业相关的,人员刚刚够用。
几米外的交谈声忽地停了。
祝悉的目光移向了许知。他转头的动作太急促了,动作间绑起的长发扫过手臂。
“许小姐。”
许知不明所以地看过去,以为他临时又有了什么主意。
祝悉指了指自己:“这一幕我拍。”
这次的宣传拍摄中,祝悉的职位实际是导演兼摄影指导,并不需要亲自操作摄影机。
工作瘾犯了?许知和系统嘀咕,表面上从容地应下了。
现在拍的这一幕是“今人饮茶”。地点是一楼檐下长廊。
祝悉调整了下镜头。最初是雨下长廊的远景,人物侧身的动作正好挡住了茶具。
再往近是雨砸进院中土壤,黑檀木的茶几。
许知侧身注水的时候,一抹绯红忽地露出。是盖碗。随后红棕色的液体从盖碗倾斜出,落在透明的公道杯中。
最后一个画面是举杯饮茶。
这一幕很顺利地过了。许知过去的时候,原定的摄影师、道具指导正谈到盖碗。为了这个画面,文旅局提供了不少茶具,其中不乏名家作品。但最后选定的是导演组带来的绯红盖碗。
当时工作人员围着一堆茶具七嘴八舌地讨论,有说左边那只粉蓝色好看的,有支持汝窑风格的。
道具指导问许知觉得哪只出挑。许知下意识答红色,顿了顿,解释说今天的画面色调配个明亮浓郁的颜色正好。
坐在边上托着下巴的祝悉闻声看过来,许知眨了眨眼,对面人回了个淡淡的微笑。道具指导思索了番也觉得不错,这个宣传播出时间预估在年末,符合节庆氛围,视觉效果好,和红茶温暖的调性也适配。
由此拍板定下。
之后几天,许知的日常就是拍摄、社交,和系统吐槽不靠谱的世界剧情概括。
许知已经可以确定,世界剧情概括完全是以主角视角展开的,并且有侧重。原剧情中,摄影师白只给主角祝伊拍过顶刊杂志,所以剧情不会提到他还拍摄过纪录片;剧情概括集中在祝伊跌宕起伏的事业,所以剧情不会说明其哥哥和摄影师白是同一个人。
哦,甚至还在探查到同一个人的两个身份后不能合并。
许知现在的每日任务就是碰到祝悉时开一个探查。运气好时,显示检测到两个身份,抽风时,就只一个。根据许知的经验,开工时期探查结果一般是摄影师白,休息时间多为祝、悉。
许知私底下和系统蛐蛐:【这是故障,还是他人格分裂,工作和生活分割这么清楚。】
【可能是故障?我已经反馈上去了。】沉浸在电影里面的系统抽空回复。
对此,许知已经木然,只能希望别处不要掉链子了。
*
雨夜。
睡衣穿到一半,室内的光线统统暗了下去。许知扯好衣服,顺着记忆摸索到手机。
手机亮起微弱的光,右上角显示还有百分之二十几的电量。
许知按了按眉心,刚想打开临时工作群问一声。
轰鸣的雷声突然炸响,一线白光从窗帘的缝隙间窜入,转瞬即逝,但雨声愈发清晰了。
许知打开手电筒,往落地窗走去,她停在两步之遥处听了片刻,随后猛地扯开窗帘。
一道道曲折的白色雷电在暗色的天空上闪现。
视线往下,一楼大厅外的亮光全然消失了。
“断电了。”
惨白的雷光照亮了他半边脸,远处手机屏幕慢慢暗下去。
两臂距离处的地面上,一条长形的不知名物蠕动着,一寸寸靠近。而他身边,除了落地窗、打碎的瓷器,空无一物。
祝悉的身体和意识似乎全然割裂开来,他的身体僵在这,他的意识却闪过零零碎碎的念头。
他一会儿想,刚才敲旁边的门怎么没有反应,但又隐隐庆幸,如果真开了门,可能就有两个倒霉蛋了。一会儿,眼珠子往下撇,视线落在曲行的蛇的身上。
眼前的画面和记忆里面的经历重叠了。
他的嘴唇微微开合,呢喃着。蛇会曲折着前进,会缠上来,带着腥气的蛇信子贴上皮肤,温热和阴冷交叠。随后……
也许在高处还会有人遥遥投下一瞥,半是震惊半是释然地期待他的惨状。
惨白的雷光照亮了他半边脸,远处手机屏幕慢慢暗下去。
两臂距离处的地面上,一条长形的不知名物蠕动着,一寸寸靠近。而他身边,除了落地窗、手中的盖碗,空无一物。
祝悉的身体和意识似乎全然割裂开来,他的身体僵在这,他的意识却闪过零零碎碎的念头。
他一会儿想,刚才敲旁边的门怎么没有反应,但又隐隐庆幸,如果真开了门,可能就有两个倒霉蛋了。一会儿,眼珠子往下撇,视线落在曲行的蛇的身上。
眼前的画面和记忆里面的经历重叠了。
他的嘴唇微微开合,呢喃着。蛇会曲折着前进,会缠上来,带着腥气的蛇信子贴上皮肤,温热和阴冷交叠。随后……
也许在高处还会有人遥遥投下一瞥,半是震惊半是释然地期待他的惨状。
思绪拉扯间,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握着盖碗的壁沿,往墙上一撞。
清脆的碰击声中,瓷器碎落一地,洁白的边缘染上了点点红。
蛇应声而停。
他抓着瓷器片,凝神扫视着蛇的各个部位。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冷白的光线再次亮起。
祝悉侧耳听着,停机的脑子单纯地在疑惑。
打雷怎么没有声音?
