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然说完这话像是触动了某种保护机制,开启自动锁机模式,唇线闭合得平直。
见封晋坐正,他便也跟着坐正。
“你俩好像在偷偷玩一种很新的游戏啊?”宋子谦凑近封晋,看到从封晋回来后就一直被他挡住的虞然,“他这是……”
“醉了。”封晋收起手机,攮开凑过来的脑袋。
宋子谦讶然,“你没回来之前好好的。”
他们一直赞叹人海量,还完全不上脸,问人问题也有问有答,条理清晰,一点也看不出醉态。
“原来是撑到这会儿才发作,”宋子谦说,“小少爷倒是很信任你。”
封晋笑一声:“得了,来回就这么一个剧本,也不嫌腻。”
宋子谦把手往虞然跟前招了招,虞然的视线绕过他依然只盯着封晋。
他好笑地说:“眼睛长你身上了,一错不错,看都不看别人一样。”
“看屁,跟你又不熟。”封晋把宋子谦的手拦回去,起身跟他们几人招呼,“我先送小虞回去,走了。”
虞然站起来的瞬间,脚步虚晃,封晋见状伸手去扶,被躲了一下。
虞然嗫嚅的声音几乎听不清。
封晋笑了笑,配合道:“行,没醉,都是装的,我知道了。”
宋子谦看得也挺高兴:“我怎么觉着,跟你也没太熟啊。”
封晋回身,没好气地踹了一脚宋子谦的椅子脚,阔步离开宴席。
他们刚到门口,一位看起来斯文儒雅的男人径直朝他们走过来,远远喊虞然名字。
虞然下意识往后退,虞闻声尴尬地收回想揽他的手,改扶眼镜,“宴会就快结束了,等会儿跟爸爸一起回家。”
封晋抬起胳膊搭在虞然肩上,把人捞上前,朝男人点头致意,“我跟小虞说好了,他今晚住我家。”
说话的青年俊朗挺拔,西装穿得随意,领口袖口全都松散着,语气虽客气,却给人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虞闻声无声地打量完青年,想到对方对虞然的称呼,有些不悦:“你是?”
封晋还没开口,旁边插来一道低沉的男声:“我儿子。”
虞闻声眼皮微跳:“封总?”
他看了封湛东几秒又转头看封晋,两人长得不大像,但身高和气质都颇为一致。
虞闻声在心底暗暗纳闷,之前从没在生意场上见过,也没怎么听说过。
他莞尔一笑:“原来是贵公子,初次见面。”
封湛东无奈道:“十八线小演员,无心生意,就知道瞎折腾。”
难怪,虞闻声的脸上当即露出赞赏之色,“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
他说着看向虞然,面色稍显严肃:“然然,见到长辈也不打招呼?”
封晋收紧手肘,将虞然往身前一带,“你们聊,小虞,我带走了。”
肩背撞到后面人的前胸,虞然眼神清明了不少,后背持续传来的沉稳有力的搏动,跟他明显快一拍的心率交织起伏,耳边嗡嗡然一片。
封湛东对虞闻声笑了笑:“没关系,我们之前见过,挺热心一孩子,先失陪。”
虞闻声做了个“请”的动作,站在门口望着封湛东追上两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背影看起来似乎不怎么融洽。
不过青年的手始终搭在虞然肩头,倒一直没移开。
热心么,虞闻声心想,没看出来,我这小儿子还挺会演的。
不知不觉中,同封家两位少爷都走得这么近。
*
封晋将虞然安置在副驾驶,顺手拉了安全带扣上,走到另一边上车。
封湛东也拉开车门钻进后座,封晋抬眼瞥向后视镜,“怎么,封总想上我那儿打地铺去?”
“臭小子,迟早要把你老子气死,”封湛东叹气,“我刚要是不说你是我儿子,你准备说你是谁?”
封晋坦白地说:“反正不会说是封湛东的儿子。”
封湛东哼气,每次这种场合之后,圈子里就会传一阵他的绯闻,说他身患隐疾。
红颜无数有什么用,四十来岁无妻无儿,多半是个孤独终老的命。
也有传他有儿子的,但是个私生子,私生子如何不受重视等等。
没人知晓实情,外头无数红颜其实都是一个人,老婆是明媒正娶过的,儿子的名字从出生就载入了族谱,封家长孙。
封晋眼神里透出活该的意味,语气不耐烦地催促,“没什么事就下车。”
“我给你找了个医生,你约时间见一见。”封湛东说完仔细盯着他的神色。
虞然一上车就闭起眼睛,冷天里走一遭早清醒了,闻言眼皮轻微动了一下。
车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他听到男人含糊地说:“那种事也是能矫正的。”
封晋冷笑,“不愧是老头教出来的,你觉得我有病?”
