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嫁衣花鞋
白榆镇,东西口。李家嫁女已十有二载,中元鬼魂齐聚来。新娘只留白衣在,红衣无人识得见。问其阿父可见女,李老抬袖落两旁,又是一年中元日,却是不闻唢呐响。
坐客堂。
“鬼死的,阿斗你给我站住。”坐客堂的老妈子朝他扔过来一个掸子,还在后面追人“让你去给端木家小姐送个治头疾的药,你给人家送去的是什么?还夸下海口说这药方子饮用之后全身疏松。”
老妈子体力不支,追了几步步伐放缓“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在人家的药理里面加当归,你是怕阎王爷惦念你?”
阎王爷又被拉出来说教。
阿斗故意跑进坐客堂周边的胡同,还不忘狡辩“当归可是好药,我这是替二小姐考虑,她应该谢谢我。”
杂草疯张,阿斗从中间插过去险些绊住脚,越向里走愈发荒凉。
“谢谢你什么?跟我去端木府上向二小姐致歉?”鸡毛掸子捡起来之后挥在空中,前者不回头,后者追的很是费劲。胡同里面的小道通往城市的角落和任何一个地方,以前爷爷提起过:那坐客堂旁边的胡同道里有几条路可以通向城外。尽量不要去瓦砖掉落很多的道口,一般在开始最外面的一块瓦砖上有黑色纹理图案作为标记。
“柳娘,你就别追我了,反正我是不会去的。”阿斗还在还嘴,脚下踏错进了一处偏僻胡同口。
他隐约听见柳娘在回答他的问题“端木家那二小姐点名让你去,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姐的脾气。上次那小娘送错了一盘点心,直接打了人家二十个板子。”
“那又怎样?我又不怕她,退一万步讲堂主肯定会护着我。”他还在奔跑,没注意到布鞋上面爬满了黑色纹理的虫子,衣服面料上也被一种吐丝物种缠住。真正发现不对劲,是阿斗没有听到柳娘的回声。他开始放慢脚步,扶住墙壁开口问了一句“柳娘,你还在吗?柳娘?”
没有声音,那些黑色纹理的虫子争先恐后攀上他的外衣,有几只已经沾上了他的毛发,攀附在上面贴着发根发出一丝声音。
他两只手轮流扶着墙壁向前寻找出口,墙面上有动物栖息,听见声音积聚在了一起。
“柳娘。”还是没有人回应。
他的路被堵住了,面前是一些阿斗从没见过的虫类,体积比正常的偏大,且带有强烈的攻击性,围在阿斗的脚下跟踪着。他低头环视,发现了攀附在布鞋上的黑色虫子,且外衣上也有。物种的密集程度太高,他经不住打颤,全身随着发热发痒。
“走开。”抬脚想要把虫子甩出去,那些虫子攀爬很有规律,他用尽全身力气一只虫子也没有掉落,反倒激起了虫子向上攀爬的力度和数量。脱掉外衣扔在地上,很快,地面上物种的盘满了外衣。
素色很快被吞噬不见,密密麻麻的黑虫“侵占”了这片领地。他感觉到脚踝处有东西爬过,伸手去摸,抓上来一手的黑虫和颜色鲜艳的龟虫,外加枯落的杂草。奇怪的是,这些鲜艳的虫子被抓在手里不到一会就爆破了,肚皮从外表看起来就像是被撑破了。
发出的气味很难闻,跟夏日柳树下飞过的异虫一样。毛发打结在一起,末端处一滴唾液往下垂落,丝尖黏湿感沉重。湿劲比头上部的现象更加严重,头稍低发丝贴在内衬衫上,让人心里抓痒。整个窄胡同都没有脚步留下的痕迹,阿斗刚才进来的印迹也被虫子全部占领。黑虫从他的发丝滑下来掉到里衣领子上面,爬了进去。
蠕动在他的腹背,伸手去挠却扑了一场空。半蹲下来也给地面上的虫子多了一些机会“柳娘,救我。”
说罢,硬性做到了地上,意识模糊。只能听见虫子攀动的声音和瓦片掉落的破碎声,双眼微合。阿斗想要强行睁眼,一直飞虫钻进了他的眼睛,双手捂住左眼开始喊疼。不一会,整个左眼被红色血丝布满,他尽力睁开右眼。再抬头的瞬间,他看到了一面铜镜。
和小时候见过的那面一样。
镜子立在最近的拐角,阿斗只是和他对视了一眼,镜面瞬间晃动。下一秒,完整的镜面变成无数玻璃碎片。黑虫有规律般从他身上撤了出去,回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地方。瓦砖分布有致,只剩下阿斗狼狈的身影在那里挣扎。
巷子外柳娘喊了一声“阿斗。”里面的人刚想回应,透过铜镜内层看到了模糊属于自己的影子。五六岁的样子,手里拿着一个木牌,上面刻着一个字“斗”。
那是小时候的自己。
