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坐客堂 一小伯

白榆镇有一个怪老头,穿得很破烂,头发糟乱。见了人就唤“阿斗。”每次等他唤完,身后就蹦出来一个跟他差不多着装的小孩,拖拉着鞋子,袖口处卷起。脖子前面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一个“斗”字。

就开始自我介绍“我叫阿斗。”

镇子上的人见怪不怪,干脆给这爷孙俩起了个记得住的名字“大斗和小斗。”

以至于在谷子成熟季时,爷孙俩就成了讨论的源头,白榆镇的村民还专门编织了歌谣“白榆有两逗,大斗和大豆,是斗还是豆,傻傻分不清。每次见前斗,乐得翻跟头,后豆晚来迟,却是座上宾。”

老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倒是每次有人这么叫他,他就跟人客气回一句“谷子熟了,我就走了。”

白榆镇的村民嘴里哼着歌谣,继续收庄稼。没人在意这一个破烂户的话语,怪老头领着“小阿斗”继续走街串巷“谷子熟了。”

——

坐客堂门外,一位老者引领着一个孩提,乞讨了一碗热粥。第二日,同样的时间,店铺门口又出现了两人的身影。连续六日,这一爷孙都出现在这里讨要一碗热粥,坐客堂的东家每次都会让店小二送出去两碗热粥。

奇怪的是,爷孙两人只喝一碗,剩下的一碗放在坐客堂附近的一处窄胡同里。东家很是奇怪,有一次忍不住上前查探一番。这胡同里没什么人居住,但在进口面内近立着一面铜镜。镜面前有六碗粥,跟自家店铺里面的一模一样。

“爷爷,为什么我们每次都要来这面铜镜前放一碗热粥呢?”不光是东家有这样的疑问,一直跟在老者身旁的孩童也发问。

“阿斗,镜子也需要喝粥,就和你一样。”

“镜子也会喝粥吗?”

“会,他也是个孩子。”

持续到第七日,老者再次把热粥放在铜镜面前,之后就拉着孩童走了。绕过胡同后小孩子又问了一个问题“爷爷,我们明天还来吗?”

“不来了。”

“那他不喝粥了吗?”

“阿斗,明天就是第七天了,他不需要了。”

“爷爷不是跟我说他跟我一样吗?”

走到坐堂客店铺前,老者将孙子往怀里拽了几分“阿斗,我们已经帮过他了。所以从明天开始,他跟我们的缘就尽了。剩下的就要看他跟这里的缘分。”小孩子听不懂老者说的大道理,只是嘴里不停念叨“今天穿了新衣,是我最喜欢的绸缎。”

“走吧,我们回家。”

阿斗摸着新衣服很是喜欢,以前只有每逢除夕的时候或者是扫墓这样的日子他才会得到一身新衣服,但之前的料子远不如现在这件。街道上铺子有卖各种小玩意的,阿斗瞬间移不开眼,缠着爷爷给他买小物件“爷爷,我要这个,你就给我买了吧,阿斗真的很喜欢。”

孙子撒娇的语气着实讨人喜欢,店家都看得出来,这小孩子是真的喜欢“这是河道谷那边来的货,很稀奇的。”

“河道谷那边吗?”老者终于舍得看商家手里的物件,阿斗选择的这个小物件是两个小人背靠在一起,雕刻影子重合在一起,其中一个小人手里拿着一面铜镜“这个物件多少钱……?”

阿斗听见爷爷在和店家拉扯价钱,脸上挂了笑容。新衣服在地上打转了两圈,沾上地面上的灰尘。他现在故不得这些,心里在惦念着这个小物件。

下面的长衫被路过的行人踩了好几脚,这衣服不合身,但阿斗穿上之后就没有要脱下来的打算。好在,小物件到手了。

街道东西两市纵横交错,今天又赶上集会,街道上的人比往常多了一倍多。也有些人是来看热闹的,天刚明那会,镇子上有名的媒婆已经挨家挨户在呼喊“东口李家今天嫁女,大家多去捧场。带上你们家的小娃子过去凑凑热闹,冲个喜。”

还没走几步,后面传来骂语“我呸,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趁早有多远滚多远。”说完回到自己家“砰”的关上门来显示自己的怒气。

她的吆喝声在那一带都很出名,仗着自己给几户人家说过媒,便不顾礼教大清早去敲人家的门,路过了好几个村子。但结果却是很惨烈,没有一户人家给她开门,那几个说过媒的人家更是避之不及。

