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门口的安保室里,封晋扣着双手搭在桌上,面无表情地观察对面的男生。
男生单手被拷在椅子上,侧身窝在椅子里,背脊弯得厉害,偏着头,将有大面积胎记的半张脸隐在阴翳里,目光阴恻恻地刺过来。
陈实跟踪虞然已久,显然认识虞然接触的每个人。
封晋看到桌上从陈实身上搜出来的烟,起身拿到烟盒扬了扬,“借根烟,谢谢。”
注意到陈实的面颊一瞬绷紧,他眉梢微微动了一下,径直取了烟咬进齿间,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
是虞然常抽的那款,封晋仰面看头顶层层淡了又浓的白雾,享受着热气不断烘干喉腔的快意,似乎完全忘记对面还有人。
直到听见一串急促的咳嗽声他才将目光重新落回陈实身上,歉然笑了一下,抽烟的动作却不见停。
陈实揪着喉咙,血色急速涌上他苍白的脸颊,他狰狞地盯着男人:“炫耀你妈!”
这就破防了,封晋继续悠哉哉地吞云吐雾。
陈实将他抽烟的行为解读为炫耀,他猜想陈实这话的意思,这烟好像不是人人能驾驭得了的,他陈实就抽不了。
良久,不到八平的空间里薄雾弥漫,封晋直视陈实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屑地反击道:“就这还敢认定你们是同类人?”
陈实断断续续地咳嗽好一阵,努力平静起伏的胸口,愤怒之后面露讽刺:“你知道什么?”
自己救过的人天天在眼皮底下晃,都不知道他是谁吧,就算知道了,估计连他是哪个虞然都分不清。
陈实很快说服自己安下心,他断定这人一定什么都不知道,不然虞然不会从景市落荒而逃。
眼前的男人,他早在几年前就见过,那会儿在他们学校拍电影。
有天深夜,虞然被霸凌他的男生找了一帮人堵在校后垃圾角围殴,就是这人冲上去将那帮人都全干趴下的,陈实躲在墙后目睹了全过程。
虞然被霸凌的起因,是他那个婊子妈跟他同学的爸爸搞在了一起,那男生很不爽,动辄找他麻烦,把父母离婚,母亲自杀的怨恨都归咎到虞然身上。
他跟虞然是隔壁班,发现虞然被人霸凌有一阵子了,很多次虞然被人锁在厕所单间里,他都在门外无声地站着。
他发现虞然从不反抗,不论怎么被欺负都不吭声。
陈实想到每次被陈劲飞堵在柜子里殴打的自己,他们太像了,一个没爸一个没妈,哪天被打死了也无人在意。
他就是从那时候起关注虞然的。
目睹虞然被围殴的那晚,他一直在等着那群人结束,如果虞然被打死了,他就当自己少了条影子,如果虞然活着,往后他就一直陪着他。
他几乎天天被陈劲飞打,赌输了打,喝了酒也打,被追债还打,稍有不顺就动手,这样他都活下来了。
他是希望虞然活下来的,可看到那个男人将那帮人干倒,他扭曲又不甘地想,这是作弊。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封晋拿出来看,咬着烟说:“没你长久偷窥知道的多。”
“但可能比你想的要多一点,”他在给虞然回消息的空当儿抬头,“像虞然是东滨镇人,就读第四中学高一九班这种的。”
陈实闻言目光骤变,脸轻微抽搐了一下,像是被狠狠删了一巴掌。
“我们没有秘密,”封晋举着手机从他眼前一晃而过,佯装苦恼,“我就离开这么会儿,一直追问我在哪,很粘人。”
陈实激动地咆哮起来:“他是酗酒的暴力狂,他妈是婊子,你他妈也知道?”
眉梢往下压了压,封晋将烟滤嘴咬出一圈极深的牙印,淡漠地盯着失去理智的男生,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下水道的老鼠,骂一句浪费口水,踩一脚嫌脏。
陈实突然哑声吼道:“他是我的!”