阿斗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到了胡同外。这个巷口不是坐客堂的路口,他来到了西口这边。小时候跟着爷爷流浪曾去过很多地方,对西口这里还是有些印象。
“来看看,新鲜出炉的热包子,瞧一瞧。”道路旁的店家招呼生意,对面的几家也不甘示弱。坐客堂在全镇的中心位置,距离东西口位置都比较偏远。自此去了坐客堂当了学徒之后阿斗很少出来溜达。依存小时候的记忆,印象最深的就是西口的茉莉糕。
以前跟着“怪老头”四处走,东西两口很多人都知道这一对“奇葩”爷孙,经常施舍糕点或者是食物给他们。阿斗从地上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土,从地上捞起外衣穿在身上。回头看过一眼,现在的胡同道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墙上的绿枝和攀附的花草依附在上面,路上的砖块有几处磨损,是路过的行人留下的痕迹。
“那面铜镜?”阿斗后怕回神,一紧张喊了出来。街边的行人向他望来议论纷纷,长大之后的阿斗不经常在东西两口晃荡,这里认识他的人并不是很多,除了茉莉糕的店家。阿斗不敢背过身,他不想都知道有人在后面嚼舌根子,他现在成了整条街最大的“砧鱼”,任人宰割。
他不再去想那面铜镜,用外衣衣角遮住面部小跑进了一家店铺,还没进店门就被东家拦在了门外“这位客官,可否替下遮挡面部的外衣?”领头的那位在问话,说着就要上去拉下他的外衣。
身后的几位看热闹,不时发出“娇嗔”的哼笑“你看他那个样子?”
阿斗放下外衣,才看清楚自己来的地方——云良阁。白榆镇最具特色的“男宠屋”,吓得他朝后踉跄两步,面部的表情更加难堪“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说着转势就要离去,袖子向上扬去,布鞋却被甩了出去落在路中间。
人怎么可以勇成这样。他在给自己找借口,更是缓解今天没看黄历的霉运。这一波三折的变数今天倒全部是展现在他身上,下次出门先卜一卦,挑个好日子。
“大男人?”云良阁门外穿着最鲜艳的一位盯着他看“请问今年有十七吗?”一双眼睛勾得人频频回头,就是站在他身边的几位都望着他,走到哪眼神追到哪里。这是云良阁的二品良,西口这边出了名的“男狐”,客人来点他最喜欢的就是他那双“摄人魂魄”狐狸眼。
阿斗耷拉着布鞋弱弱回了句“还没有。”今年是他来坐客堂的第七年,也是药铺最年轻的学徒,平时大家都喜欢逗他玩,就当是困乏解闷的小物件。
“弟弟,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二品良给他说。
“是啊,弟弟,你知道我们这种地方都是什么样的人来吗?”阿斗张望了一圈,发现来客就只有他一位是男性,进店的女来客忍不住对他嘲笑。现在更丢脸了,迈开步子只想逃跑“他害羞了,你看他的耳朵发红成什么样了。”有人调侃他,笑声传进阿斗的耳朵里面让他更加无地自容。
“都站在门口干什么?今天招待生意了吗?我这云良阁不是供你们吃喝玩乐的。”话语落尽,挂珠碰撞的声音传了出来,现身的是云良阁的掌主,西口最大的走私商户都被这里尽数垄断。
外衣旁别着云良阁的腰牌,这是掌主的凭证。
她在人群中个子偏低,在性别上也占据优势,以二品良为首的依次向她行礼“掌士妈妈。”
之后调侃阿斗的人此刻站成一排等着被训斥,掌主指了指二品良示意他上前。
“李小姐在上面的雅间等你,上去伺候,这里不需要你了。”
“允。”
云良阁门口阶梯底下只有阿斗站在那里,他跟掌主相视一眼,刚才还唬人的眼神收了起来,一脸赔笑“阿斗公子是吧?里面请。我们呀,有贵客找你。”
挂珠又开始作响。
还没反应就被来人带的店小二捆绑带了进去,阿斗气得大喊“我还没吃上茉莉糕,放我出去。”掌事妈妈没有堵住他的嘴巴,让他尽情呼喊“阿斗公子,你这些话还是留给贵客说,我们呀也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云良阁不做赔本生意,这点我想整个白榆镇的村民应该是知道的。”
“我不是阿斗,这位娘娘你抓错人了,我怎么可能是你们要找的人呢?”阿斗在心里盘算着你又没见过我十六七岁的容貌,怎么会这么确定就是我呢?