村民确实听见吆喝声了,他们没有答应,反倒是锁上了自己的门。路过一家屠户家,媒婆照样敲门,他在这户人家门口滞留了很长时间。免不了要被说闲话,她不在乎,反正现在也破罐子破摔,谁怕谁。

“姓刘的,你给我把门打开,我知道你在里面,别在那里装听不见。你要是不嫌丢人,我就翻墙进来,看最后是丢谁的脸。”这媒婆真够泼辣的,摇着门闩不放手“姓刘的,开门。”

过了一阵里面传来声音“别敲了,等着。”屋子内间有链锁掉落的声音,外面的人就知道这人要出来了,嘴里还不忘吐槽一句“锁那么严实,还害怕被别人偷家不成?就你们家这烂屋子,阎王爷都嫌寒酸。”

这在本地是一句俗语,哪家人的日子过得不顺或者是遇到什么伤心事,总喜欢把阎王提上来拌两句嘴。阎王爷在这个镇上不知道吃了多少亏,听吧,村子最头那家又在呼喊阎王“找不到谋事就给阎王扫坟去吧,那差事适合你。”那家的新妇拿着一个笤帚扔在家门口。

刘屠户耷拉着布鞋出来给人开门,那媒婆倚靠在门板上,再开门的前一刻在涂抹胭脂。胭脂的颜色很鲜艳,透过唇部把整个面部都衬得很有光色。屠户本来一脸不耐烦,都准备好了“咒骂”的话语,可开门就见这个情形,话语他说不出口。

谁会拒绝送上门来的“尤物”,更何况自己是一个“屠夫”。

“看什么呢?”媒婆注意到这狗男人的视线在自己的嘴唇上盯着,看见他那副样子就惹不住破口大骂“你什么货色。”

刘屠夫被骂得回过神来,穿好外套,理好鞋子后跟跟她说话“什么事?”

“东口李家今天嫁女,你带头去凑凑热闹呗。在咱们这个镇子上谁不知道你刘屠夫的人缘好,大家会看你的面子上都去凑热闹。”媒婆向他说明来由,就又靠着门板不停侍弄自己的嘴唇。

“那咋没见有哪户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我,赵媒婆,你可别在这里胡说。”刘屠夫说的是事实,自己虽然手艺好,但镇上没有人愿意这门亲事,哪怕是再落魄的“怪老头”也不愿意给他介绍这门亲。

此刻的怪老头还在讨粥,突然间打了一个喷嚏,之后说了一句“活阎王”。

最后,赵媒婆的劝说没有成功,只有那些“一根筋”的人挤破头脑前去闹新婚。刘屠户拒绝的理由很简单,说是今晚要去给去世三年的老母亲还魂。

三年守孝期还是比较重要的,对于一些偏远或者是传统地区的家族来说,守孝三年可以算得上是家族一件大事。那种祖传家谱的封建礼教更是对这件事情“大办”,上到祭祀仪式,下到宴请宾客。

赵媒婆也不好再说什么,镇子上的人大多数不去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件事。明天是中元节,今晚大多数逝世的亲人或者是朋友都会在今晚选择还魂。

阎王殿那边给出的解释是:中元节是鬼界需要庆祝的节日,不管等级大小和地位高低都要参加庆祝仪式。齐聚一堂,载歌载舞。这让黄河使者的差夫也不好交差,这倒是难为了孟婆在奈何桥的苦等。

需要还魂的人数太多,害怕明天出现不听话的小鬼逃回人间,带回来阳寿折损阴气。所以中元节前一晚算是一个好时节,就算有小鬼回到人间,那也是在夜间。带回来的必定是人间怨气最重的阴寿,而那些本该还魂的的灵魂也在今晚能得到安息。

东口李家选这样的日子嫁女,也不知道是在折谁的阳寿,在糟践谁。那一心图钱的赵媒婆安的什么心,让把小娃娃带去。说得好听识趣凑热闹,鬼都知道你葫芦里面卖得什么药:用小孩子的阳寿换那折人的阴寿。早年间白榆镇就有传闻,小孩子的阳刚之气是最重的,五六岁的孩童尤甚。每次还魂日那些“孤魂”最先近的是老者和幼儿的身。两者占据了生命端的边缘,生命环节最薄弱,容易“鬼近身”。

街道上的人家站在两旁,让出中间的大道好让迎亲队伍可以经过。有摆在街边的铺子也因此撤掉了原本的生意摊,从拐角处走进来一批人。众人着急探头张望,本想看看“在中元节前一天出嫁的新娘子”长什么样子。

