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漓手上的力道因为这句话而松懈。
摇光再次垂眸：“对不起。”
说完径直擦身而过，全程再没有片刻停留，“那我呢？”南漓没有忍住，他知道自己或许不该问出这个问题去叫摇光为难。
但他转过身，固执的看着摇光离去的背影，“那我们呢？”
摇光脚下的步子略微停顿，衣袍之下，甲尖也嵌入肉里，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的血线。
“你说过，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那日离夜岛上，漫天星海之下。
“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吗？”
“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从前的许诺犹在耳畔，共同许下诺言的人却轻而易举的笑了，“你不知道吗？情深时的山盟海誓啊。”摇光仰头，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幸好，他背对着南漓，庆幸对方无法察觉。
今夜的星光璀璨，却不似那日，所以他们的心境更不该与那日相同。
“那向来是人生中最不可信的东西。”
“阿漓，下一回要擦亮眼睛，可别再遇上……如我这般的人了。”
神域之下，那些风言风语摇光不是没有听到，既然要走，摇光突然间就想把话说清楚。
“还有，之前都是骗你的！”我的阿漓，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其实根本就没有多喜欢你！”他也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那张脸恰好合了我心意。”可是……“而你又正好有能力。”可是我已经不想再拖累他了！
救命之恩，百年相伴。
南漓抬了抬手，向前一步：“摇光。”
“你还没发现吗？”摇光突然提高了音量，南漓顶了多少压力才将那些不好的言论压下，该结束了，回到他原本的人生，“成亲当日被劈断的红绳，连天道都在教你看清一个人啊。”
如果此去不归，“别傻了南漓。”如果没有以后，“回你的南海去吧。”摇光咬破了舌尖，口腔中尝遍了血液的腥甜，“你是魔族的少主。”没有我的未来，“别这么……”你还有除了爱情之外的责任，“不体面。”
最后三个字重重落下，南漓彻底愣在原地，微风吹拂过眼前，扬起的衣角留不住要走的人。
夜总是漫长，南漓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摇光殿中，身后是被捆好的开阳，还有一群倒地不起的他们。
摇光一路行至升灵台，其实事情发生后他不是第一个要下凡的仙人。
第一个是绪暮，他说：“我留于此处与神域无益，我本是医者，得道飞升，如今红尘有难，自当归于故土，竭尽所能。”
哪怕灵界的反噬不是一个医者足以抵挡，哪怕此刻凡尘中的流言已经势不可挡，哪怕绪暮明知此去大概就一个死字。
可他义无反顾了。
如飞蛾扑火，世人常笑痴儿，不知人心险恶，变化多端，可世间痴儿无数，不过是这片土地的胸襟，山水养人，千人千面。
古往今来，是多少前仆后继的英豪先烈，在一次次山河破碎的斜阳下力挽狂澜。
神为什么要救世呢？
第一趟，摇光去了风溏，城主府。
或许是人间遭难，城门戒严，一路上来往的行人都比记忆中少了许多。
摇光乔装改扮一番，戴上斗笠遮盖容颜，城主府的门房小厮很快出来，问他是何人。
“我来寻你家夫人。”
何人来寻，便说是哥哥。
小厮闻言居然惊了一瞬，然后迅速侧身将他迎了进去。
是小熙平日里，也常常提起吗？
摇光抬脚一步步走在青石路上，“你家夫人近日可好？”
“夫，夫人啊。”那小厮似乎在主家并不受重用，因此回答这个问题时也有一瞬停滞，“很好，我家夫人前些日子还念叨兄长。”
怕是为了他成婚那事？摇光想，“可为什么没来呢？”
虽然最后没有成，但摇光却是一直没想通，小熙究竟为何会缺席那日的观礼。
一点也不像她。
一路到了前厅，远远见着一个男人的背影在厅内，摇光蹙眉：“等等，我来找你家夫人，你这是要把我带去哪里？”
“这……”
小厮眼里闪过一瞬慌张，厅中的男人听着动静已然回身。
听了小厮的回禀后也立即放下手中事物，向前略一拱手见礼：“近日动荡，夫人外出未归，既是兄长，不如先在客房住下，待她归来，届时必定亲自上门拜会。”
外出未归？摇光闻言心生疑虑，但只一想到这本就是小熙的家，当下便又放松几分，许是当真外出未归吧。
“那她大致何时归来？”
“最迟明日。”
好吧，摇光本是不便久留，但又实在想见故友，最终便还是稍作停滞。
男人格外热情，当即招来府中下人，甚至亲自领他共赏了遍府中之景。
摇光只觉自己盛情难却。
男人连连摆手：“兄长何必如此客气，早遍听闻当年若非兄长，明熙怕是会亡于幼时，早早夭折。”
最可惜的就是他们当日时成亲未曾得见，男人感慨分外遗憾。
摇光点头，他早就听说过小熙与她这位丈夫青梅竹马，此人姓江，家里祖上倒是出了一位修仙的，剩下便大半都是读书人。
到了他这有幸得了点仙缘，也恰好是那时，摇光为护风溏以无力再看顾小熙。
这些年，只听闻她过得不错，摇光还算安心。
逛了有小一个时辰这才安置。
却未料及当夜，衬着一片凄凉月色，摇光睁眼，四面寂静无声，连虫鸣都消失不见。
他拿侧脸贴着床面，过了许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终于被摇光捕捉。
果然有问题，这院外有些许荒草，白日里他便觉着不对，那位迎他进门的小厮提起夫人时支支吾吾。
可主人家的热情又叫他以为这中间并无异常，从神域下来的时候他就打听过了，神墓之上向下的反噬是先对着与这天地灵息最先接触的那批人。