二楼客房雅间的门被推开,里面坐了一位女子,正在对着镜子梳妆。开口第一句话就让阿斗跪下了“阿斗,你害我好找。”
“二小姐。”这倒霉运气今天也是让阿斗全部遇见了,在这里碰到二小姐,莫不是……
“妈妈,你先带着你的人出去吧,我跟这位阿斗公子有些恩怨。”二小姐抬手示意他们出去。
等到后面几人退出去后,掌事妈妈绕道到端木小姐的后方,弯下身子说了句“那二小姐,楚洋还在三楼雅间等你。”
端木小姐放下手里桃木梳,别了妈妈一眼,走向阿斗“妈妈,你去告诉他我等会就去,一炷香的时间就好。”
“是是是,我现在就去。”掌事妈妈出去后拉上了雅间的房门。
屋子里面只剩下端木小姐和阿斗两人。
“二小姐。”
“我让犹雪给你传话,在端木府上等了你一天。”阿斗这才想起今天早上柳娘给他说的让去给端木小姐致歉,他只当是一个玩笑。没想到二小姐真的等他了,还等了那么长的时间。
“二小姐,我有事耽误了。”
端木小姐踩住他的外衣一角“我怎么这么不相信?你说你是有事耽误了,是来云良阁消遣的事吗?”脚底在他的衣服磨了好几次,边角有褶皱和破痕她才抬脚“没有下次,记住了吗,坐客堂小老儿。”
阿斗现在任何一方面都不占优势,求饶是他求救的唯一途径“二小姐,下次我再也不会自作聪明了,放过我吧。”
二小姐看了他一眼“懦夫。”端起茶壶在两个茶碗分别倒了茶饮,拿起其中一杯在手里旋转。
阿斗自嘲了一声,回了问题“二小姐,我这是在活命,懦夫不应该用在我身上。”
“哦,是吗?”茶碗被递到他身前“喝了。”
阿斗在犹豫,毕竟这二小姐不是好惹的主子。阿斗第一次听到端木家二小姐的名号是从坐客堂门口的小贩闲聊传出来的。在白榆镇的村民来看,这端木府有两位小姐,大小姐只是徒有虚名。但这二小姐是嫡女,府中除了端木老爷就剩下这二小姐一手遮天。
嫡女自有嫡女的风范和手段。
上次敬茶有个丫鬟手上不经意打滑,滚烫的热水整杯洒在二小姐手背上面,二小姐直接上去给了丫鬟一巴掌,这壶茶洒在地上溅了一周,好几处碎片留在了丫鬟的脸上。
那姑娘毁容了,手背上也留下了碎片。
就算是这样,二小姐还是没有气消,反倒是那银钗划破了她的脸。
后来,整个端木府的下人都以这件事情为戒,二小姐身边伺候的仆人很少,犹雪是呆得时间最长的。
“二小姐之所以那么生气,我听说好像是那沸水在她的手后背留了疤痕。对于她一个嫡女来说,这是莫大的耻辱和烙印。婆家也不会愿意,就算你出身再高也不过是陪侍品。”小贩给众人解释。
“那丫鬟也是手笨。”
“这年头银子也不好赚,不过这二小姐脾气古怪,倒是大小姐待下人温和,这在白榆镇也是出了名的。”
“噤声,可别让二小姐听了去。”
白榆镇的歌谣又流传出来一曲:东口有一女,名为李家姓;西口两女伴,嫡次众人论。要想长活岁,端了茶碗莫遗弃。
阿斗喝完茶把茶杯踢在旁边的石柱上“二小姐,可还满意?”语调变得温柔且带有求饶的意味,还不忘跪下更往低处。
“阿斗,你倒是听话。”
“求二小姐怜我。”端木家那么多“男宠”,要想在白榆镇站稳脚跟,端木府二小姐是最佳人选。
“这么着急?”
“是。”
“我喜欢会听话的。”
“我就是。”
前三日日更,后期两日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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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嫁衣花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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