直到头下意识地半偏过去,避免直视光线,他落半拍意识到光源来自前方。
一个怪异的身影突然冒了出来,几乎有两个人形宽。几步向前,在蛇前半米变成了三块。
一块自然落体,一块直奔蛇去,斜推着将蛇锤进了角落。
几乎没有多余的声音,正好砸在了蛇柔韧的身躯上。
“嘶嘶——”
剩下那块又与砸蛇的那一块合体,哐当的硬物砸击反复响起,一直到嘶声渐弱、彻底消失。
连绵的雷光在身后再次炸响,房间敞亮了些。祝悉借着光看清了来人,是许知。
穿着睡衣,发力的手青筋鼓起,握住的砸蛇武器其实是房间内的树形衣帽架,脚边还有溅起的斑斑血迹。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现在正低头摆弄手臂。衣帽架被摆正,搁在一旁。如常得仿佛只是翻开了一页剧本,又合上。
这条蛇变成了一团含糊的血.肉,确认它死绝了。许知才彻底放松。
“你手机呢?”许知将衣帽架踢到旁边,揉了揉用力过猛的手臂。在虚弱buff的加持下,身体一爆发,就有进医院的架势。
【完了,我要抽筋了。】
【我我马上给宿主你挂号!】
旁边的人缓了两秒才应话。
“在床边。”
空气中有隐隐的发腥的金属味道。
许知侧身看过去,从头到脚打量了番祝悉,目光停在他冒着冷汗的额头和急促起伏的胸膛上,半掩的手臂,再往下是碎了一地的瓷器。
她粗粗看了一眼,是一个红白色的盖碗残骸。
许知凑近了些,掏出手机,光直接打在了祝悉身上。
“我刚才洗澡,出来才看到你消息。我倒没什么事。倒是你——”
她若有所指,鲜红的血液持续地从祝悉手中滴落,再在瓷片中晕开。
“去医院不?”
祝悉的身体软下来,手臂撑在玻璃上,才不至于滑下去。
“好。”
他眉眼半垂着,声音低沉且虚弱,和平日里带着假笑、语带机锋的模样大不一样。
【如果探查可以查到人物的具体状态,我估计他身上也会显示:虚弱中。】
【宿主慧眼如炬!】
许知晃了下神,回过神时发现祝悉正盯着她。
“今晚多亏了许小姐。”轻柔的、像羽毛垂落般的声音。如果窗户敞开,一阵冬风便可轻易吹散它。
许知抄着衣帽架砸蛇也只是临时起意。
断电后,她的网卡了一阵子,再点进微信的时候,群聊已经99 了。今天的宣传片段晚上十点多才拍完,现在这个点,大家要不在洗漱,要不就还在一楼吃着夜宵闲聊。
许知往下浏览了十几条,祝悉的消息才弹出来。
23:05
祝悉:许小姐?这个点休息了?
祝悉:醒着的话,记得去一楼领手电筒。
23:08
祝悉:或者你助理送上来?
23:10
祝悉:我一起拿上来,你助理在2楼不方便。
这时民宿的负责人已经敲定了临时安排,考虑到黑灯瞎火的,一帮子人从楼梯下来可能会出意外,所以安排员工去给每个房间的人送手电筒与其他物品。
许知开门本来是想确认祝悉下楼没,四楼的布局和其他楼层不同,到步行梯处要绕一大圈,别临时出什么事。
结果听到了瓷器碎裂的声音。
所幸最终无事。
“那位呢?又下乡去了?”
“是啊。”
“我想她多聪明呢。这种境地了,推了品牌邀约去下乡。早晚收拾东西滚回老家。”
另一人笑着应和。
旁边的休息室里传来一声轻响。
俩人声音立刻止住,面面相觑,刚才这一列的休息室的电子屏上都显示着停用-维修中,不然也不至于到门庭大开的公共会客厅交谈。
“隔壁……有人?”
“可能是工作人员在维修?要是有其他人,那不是锁在里面了。没听到求救声呢,安心。”
俩人对着挂壁镜理了理领带,说笑着离去了。
隔壁会客室中,一个清瘦的身影陷在沙发里,他仰躺着,呼吸微弱。地面上是散落一地的、带着明显按压痕迹的抱枕。
痛……就像是又死了一回。
他的手臂横在双眼上,身体不自觉蜷缩,呜咽了一声,试图起身。
虚弱的、带着残留痛意的身体无法支撑他完成这个动作,他整个人滑倒在地上。
他张开嘴,试图告诫自己,爱欲是假的,疼痛也是。
但最终说出口的是:“药呢……”
n市,恩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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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拍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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