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西厢房这边,女孩儿们得了州判夫人赦令,如解了禁一般,三个一伙,五个一群,霎时散入园中。

路金喆便和姐姐一起信步游园,这浣州通判不知道官当得怎么样,花园造的是真得意。大,真大,比之自己家里的,不知大上几倍。

穿过重重回廊,两旁花木深深,行至尽处,到一开阔地,遍无乔木,栽着没鞋尖深的草甸子,因是新秋,泛黄的草叶子踩上去还有些扎脚。

这里围着重重人,女孩子嬉笑声,叫好声,尖利刺耳,金碟却步,偏金喆爱热闹,一头扎进人堆里。

原来是薛蛮子在踢毽子。

在一众大袖堆维的女眷里,薛蛮子一身窄袖褙子配襦裙,当真爽利。腰间系着五色宫绦,身体乳燕一般随着毽子灵巧婉转。

有年纪轻的女孩子为她计数,“四百四十八,四百四四九,四百五十!阿蛮姐姐,踢个五百罢!”

“好!”薛蛮子答应一声,脚下换着花样,一把彩毛毽子上下翻飞,偏偏每每都能落到她脚尖。

众人齐齐为她计数:“四百九十八!四百九十九!五百!”

薛蛮子力竭,毽子当口一踢,“谁应我?”

众人齐齐后退,笑话,她一口气踢了五百个,谁想露这个怯?

唯有路金喆,袖子一卷,“我应你!”

说着,旋身入场,脚尖勾住堪堪掉落的毽子,使个巧劲儿,毽子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在她脚上一下一下跳着。

这技艺愧不如前者,众人哄堂大笑,路金喆也不恼,反而一手掐腰,一手背在身后,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继续踢。

的确,她踢毽子确实不痛不痒,旁人踢毽子,或为了好看,或因习惯,总是花样不断,比如薛蛮子,但路金喆踢毽子,那毽子就直通通上去,直通通落下,稍微偏点方向,也会叫她脚尖勾回来。

这有什么看头,围观的人散去大半。

最后人越发少了,唯有薛蛮子在一旁给她数着数,“八百四十三、八百六十四、八百八十六……”

路金喆渐渐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一直踢到力竭才停止,薛蛮子拍着她的肩膀:“行啊兄台,您刚刚踢了一千个!”

路金喆气喘吁吁:“全靠您抬举!”

眼下这里除了她们,再无第三个人,不知道谁先开始的,两个女孩子都不走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路金喆捏着泛酸发胀的腿,仰躺在地上。

“我见了你扎的凤冠模子了。”

“我们太太呈上去了?怎么样?”

薛蛮子哼了一声,很勉强的样子:“也就那么一回事罢,偏你家太太当众敬献,多羞人!”

路金喆哈哈哈大笑,嗖嗖嗓子,很老成的说道:“她们还说我不通,你才是真不通。我家太太呈上去才是正礼,一来她有个由头巴结你太太,二来显得正派,哪有没嫁人的姑娘天天琢磨这些的,都得是母亲做主麽。”

路金喆又凑近问她:“真不好看吗?人一辈子也就正经结一回亲,不喜欢可别强求。”

薛蛮子叹了一口气,就是做出来个九龙四凤又怎样呢?她心里的愁绪无人诉说,金喆又是个孩子,根本不通此事。

“就……还挺好看的,上回只是看图样,这回见到真的,没想到还挺是回事儿的。”

路金喆洋洋自得了,肘了她一下,“你去打听打听,浣州城制凤冠这个行当,谁不知道我路小凤?

薛蛮子不说话,噙着笑看她。

路金喆发毛:“你看我做什么?”

“我数数你有没有四条眉毛。”

“呸,我不撕你的嘴,那是戏文里的人……”

俩人笑闹一阵,薛蛮子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告诉路金喆:“龙舟已过凌家渡,不日就到浣州城。”

金喆道她刚听说了,又问:“有具体日子没?”

“也就这几天罢,府衙上这几日忙的什么似的,我爹爹已经一连五六日未归家了,一直在行宫里筹备。”

那金银填做了海似的行宫路金喆多有风闻,喃喃道:“这就要来了?我们小老百姓的,不知道有没有的天缘得见圣躬,我爹别拉着我到大街上去磕头罢,想来怪丢人的。”

薛蛮子却没理会她,兀自盯着瓦蓝蓝的天穹出神。

“嘿!叫我捉住你们了!”

一声娇叱,路金喆回头,是绵杏,正叉腰看着她们:“偏你们惯会躲懒。”

薛蛮子连忙从草地上站起,路金喆也一骨碌爬起来,胡噜胡噜身上:“谁也甭说谁,你怎地过来了?”

绵杏道:“花园子里正唱戏呢,她们都在,我不爱听,过来找你玩!”

路金喆眼珠一转,嘻嘻笑道:“单给咱们点的戏,还是太太们点的?”

“想得倒美,太太们点的。”

“那没意思,又不唱《思凡》。”

她俩的嫌弃简直挂在脸上,薛蛮子摇摇头失笑不语。

绵杏好久不见金喆,巴巴的揪着她的衣袖,同她们说悄悄话:“我刚刚往前头去,听我家太太和别个说话,有一件大事唬得我一跳,闵州周家的三姑娘,叫嗣音的,你们还记得吗?”