也就是各门各派的修士，然后才是平民。
除了个别几个运气极差，大致的规律不变，吸取他们的生机，就会导致个体机能逐渐溃败，那般死状自然不堪，所以这个时候，小熙外出做甚？
“挣——”
强光突然透着门框，窗框向里照来，眼前一瞬间恍如白昼，摇光下意识抬手闭眼，周身的空间都受巨大的灵力场影响，变得稳定又扭曲。
带着符文的铁锁从外冲破，此次下界孤身一人，为防万一，摇光甚至连配剑都未曾携带，就怕落华足以感知。
当下手无寸铁，所幸神君反应极快，下滑避开，身后的整张床板都被锁链击穿，那些篆刻着符文的铁锁似有灵智般，眼见一击不成，便又掉头。
躲避间摇光抓住其中之一，借力打力，掌心铁锁相接的那刻又觉有种皮肉的灼烧感传来。
脚下与天空**同出现由数个方位组成的巨**阵，其目的，似乎是为了吸取他身上的神力。
最终摇光打破屋顶冲出，一双平素总是带笑的眼里写满肃杀。
盯着一个方位看的时候却是将这城主府中原就躲在暗处默默注视的人吓得后撤一步。
“你们，把小熙怎么了？”
法阵的威力还在，眼看他如今还未踏出法阵，江淮带着府中的其他人缓步现身。
“不愧是兄长啊。”
如今还维持着表面上那层体面，摇光看完只觉恶心，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小熙呢？”
但江淮同他一般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的继续道：“听闻兄长本是神灵，百年前便为救一方而自愿献祭，得百姓爱戴，将故事口口相传。”
所以呢？摇光只将视线一刻不移，现在只有两个结果，一，小熙在且默许，二，小熙不在，那定然是出了事才会有如今这般。
可无论如何，以上两点都不是摇光希望见到的。
“她在哪？”
“她随您几年，脾气秉性便得兄长言传身教，如今人间动乱，她更是义不容辞，现下已去往前线。”江淮拱手：“今夜实乃冒犯，只是兄长，啊不。”说着江淮将身子低的更下：“神君，求您再救一回人间。”
旁人是先礼后兵，而他的所作所为已是胁迫加恭敬。
摇光可以走，但这人说带他去见小熙，去前线，他不知道反噬之下何来前线，但他也暂时放弃抵抗，为了见到小熙，暂时被束缚住手脚又何妨？
祭灵阵要在神墓中才能有效，所以他此番下界，定要再见见这人间。
法阵打在身上，神力不断飘散，凝聚成的结界，保护着整个风溏。
在另一个角度便是以摇光一人之力，替代着一方百姓，承受灵界向外源源不断的业力。
他要快点见到小熙。
江淮说带他去见小熙。
可摇光却在蜀中瞧见一个万人坑，正在往天上源源不断的返送灵力，怎么会那么多？
而也就是那时摇光才恍然，灵界的反噬到下界都成了一个近似于实物的东西。
那些白色的丝状物从血肉中生长，最后吞噬完躯体，血肉骨骼独留下的经脉，像极了树木的根系。
庞杂的脉络，还有身旁一些即将**的活人。
在他跳下马车的那一刻，脚踝突然被一个人抓住，摇光心头一惊，向下却瞧见一个烂到一半的……人？
“救我。”
心中的恐慌在那一刻几乎冲破了理智，那些活人身上散发的味道，连向来以尸体为食的秃鹫，乌鸦也不会靠近。
可是，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前线吗？
“你把小熙弄哪去了！”他回身再也忍不住揪紧江淮的衣领。
“她从这里掉下去的时候，很安详。”
心脏被完全抓紧，不可置信的泪水生生憋满眼眶，很快充血，复杂的情感如浪潮般将人淹没，摇光的手在颤，声在抖，“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啊！”
“照顾好她。”
“如果最终真的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的话，至少，是小熙。”
当年在空明谷中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摇光曾经真的向那个小女孩伸出手，“跟哥哥走好吗？以后就跟着哥哥一起。”
他答应过他们，答应过的，一定会，看顾好，小熙的一生。
“我食言了，对不起，大爷，李婶，王大哥……对不起，我食言了。”
脑海中小熙的音容笑貌。
“你们怎么还没成亲啊？我都要替你们急了！”
明明不久之前还这样说的丫头，一百多年前她就哭的很惨，明明早上还为了究竟是五文还是六文钱的烧饼和大娘争论，可下午就……
“说好要回来的，大哥哥，你骗人，你和阿娘一样不要小熙了！”
摇光回来之后她也没提过，只顾着调侃他和南漓。
“哎呀，放心啦，我一定好好修炼，争取早日飞升！”
“我的两个哥哥可都是神仙，有你们两个罩着，谁敢欺负我？”
江淮抬手按在了摇光拽着他的小臂上，灵光牵动法阵，摇光周身皆传来阵阵骨骼寸断的剧痛，“请神君，救世人。”
身后有刀剑出鞘的声音，风溏城能不受灵界的反噬，在摇光之前，是谁用命护下它呢？
“请神君，救世人！”
整齐划一的声音声如洪钟，一群人将他们围困在坑洞边缘，身后似乎又有些早已埋伏好的修士，破开用以遮掩的草木冲出。
在他们眼中，神不管世人了，可现在就有那么一个神，心甘情愿撞上来。
正巧可用他一身神力，神格乃至神魂，为他们再续一段路的光阴。
“请神君，救世人！”
小心：啊对，补充一下，小熙的全名叫柳明熙，所以柳如絮他们是跟他太太太太太奶奶这边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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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蜀中天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