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上的冷汗一点点沁出,攥着衣料的手越收越紧,摇光没有放,甚至某一个瞬间,杀了他们,不救了的想法倾泻而出。
周身也似乎被那层看不见的枷锁勒出血气,淡金色的神力中甚至有一瞬闪过暗红。
这是业力的象征,无人有幸得见,因为神魔无界,此前从没有哪个天神会被业力缠身,自毁长城。
这边好比人间修士所说的心魔,对自己的过往,所执着的那些动摇。
而如他这般的先天神明却大都直至浑身上下的信仰之力散尽,他们从未改变过庇护世人的信念,这是天道自他们诞生起便赋予的职责。
“我若是不呢?”摇光从牙关中将这一字一句挤出,围着他的人们面色稍沉,眼看就要动手。
可摇光满脑子却都只是,“小熙当时是自愿的吗?如果她不是自愿呢?难道推她下去吗?”
“风溏城,那是我们都曾庇护过的地方,更是小熙生活了百来年的故土,城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上到七八十岁老妪,下到那只是牙牙学语的孩童,每一个,都曾见过她的。”
“兄长。”江淮赶在其他人之前开口,神色不变,只是手上的灵光加重,飞速的驱使摇光身上的法阵,压榨他的神力,“她曾说过,她的兄长,是个拯救苍生的英雄,她自小仰慕,敬重,只盼着有朝一日,能成为同兄长一般的大人。”
刀剑晃眼,一切都蠢蠢欲动。
眼前只是台阶,救世主救世的时候是英雄,不救?他有那个选择吗?生灵总在求生,那是如同饮水般的本能。
多说无益,右下侧一人率先暴起,长刀直指后心,却在刀口只离一瞬的地方莫名晃神,停滞一瞬。
然后摇光便再不容忍,一下击碎了身上的束缚,将面前的江淮打出三丈远,直至后背撞上远处树木,人倒在地上,呕出一口闷气。
“上啊!”
前后左右的修士对看一眼,三五成群,即刻便奋勇向前。
瞧那打杀的模样,却无半分对神明的恭敬,摇光手无寸铁,下手却不含糊,他早说过,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心善的神明,他只是走他自己的道。
拿住一人的胳膊拖行,用他们自己的刀刃与他们的同伴相撞。
渐渐的居然叫眼前这群人自己都逐渐失去战意,明明人多势众,却在每一次即将伤到眼前这个人时被另一道莫名其妙的东西打开。
就和闹鬼了一般。
摇光也无意多留,将所有人都打倒在地后转身就走。
“你不能走!”
“你不是神明吗?你不救世人了吗?”
“修士修仙,你怎可如此道貌岸然!”
“现在正是世人需要你拯救的时候,你这个逃兵!”
身后的音量逐渐缩小,远去的背影逐渐模糊,有人气到锤地,满目不甘,有人起身拿剑,还要再追。
但下一瞬变故陡然发生,在这万人天坑之上,一阵威压将那要从地上爬起的人们又狠狠的压倒在地。
“谁!出来。”
众人惊慌,却见在那树影之后一道人影缓步而出,俊朗的面容上一双眼却如寒冰利刃般直逼人心。
“你,说谁道貌岸然?”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瞬移近一大段距离,一出手却是直接将一人丢入身后的天坑,惊的人心中发颤。
“又说谁,是个逃兵?”
……
摇光真的一点都不想再听。
神究竟为什么要救世呢?
他在人间各处走了整整一月,亲眼瞧遍了无辜者的哀鸣。
昔日繁华的街道变得寂寥,城中的百姓对于来往的外乡人草木皆兵。
有无数个庙宇被推翻,但又有人走投无路,执意相信。
“如果神明不能庇佑世人,我们何苦去信那劳什子的东西?”
“我没有办法了,不求您做些什么,只求您让我家这个小的活下去。”
他看见了绪暮,被一根绳索吊在高墙,摇光挥手将他放下,带离那里。
一个神明为何如此狼狈?
对方却只是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踉跄两步,抬眼干笑,“又让你见笑了。”苦恼的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怎么每次都是这样。”
他有什么办法?他一个医者,被人枉称是神医,还因此飞升,他却无法阻止,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他眼前消逝。
“你……”摇光看了很久又不知道说什么,把绪暮从城墙上放下来的时候,城里的修士还出来与他打过。
只是自从从神域离开后,那些人似乎就难以近身,为什么?算了吧,摇光一点也不想知道。
“还回去吗?”
在一个面摊前左右对坐时,摇光这样问。
绪暮笑得有些尴尬,“好像不行了。”垂眸,拨弄着手上的筷子,“那,就换一个地方继续吧。”
傻子!
神是不用吃东西的,可是好久不见的两个人还是在眼前这个只用三根木桩子再加一块顶布就撑起的街边面摊中,老老实实的吃完了眼前那碗阳春面。
清白的汤底,素色的面条,最多顶上一点葱花点缀,那是可真是无色无香更无味。
更何况是手上那红褐色的瓷碗边还有一个十分刮手的裂口,旁边的木筷拿起来粗糙、破败只看着就觉得还不太干净的样子。
又过了很久,“神君,我知道你一直比我有能力。”绪暮停下筷子,眼睛却似乎钻到了桌底下,“但你离开神域,是偷跑出来的吧?”
