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舟的强势主导下，接下来的议题几乎没什么波折。谁都看得出来于宣对顾舟的看重，如今顾舟反常地咄咄逼人，众人都觉得多半是奉了于宣的命令。哪怕猜测有误，大家也没有在枪口上自讨没趣的想法，反正来日方长，完全没必要现在就和顾舟撕破脸。

朝会已毕，众官归去。顾舟回到室内，一拉开门便是一股浓重的药味混着熏香。这熏香的味道太过熟悉，顾舟几乎不用过脑子便悄声问了守护在旁侧的侍从：“殿下人还未醒，怎么燃了安神香？”

哪怕现下两人还未走到榻边，侍从也将声音压了又压，小声回禀道：“殿下虽未清醒，但清晨却是被梦魇住了，呓语不断，身子也抖得厉害，太医瞧过后担心牵扯到肋骨，便吩咐奴燃了安神香，避免牵连了其他伤口。”

顾舟点点头，自然信得过太医的判断，听罢便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于宣的榻边。于宣几乎是直坐在榻上，隔着将宽松的中衣裹得严严实实的薄被也能看得到自胸骨至后背环着一圈坚实的木质胸围。昨夜为了心肺复苏，用力之下于宣本就脆弱的肋骨应声而断，哪怕经验丰富的太医徒手接上了骨头，可一时半会也要靠着厚厚的敷药和胸围镇痛固定。

于宣腰腹无力，哪怕坐着，身体也总是不自觉地前倾，背部却抬不起来，总是弯着。如今在胸围的支撑下，他胸部倒是抬了起来，可腰处哪怕塞了合身的腰垫也支撑不起身子，只能歪歪斜斜地靠在支起的床头上，整个人陷在了软垫里。

这样的姿势明显是极不舒服的，可于宣固定了胸椎后呼吸更是乏力，他如今的口唇耳垂都是一片青紫，哪怕端坐着都吸不上气，鼻翼快速扇动，任谁都看得出来，哪怕是呼吸这种落地婴儿都不需学习的本能，对于宣而言却都是一座不知能否翻越的大山。

可哪怕是这样费力呼吸的于宣，看在顾舟眼中都是万分庆幸。对比于宣躺下他怀中，手下的脉搏一下下减轻的恐慌，如今的情况已是万幸。说来奇怪，顾舟在外时，恨不得对所有试图反对于宣的人大开杀戒，可真的看到人，他的心愿却又越来越小，仿佛瞬间塌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只求他能醒来。

可哪怕是这么微小的心愿，实现起来却那么遥远。到了下午，于宣从漫长的昏迷中短暂清醒了一瞬。当时侍从在帮于宣按摩着下肢，他心肺受损，连带着双腿水肿得厉害，平日干枯的一只手就能环住的小腿肿成了两倍，哪怕侍从手脚再轻，按下去便是一个凹坑久久不散。

如今毕竟是夏日，为了方便护理按摩，于宣的下身便仅垫了一层隔水垫，上面再无他物。他如今全靠汤药续命，按摩间稍有刺激，隔水垫上便会滴漏出些许污渍。众人看得多了，知道一时排不净，便任由着身体的反应，待按摩完下肢再说。

许是那处的刺激实在磨人，于宣的眼皮震颤，被顾舟虚虚握住的手背也跟着蹭了几下。“阿宣？阿宣！”顾舟喜出望外，轻声唤着于宣的名字，于宣的眼皮挣扎着抬了又抬，隐约看到下面已经萎缩的眼珠在急剧转着找不到方向。

顾舟之前便已发现，于宣仅剩的眼睛虽然萎缩得厉害，却并不安分。如现在这般的眼珠乱窜，不仅捕捉不到任何的光线，还极容易转得头晕，一不小心便会引发呕吐。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安抚，便吻向了那只不停震颤的废眸：“阿宣，别怕，我在呢。”

这个吻似乎抚平了于宣的焦虑，他的眼珠渐渐稳定下来。隔着厚厚的胸围，于宣的胸脯看不到任何起伏，嘴唇却微微张了起来，似乎想要说出什么。只是他现在口腔中全是药味混杂着铁锈味，连舌头都被麻痹，嘴唇抖动了好几下都只能传来几声低低的呻吟。

眼疾手快的仆从连忙端上了白水，顾舟服侍着于宣喝了小半口水润了润喉咙，于宣似乎终于积攒出来了一丝力气，终于将呻吟凝成了词句：“嗬……疼……呃……疼……”他似乎终于支撑不住，一口气没喘上来便又咳了起来，偏偏他肋骨上还有新伤，咳嗽一下下牵连着断骨相互摩擦。于宣痛的五官都在扭曲，银丝顺着咳嗽从嘴角溢出，眼皮震颤间流了满脸的泪水。

顾舟眼睁睁看着于宣的痛苦，却无计可施。于宣如今的身体，甚至连顺气都不知从何下手，只能坐着硬熬下去，熬到最后不知是终于喘平了气还是又昏了过去，那闷闷的咳声方才止歇。到了夜间，于宣又开始发热，在时断时续的咳嗽和喘鸣中，一身身的冷汗浸湿了敷贴和中衣，谁也不知道于宣的身体在遭遇着怎样的痛苦。

这日之后，于宣的身体仿佛陷入了循环。他白日总是昏睡不醒，到了夜间却会病势转沉，仿佛他的身体在阻止意识重新夺回掌控权。王府的侍从悄无声息地换了排班，机灵妥帖的侍女留到了夜间值守，几位医术过人的太医更是轮换着守夜待命，更不要说完全不敢睡也睡不着的顾舟。

短短数日，顾舟便迅速瘦了下去。他不再如此前一般，守着于宣便觉得岁月静好，而是以更为主动的姿态挺进了淮地的大小政务。他致信宗族，顾家派来的年轻一代的翘楚尚在路上，他的族叔却早早到了淮地。

这位族叔名泰，与顾舟感情极好，可投靠藩王这样重大的事情，顾舟却从未想过让族叔出山，毕竟，安排自家子弟出仕是人之常情，可调动为官一方的顾家中坚力量来淮，却隐隐约约意味着几丝站队的意图。

这日，顾舟算着来信的日子，估算着今日族叔便会抵达，他早早在城门口等候，心里却有一丝焦虑。

是顾家发生了什么？

抑或者是，京城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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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