陈实念叨咒语般一直重复这句话。
操,封晋紧紧拧着眉没说话,他高估陈实的精神状态了。
道理必然讲不通,**他更不在乎,除了跟踪,他也没对虞然做出实质性的伤害,就算偷拍成立也只是拘留几天而已。
只能拿虞然戳戳他的痛处,还不敢太激烈,保不齐他转头就虞然采取偏激行动。
很会膈应人,封晋垂眸瞥一眼腕表,宴会将至尾声。
他把没抽完的不知道第几支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站起来走近陈实,把他的手铐解开,鼻息中流泻出似有似无的轻叹。
结果还不是得放人,陈实得意地轻哼一声,刚起身太阳穴迎来一拳重击,眼前出现晕影,他猝不及防地跌回椅子,连带椅子往后滑出去。
“就这么放了,有点可惜。”封晋握了握震得发麻的手,一把拎起陈实的领子,在对方反抗之前迅速将他拖回桌边,面朝下把他反拧在桌上。
旋即咔嚓两声,利落地卸了他两只胳膊。
惨叫声被宴会厅传来的交响乐吞没,连草丛里的螽斯都没惊动。
封晋脱下西装,“下次再见到你,我会连姓于的也一并算在你头上。”
他将衣服胡乱团了团,摘下通讯器一起,打开门扔进门口的垃圾桶,招呼门口的人,“送去就医。”
*
先前吸入肺腑的烟里像掺着火,将周身的血都烧沸了。
封晋直挺挺地站在昏昏夜色里,任由寒意吞噬皮肤,粗暴地平息心头火。
直至双臂绷起的肌肉彻底放松下来,他望着远处发光的持续溢出跌宕音符的城堡,抬手抻开凝滞许久的面部,大步流星地朝那儿走。
他上楼快速冲个澡,刷牙漱口,换一身衣服后才回到宴会厅,在虞然邻座坐下来。
虞然面前摆着几支空杯,封晋拿起来闻了闻,极轻淡的果香陈杂木质香,是香槟。
许成辉笑着调侃道:“啧啧,好称职一保镖,一回来就检查少爷的酒杯。”
封晋皱起眉啧一声,转头责问周兆亭他们:“看他喝酒你们也不阻止一下?”
周兆亭耸耸肩:“他动作太快了,我们都没反应过来,真的。”
六杯,虞然没好气地冷嗤:“废物,连个高中生都看不住。”
宋子谦不以为然地说:“你瞅瞅人家面不改色,一点事儿没有,你瞎紧张什么。”
“倒是你,”宋子谦凑近他深嗅一口气,眼神暧昧,“还特意洗澡换了身衣服,啧啧啧,雪松混香根草的香味儿,搞艳遇去了?”
“脑子跟衣服一个色儿,够表里如一的。”
宋子谦:“……”黄跟金黄差别大着呢。
封晋怼完他,回头对上虞然投来的视线,憋着股气没作声。
虞然酒量一向很好,这回可能是喝猛了,又兴许脑出血还没好透,头疼,发懵,但因为脸上没半分情绪丝毫未显。
察觉有阴影拂过来,他眼睫迟缓地动了动。
封晋只是伸手试探性虚晃一下,敏锐地捕捉他的反应,没碰到就收了回来。
果然醉了,他在心里叹气,装得倒挺像样。
“酒这么好喝吗?”封晋撑着脸,不经意地问。
虞然思索了几秒:“还行。”
这酒时间稍微陈了点,味道是醇,但喝起来不够爽口。
看得出来颇有品酒心得,封晋下巴抬了抬,说:“具体说说。”
虞然摇头,认真道:“喝得少,不太懂。”
封晋没忍住轻笑出声,“六杯下肚,口齿清晰,还当你是个练家子呢。”
虞然眼神闪了闪,努力转动泥浆似的逐渐凝固的思绪,要不装醉?
记忆里他从没喝醉过,不知道该如何表现醉态,该像在夜总会见过的客人那样,醉眼迷离,大声嘟嚷,情绪乱放,哭笑闹事。
还是干脆像吴白玉那样,倒头就睡?
思绪还没得出结论,他的身体却已经转向封晋,学他撑起脸跟他对视。
封晋失笑,有那么一瞬以为自己判断失误了,见少年的眼神渐渐发怔,嘴角的弧度从掌根处扬至掌心。
明明满座喧嚣,他望着那双灿如寒星的瞳仁,觉得耳边静极。
封晋手肘往人跟前移,凑近着低声告诉他:“小虞同学,你喝醉了。”
虞然嗯一声,听到后半句不由反驳:“我装的。”
看来真醉了,没醉不可能说自己是装的,封晋好笑地想。
封晋问了他几个简单的问题,虞然的思路还没完全迷糊,算得上对答如流。
他拿出手机打开录音之后搁在两人中间,“确定没醉,你是装的?”
虞然彻底听从大脑给自己的指令:“装的。”
行,你自己说的,封晋忍笑,“待会儿想让我送你回虞家,还是回公寓?”
虞然毫不犹豫地说:“公寓。”
封晋满意地笑了一声,循循善诱:“喜欢我们公寓?”
听虞然重重嗯一声,他继续问:“那你想不想之后搬来公寓住?”
虞然讷讷地皱眉,好像陷入纠结之中,封晋也不催他,耐心等着。
久到他以为虞然睡着了,听到很低的喃喃:“不能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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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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