“记得!她父亲官至儒林郎,前年芒种祭花神,她还来了呢,写的一手好诗文。”

“嗯,同我一样都是妾生的,却也有个不一般的哥哥,可是在朝里当将军呢!”

“她殁了!”

路金喆大惊:“怎么会?生病?”

“外头说是染病,其实……这话叫我真难开口,我悄悄说与你们听,你仔细别漏出风去。”绵杏把听来的新闻三言两语说给她们听。

路金喆瞪大眼睛,联想起那些沸沸扬扬的谣言,夜御五女,专寻高门广厦之家……心里发沉:“真可惜了那姑娘。”

绵杏想的比她多,“我妈说,这会儿有女孩的人家能结亲最好,别到时候着急起来‘拉郎配’!”

所谓“拉郎配”[注①],乃又是一民间恶俗,据说是前朝时帝王选女充盈后宫,一茬一茬的,几乎把江南好女都屠戮个遍,老百姓不堪受苦,一旦风闻有采女诏书,一夜之间便将女儿婚配他人,三书六聘全然不顾,更时有十二三岁幼女婚配六旬老翁这等不顾人伦的惨案发生。

这便是拉郎配,幸好本朝开国皇帝是位巾帼女子,立下森森家规,至今几代裴氏皇帝,都没干过这等荒唐事。

“拉郎配是哪个年月上的老黄历啦,不会闹到那地步的!”薛蛮子自然比她们见识的多,忙安抚道。又想起野史杂闻上说的‘拉郎配’惨案,心里发麻。

“我,我才十三,”绵杏一脸发愁,“我妈可别把我配给个老头!”

路金喆笑了,搡了她一把,“我说你忙忙的着什么急呢,原来是想这茬。”

“我拧你的嘴!”

三个人一边闹,一边往热闹的地方走去。

因后花园与前院男宾们憩息的地方都围了锦帐,她们便隔着锦帐溜达,听那头哄哄嚷嚷。

路金喆几次跟蛮子绵杏发牢骚:“这辈子要托生个男孩,该有多好!”

绵杏揶揄:“净想美事呢,当男孩不得成家立业啊,不得吊脖子念书考取功名呐。”

正说着,忽见前头锦帐处钻进一个青衫的小厮,唬的三人吓了一跳,路金喆大着胆子叫道:“站住!”

薛蛮子:“这不太好罢,我们走吧……”

路金喆摇摇头:“青|天|白|日|的,能把我怎么着?你!转过身来!”

她一贯胆子大,脾气也不小,最会虚张声势,那青衫男子果然被她喝住,转身——脂粉敷面,两颊飞红,竟是个假扮男装的姑娘。

路金喆摸不着头脑,“你是哪家的女眷?怎么从外头翻进来?”

青衫女子抱拳做了个揖,讨饶的笑道:“我是前头唱戏的,《八大锤》里那个抬车的就是我了。”

三人抱着手臂,看着她,都是一脸不信。

“真的!”那女子解释:“我这不是内急麽,想那边树多,谁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大呢,一翻过去好家伙,恁的男人多,就又翻进来了。”

薛蛮子与绵杏皱眉,到底都是闺阁里的姑娘,没跟江湖人打过交道,这话都不知道怎么听、怎么回。

路金喆不愧小姐妹中见识多的,这话过耳听听,信了几分,也有疑虑,道:“你唱‘武生’?亮一嗓子耍个把式我瞧瞧。”

“好嘞,您且听着!”女子架势拉开,登时一个利落的后空三连翻,拉开嗓子,唱道:“将士英雄,军威压众,兵英勇,战马如龙,令出山摇动![注②]”

绵杏在一旁稀里哗啦拍手:“好!”

路金喆笑道:“功夫不错,唱腔完蛋,上台一准被撵下来。”

青衫女子赔笑:“要不我能是个跑龙套的嚒,开口饭不容易吃,三位小姐饶了我这一遭罢。”

两人扭头瞅金喆,路金喆道:“瞧你没说谎,那就算了罢。往后去别人家,要记得守规矩,不要乱走动。不然就是你们班主不罚你,那些老妈子都要打你的。”

“省得了,省得了!”那青衫女子抱了抱拳,一溜烟跑走了。

这样一出,俩人也没心思再溜达,看看天色,已然不晚,忙往厢房里走去,各找各的太太。

*

那边,却说青衫女子一路跑到戏台后,几个龙套闲嗑瓜,她躲着人脱了外衫,裹吧裹吧朝戏箱子里一扔,觑个空一溜没影了。

刘府后门,女子纵身攀上墙头,掐起手指打了个呼哨,顷刻便有一阵马蹄声哒哒而来,高鼻深目的青年骑在马上,打了个手势,柳儿跃下,稳稳地落在另一匹马上。

檀泷道:“怎的这么慢!”

柳儿笑道:“甭提了,碰上仨姑奶奶,饶会子舌。”

二人亦不多谈,纵马疾驰,往城中奔去。

注①:拉郎配,有参考史实。帝王选秀女,通常会给民间带来极大的痛苦,民间百姓家常把女儿入宫看作是陷入火坑,所以会千方百计逃避采选,就连有时听到风声,也会害怕。

注②:将士英雄,军威压众,兵英勇,战马如龙,令出山摇动!——《八大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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