摇光停了一瞬,又捧起汤碗对嘴喝了一口。
“星君和神尊都不会允许你下界的。”
这是事实,开阳还说要把摇光关起来。
就在这种气氛里摇光突然觉得很可笑,于是心里想着什么,面上也就干脆直接表现出来。
“绪暮,你说司命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绪暮疑惑,好不容易抬了点头。
就听摇光自嘲:“不然,这万年一遇难得的好日子,怎么就成了如今这般?”
绪暮:“……”
绪暮没出声,但他想,那日发生的种种摇光大概此生不忘。
所以他永远都不会问摇光为什么只身一人出现在下界,就像摇光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亲口对南漓说了狠话,如今却又那般思念。
想他,很想很想,就如同需要被戒掉的罂/粟花,或许爱情的本质本来就不只奉献,还有需求。
于是短暂的相逢又分别。
绪暮说他打算去往更北边一点的城池,还问摇光接下去的想法。
“我在给自己时间,去做完一些想做的事。”
“也好。”
绪暮告辞了,转身投入那无尽红尘中。
所以摇光知道,他从不是最特别的那个,在茫茫人海中,总有人会甘愿用这蠢笨的方法抗争,或者他们走的路从不相同,但那些善良,那些愚蠢,那些自负,那些骄傲,那些不甘。
英雄不是一个人,英雄从来都足以形容一群人,所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所以即便他们出身不同,经历不同,人格不同,但在灾难面前展现出的那份真挚不会不同,更不会因为个人的奉献,区分高低。
他们的心,是一样的。
酒醉的老翁靠在栏上,壶中的美酒倒入河面,“走过多少路?吃过多少盐?天塌下来怎么就让高个子顶了?好手好脚,受点挫折,怎么就知道他人善恶?”
是啊,谁能说自己是一辈子的好人?谁能说旁人生来有罪?
“老人家。”摇光似乎只是路过好奇,居然会去接近那个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疯老头,在他身旁坐下问寻,“您说,神,为什么要救世呢?”
原来也是个疯子,百姓们纷纷绕道。
那河道旁醉酒的老头却好似此生长于半梦中,忽逢今朝魂归来。
一双浑浊的双眼只一刹那亮堂堂,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白衣少年,继而又往嘴里倒上一大口美酒。
吞咽下肚咋咋舌:“年轻人,那你说酒有什么味道呢?”
摇光尴尬:“晚辈不擅饮酒。”
但老翁似乎没听,又问:“那你喝醉过吗?”
摇光摇头,但到一半却又犹豫着想要点头。
“是啊。”老翁似乎猜到了,晃着他那葫芦摆头,“酒不醉人人自醉。”
所以神,到底为什么要救世人?
又或者该问,到底人为什么要救世人?
摇光起身拱手,“老人家,多谢。”
他来人间一趟,终是寻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于是终于鼓起勇气,再往蜀中,取出了怀中那封,小熙留下的信。
那日离开此地,摇光想去风溏城将小熙的遗物拿出来,却不料人刚行至城门口,便瞧见一半大孩童。
见他出现跑上来,“仙君仙君,您是摇光神君吗?”
摇光停步,如今几乎起不了什么波澜的情绪叫他面色不变,“你怎么会认识我?”
小孩掏出怀中信:“阿娘让我在这等,只是……神君你真的和阿娘说的有点不一样。”
说着挠挠头,“摇安差点没有认出来。”
不过这个仙君最好看,应当就是娘亲话语中反复叮嘱的那个。
小熙形容里的摇光,美丽爱笑花蝴蝶,永远艳丽的衣服,永远洋溢的笑容,以及那永远能叫周围人感到欢乐的气场。
可是眼前的摇光好像都不太有了,他一袭白衣,是从前从未有过的素色。
接过信件,瞧见未拆封的表面,那几个无比熟悉的字眼。
是小熙,摇光的手有点抖,却迟迟不敢拆开那封信。
然后来到那日那个坑洞口,夕阳西下,若是天边的残阳彻底落下,当那片黑暗笼罩大地,那个万人坑只会显得更加诡异。
可摇光却好似比其余人还要胆大许多,抬腿便是一步一步又一步,绕过那些说不上是死是活的人形,在一声声凄婉哀怨的求救中,没有任何退缩的向前。
到了一个略微陡峭的地方,深吸一口气便直直跳下。
“摇……”
心终是完全提起,躲在阴影中的人再也无法只一路跟从,哪怕暴露,也跟着一起,跳进那个坑洞。
小心死命翻剧本,松口气:别担心,他就是跳下去看信。
所以为什么穿白?因为现在不太适合花枝招展。
顺便给人服丧。
所以等这事完了,程星遥衣柜里有,红的黄的绿的粉的蓝的紫的花的,变本加厉。
放心,师门的本质,还是甜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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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醉酒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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