等来的却是李家的几个差夫,也不知是因为今天是小姐出嫁的日子,这几人脸上全部挂着笑意。住在白榆镇的人家都知道,东口李家和西口端木家向来不和。什么事情两家都喜欢唱反调,尤其是在姻亲这件事情上,两家都想抢在另一家前头。

李家选这么个日子送女也是跟这件事情有很大的关系,李家老爷在本月初就听到了关于一些端木家有意要结亲的谣言,这才着急替女儿筹办婚事。

“你们说,这李老爷子这么着急嫁女是不是想要抢在端木家前面把事办了?”挤在人群里多少不免提问。

“我看就是,这东西两口谁不知道两家关系不和。”

“那这日子选的太不吉利了。”站在前排的妇女补充到。

“哎,他想嫁女,我们还能拦住不成。”

李家的几个差夫走到那两三人面前站定,从口袋里面掏出喜糖分发给众人:“今日我家小姐结亲,希望大家都来捧场或者是凑个热闹。”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怀好意。

刚才那几位烂嚼舌根子的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再说话。相视一眼收下差夫递过来的喜糖,之后淹没在人群中看热闹去了。

中午时分,街道上的人愈发多,酒楼客宾席有人从里面打开窗户。站在屋台前观看这一场好戏,阿斗和爷爷被挤在人群中。他仔细护着手里的小玩意,刚才夫差上来分发喜糖,小孩们都蜂拥而至,害得他把物件甩了出去。他不顾向前的翻找,半蹲在地上找寻丢失的爱物。

幸好,铜镜没有摔碎。

可怜的是,左肢被淘气孩童的布鞋踩地扭曲。

阿斗捡起它时,尝试着扳回。可是从后面挤上来的孩子撞上了他的胳膊肘,本来不用力的劲头却赋予外力,轻轻一碰左肢掉落在地上。拿到喜糖的几个孩童又返回来,将那掉落的左肢踩了好几脚。

阿斗很伤心。

他厌恶那些孩子,想要找他们理论,刚迈开脚步,站在大道上的李家差夫大喊了一句“良辰吉时,普天同庆。怨鬼厉魂,绕道转正”。

说罢,一顶红轿子进入了视野。送亲的队伍人数不多,算上赵媒婆拢共才七人有余。抬轿有四位夫差,后面举牌的有双。最基本的乐器演奏都没有,更别说走在最前面的“娘家人”送亲。一般在大户人家,家中有女儿出嫁,迎亲队伍的最前面都是家中的长子或者是嫡子作为代表送女,这也是最需要的一个礼俗。但东口李家在送女却没有亲家撑腰,看热闹的又开始瞎讨论。

有人说这是李家的次女,反向最大的说是李老爷在外面的“私生女”,这在白榆镇可是要被连带祖宗拖家带口的嘲讽。

至于我们的李老爷,躲在自家宅子里面不敢会见亲朋客友。李家大门紧闭,早上派出去的媒婆说教也只是一个说辞,根本就没有准备酒席,前去凑热闹更是荒谬之谈。

阿斗把左肢捡起来塞进上衣口袋里面,一只手搭到离他最近的孩童肩膀上,一个拳头把人砸在地上“这是我求了好久才得到的,你凭什么?”小孩子年龄小,手下的力道用尽。两全下去,那孩童鼻子就留血了,剩下的孩子大声呼喊。

“怪老头”听见声音,拉起孙子就往另一边跑去。婚轿走近了,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新娘”掀开轿帘看了一眼。媒婆看见帘子拉动,在整张脸部没有出来之前站在轿子前面替她在遮挡。

“新妇在未进入婆家之前不可露面,小姐,这是我们白榆镇的规矩。”

“记下了,谢谢阿婆。”

阿斗回头看了过去,呆目着眼神问了怪老头一个奇怪的问题“爷爷,新娘是穿红衣还是白衣?”两人穿梭在人群中回答问题“肯定是红衣,红衣喜庆,寓意吉祥。”

“那为什么轿子上的新娘穿得是白衣?白衣有什么彩头吗?”

老者也不走了,看了一眼喜轿“阿斗,不要说你看见的是白衣。”

喜,红衣庆,魂,白衣见。百鬼还魂,焚迹赴泉。

没有人知道轿子被抬往什么地方,只见七人向西口走去。路上的石头也不曾被绊住脚,轿夫嘴里默念着“见魂,中元,抬轿。”

《进退维谷之日》于今日正式开文,两日一更,有事会请假的。

本文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感谢大家支持。——2024.12.23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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