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阵阵,顾泰一袭青色长袍,头戴高冠,乘坐宽敞的黑漆犊车缓行入城,车架绵延数里,显而易见一副举家相投的架势。顾泰如今也不过刚过而立之年,广袖长衫,清隽脱俗,多年的为官经历并未让他困于细物案牍劳形,反而带来了岁月沉淀后的内敛。
如果说顾舟是一块还没有被打磨过的璞玉,顾泰便是被流水冲刷的成玉,温润的质感下是夺目的光环。顾舟快步上前,亲手扶着顾泰下车:“叔父远道而来,舟铭感五内。舟已为叔父备好居所,晚间当宴请叔父。”
顾泰豪爽一笑,唤了随侍的长子顾白上前见礼。顾白与于宣年岁相仿,面上却仍是一派天真之色,是被家族保护得极好的小公子。多日的旅途对他而言并不劳顿,有的是心思观察窗外的景致:“阿兄,你可不知,这一路都是暴雨,道路崎岖泥泞,好在淮地的官路修得好,不然恐怕还有一旬才至呢。”
顾舟听了面上惭愧:“都是舟考虑不足,让叔父匆匆忙忙赶路。近日东南大雨,行路太艰,还好家眷无碍,否则舟真是罪该万死了。”顾泰却摆了摆手,先横了自家的儿子一眼,然后说着天有不测风云的话安慰着顾舟,一行人言笑晏晏,走进了淮都。
将族叔送进顾宅后,顾舟便借口公务,返回了王府。他守孝三年间,早已将自己与于宣的关系私下告知族长。如今家族派了顾泰前往,这种消息自然不会隐瞒,顾舟看着顾泰一脸“儿大不中留”的戏谑,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今日这么急匆匆地抽身,一方面是给族叔安顿家眷部曲,另一方面也是在他等候顾泰时便收到了淮王府传来的消息,说于宣已经醒来。他听到这话,要不是迎接族叔也是大事,早就立刻掉转马头回府了,等到现在,都是他凭借着对宗族礼法融进骨血里的恪守才撑得下来。
于宣其实早就已经清醒,只是意识虽然回笼,身体却做不出丝毫的反应。他并不知晓自己九死一生才拉回来这条命,最后的记忆断在了那个仆从的自白上。他长年不辨昼夜,全靠着仆从的提醒才能勉强捕捉到时间的流逝。他本以为自己不过是短暂的昏迷,这样的场景对他而言太过稀松寻常,甚至连同身上的痛楚也不过是家常便饭。
于宣本想唤人,可他动了动嘴唇却还是发不出声音,持续不断的尖锐耳鸣让他听不见旁人的回应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恐慌感笼罩了他。“我是聋了吗?”于宣在脑海中不停地问着自己,可没有人能给他回复,他的挣扎还没来得及得到任何的回应,仅剩的意识就被胸口处传来的锐痛击溃。
等到顾舟回府的时候,内室中一片兵荒马乱,于宣自从醒来后便不停地啜泣,众人单只看着他起伏的胸膛便觉得痛,可身体的主人却低声吼了一句滚。担心进一步刺激于宣,众人谁都不敢上前,好在于宣自己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复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顾舟回来的时候,众人刚刚将于宣方才发作导致的身下狼藉清理干净,因于宣病还未好不敢见风,侍从只敢半开了侧窗通风,空气中的异味一时半刻还散不干净。对于于宣而言,控制不住是常事,平日不是靠药力定期排解,便是如今日这般泻出,众人早已习惯。
只是哪怕早已习惯,对于宣身体的损耗却是一点不减。于宣这一觉从上午睡到了下午,才又恢复了神志。他如今腰腹无力麻痹,还是顾舟在他耳旁轻声回应,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是靠在了顾舟的怀里。
于宣费力抬了抬手臂,可沉重的躯体哪能这么轻易听从他的指挥,甚至连肩膀都没有耸起来。无能为力的时间太久,久的哪怕他实际表现出来的只是抖了一下,顾舟还是心领神会,将于宣的双臂一并环住。
这样的温度让于宣的神志逐渐回笼,他一点点回忆起方才做了什么,若不是手臂无力,绝对要掩面避人。自己堂堂一代藩王,居然因为刚睡醒没力气说话,就疑神疑鬼疑到自己失聪,好不容易听到声音居然还哭了出来,这绝壁是妥妥的黑历史。
于宣有心给自己方才的行为找个台阶下,可找来找去也找不出一个靠谱的理由,决定开启转移**:“雨……都停了吗?”
顾舟哪里知道于宣这是在转移话题,他听着于宣刚醒来便惦念着百姓,不由心如刀割,越发确定自己的努力方向。他细细描述了当时的盛况,暴雨应声而止,云外彩虹漫天,如今已转晴数日,城中损失有限,百姓已逐渐恢复正常的生活。
说到最后,顾舟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阿宣,我知道你多有神异之处,只是……我虽然不懂,却也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出口,但你要明白,只有你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我当时还以为,我要失去你了。”顾舟紧紧地抱住于宣,试图在这具瘦骨嶙峋的身体中汲取力量:“我真的好害怕……你一直在昏迷咳血,气息越来越弱,太医按断了一根肋骨才把你抢救回来。阿舟,我真的好害怕……”
于宣想出声安慰,如今的顾舟就像一条湿漉漉的大狗趴在他的身边,低声呜咽着期盼主人的收留。可刚想吸一口气说话,便被胸口的钝痛拦住。于宣本就苍白的脸色一下子更是一点血色都不剩,额头上顿时渗出一层密密的冷汗。
于宣如今总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连呼吸都在痛,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感激这个时代还知道心肺复苏,还是哀叹自己断掉的肋骨。他压抑着呼吸等到这一阵隐痛散去,才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你真想多了……当时祭司占卜说不过三日便可放……放晴的时候你不也在吗……”
刚说了两句话,于宣的力气便已耗尽。他如今不敢喘气,唯恐牵连了伤口,可这样小口的呼吸哪能维持得住他的体征,迷迷糊糊说了句“我再睡会“,还没等到顾舟的回应便又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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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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