“瞎说什么呢,我不是认为你有病,只是男人喜欢女人天经地义,你这是离经叛道,咱能改就改了就是,不能改那就再想办法。”
封湛东正色道:“封晋,你对爷爷的敌意太重了啊。”
封晋目光沉下来:“我承认。”
封湛东听出来他的意思:我有错,但不改。
“你稍微理解一下,爷爷跟你差着两辈呢,教育跟环境都跟不上瞬息万变的时代,你就非得跟他较劲是吗?”
封晋嫌弃地啧一声,“程女士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人。”
永远都是别人向封老头低头服软,凭什么,凭他年纪大还有俩孝子左右护法?
封湛东面色微恼:“怎么还牵扯到你妈了?”
封晋说:“你爸轻贱我妈,我怨他,天经地义。”
封湛东气不过地沉默着,在婚姻跟名分上,他永远都亏欠程霜晚。
“你家老头再怎么高贵,也是从娘胎里出来的吧?”
封晋收起嘲讽的语气,以商量的口吻说:“这样吧,你现在告诉我,封老头其实是他爹生的,我就再也不跟他对着干了,怎么样?”
封湛东:“疯老头……”这是什么混账话。
不过封湛东无可辩驳,为人子为人丈夫,他总是左右为难,在这些事情上永远都是程霜晚让步,主动跟他离婚又主动离开,她只提了一个要求,封晋暂时由她抚养。
封晋十五岁那年,程霜晚亲自送他回到封家,像来归还一件不属于她的宝贝。
封湛东想起陈年往事心头酸涩,长久无话。
封晋看了眼时间,不耐道:“我说取向男那事是骗你的。”
封湛东怔了几秒之后难掩激动地笑起来:“呵,我就知道。”
封晋回头问:“现在可以下车了吗?”
封湛东脸上的笑容倏地一僵:“怎么感觉像是赶我下车的手段……”
封晋在车门重新合上的瞬间落下中控锁,发动引擎离开。
虞然慢慢转头偏向车窗,悄然睁开眼缝,刚好撞上玻璃窗上虚映出来的眼睛。
山路幽静,封晋开得慢,话也说得轻缓:“又不是什么秘密,听就听了,没事。”
虞然嗯一声,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
封晋从椅座后面的地图袋里掏出一瓶茶饮料给他,“渴不渴,可能有点苦,将就一下。”
前几天杨立松买来放那的,让他开车提神用。
虞然确实口干舌燥,接过去开盖直接往嘴里灌,刚入口就苦得皱眉。
听到封晋的轻笑声,硬着头皮灌了半瓶。
“有这么苦?”封晋取走饮料,抬高,往嘴里倒了几口还给他。
还好,能接受,封晋说:“是你太嗜甜了。”
虞然旋紧瓶盖儿,盯窗外光秃秃的枝条,半晌出声:“不是从小爱吃糖,初二那会儿开始的。”
封晋朝看边上看了一眼,男生侧着头,留着漆黑的后脑勺给他。
心蓦地一软,封晋几乎能断定,虞然这么说是因为刚“偷听”了他一点家事,便以此作为交换,像他们玩你问我答时一样。
封晋捏紧方向盘,查陈实的时候,他发现他们以前就都在四中,那所中学集初高于一体,是他们镇上学习氛围最差的学校,他自己也体感过。
但仅限于此,封晋不知道他们是否是从那时就有交集,陈实又是否对虞然做过什么疯狂的举动。
手背上的青筋隐隐凸显,封晋耐着性子等虞然继续说。
虞然始终维持朝向窗外的姿势没动,直到感觉后颈发酸才开口:“那款糖很香。”
他能用它掩盖身上讨厌的烟臭味。
等到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从中攫取到浓重的自我厌弃感,封晋锁突然急刹车,两人同时向前栽了下才稳住。
封晋骤然侧身伸手过来,虞然几乎要以为对方想打他,僵着颈忍住没动。
封晋沉着的脸一秒破功,好笑地问:“以为我要打你?”
头顶一热,虞然有些局促地低头否认:“没有。”
“封隋长这么大,唯一认定的朋友,就是你。”封晋说。
虞然不明所以地哦一声,心说我该觉得荣幸?
封晋按着虞然的头使他扬起脸,跟自己对视,告诉他:“说明小虞很招人喜欢。”
虞然一怔,没想到后话是这样的。
“虞然。”封晋第二次这么正式地喊虞然名字。
虞然发散的目光定在对方脸上,听他认真而温和地问:“能不能给我抱一下?”
“唉,突然想到可能这辈子都没法跟老头释怀,还挺泄气的。”封晋落寞地耷着肩膀,气叹得老长,像烧水壶嘴里因水开而咕噜出的那阵白汽,久久不散。
虞然不明白他话题怎么跳着这么快,他咽咽发苦的喉咙,深吸口气,张开双臂。
封晋抬手撑了下脸,掩饰着上扬的唇角,同时直起身倾过去环住少年的肩颈。
淡淡的香息扑入鼻腔,虞然脸起火似的发烫,耳边响起封晋的感叹:“小虞真好。”
“特别好。”封晋由衷地强调。
无论是现在的虞然,还是那时只有十四岁的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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