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六年丁亥日,太皇太后逝世,当初太皇太后提拔的丞相的许昌、御史大夫庄青翟都被免官,原因是丧事没办好。
阿娇不禁笑笑,理由都这么漫不经心的。
此后田蚡升任丞相,八月的时候闽越犯南越边邑,引得汉朝出兵讨伐,人未至,乱已解。
田蚡仗着王太后,行事甚是过分,看来外戚永远都是如影随形。
王太后渐渐势力大起来,加上汉朝以孝治天下,刘彻也不好正面冲突。
以至于在后来韩嫣被发现与永巷宫女有私情时,无论刘彻和阿娇怎么请求,太后执意赐死,无法让她心意回转。
种种变故之下,除了渐渐平稳的心绪,阿娇在椒房殿的日子却似乎并没有受到过多的影响,好像也没有更艰难,偶有妃嫔挑事,阿娇也只是秉公处理,没听刘彻多说什么的。
有时也有新鲜的事物,比如去上林苑时见到一只憨态可掬的幼犬觉得喜人,随后就被送到了椒房殿,说是皇帝的吩咐,还配了专人来训导。
还有后来楚服的入宫也是一项值得开心的事,听说是韩说偶然遇到的,就是曾经在甘泉宫见过的楚梦,已经改名并嫁做人妇。
皇帝于是就召她多入宫陪伴皇后,阿娇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没想到后面会牵扯出这么大的事。
不,不能说是楚服牵扯的,她也只是棋子罢了。
元光四年,河间王刘德入朝献书、乐,刘彻却警告他谨守藩王本分。听说刘德回国后纵情酒乐,不足几月,逝于河间。
阿娇还来不及有太多感叹,就被扣上了巫蛊的帽子,椒房殿的人,还有宫内外她都不曾听说过的,牵涉出数百余人,皇帝下旨:斩立决。
太后听闻,忙召来皇帝,道:“皇帝,何故牵涉这样广?一下子斩杀这样多的人,人心惶惶的。”
刘彻心里想起御史张汤的查证,布匹确实是皇后独有,连缝线都是,但是……人偶上有两种针法,一种凌乱笨拙,另一种似乎针脚细密很有技巧,且缝线也有两种,也就是中途换过人。
张汤猜测或者是栽赃陷害,或者可能是楚服帮忙完工的。
听到有人参与其中的可能性,他马上想到查证事发的前因后果,才知道是太后在嫔妃请安时说起梦中之事,说是御花园过道处有人行巫蛊,埋有人偶。
众妃于是建议验证,果然挖出人偶,很快有人认出布匹来源。
所以,事发的关键就是太后的梦。
张汤经此查证,心里自有计较,但是事关重大,涉及人员他只能据实禀报交由皇帝裁决,此事若继续追查,查到太后身上,于公于私都没有好处。
但是停在哪一步,决定权交给皇帝最合适。
此时见皇帝不答,太后再次问道:“皇帝?”
他顿了顿,沉声道:“儿臣心意已决,胆敢玩弄巫蛊,朕绝不轻饶!母后年事已高,后宫之事自有儿臣以及有关人员处理,请母后今后不必为此操劳。”
听皇帝的语气似乎已然知道些什么了,太后一时没有再说。
皇帝只道:“儿臣尚有事物处理,先行告退。”
看着远去的人影,太后怒道:“哀家知道皇帝终究会怀疑,但是他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跟哀家置气!”
一旁的碧青忙劝慰:“皇帝是一时冲动,过后总能体会您的良苦用心。”
“陈阿娇哪里能做好这个皇后!和当初的栗姬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无非是不如栗姬愚笨罢了!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个。”
碧青奉上茶水,“奴婢明白,太后是怕皇帝用心过多。”
“哼······明着是去椒房殿少,可是什么事都依着陈阿娇,就这随意改制之事也是任随其意,哪有皇后不见不管后宫妃嫔的?胡闹!听说她对皇帝总没有好脸色,皇帝都被气走多少回了,还往椒房殿去!这般纵容,哀家再不管,怕是要翻了天了。”
“太后顺顺气,可别气坏身子,总归是废后了,又没有子嗣,往后总没了翻身的机会。”
太后这才舒一口气,“只是若是皇帝还念着,哀家也还是不能放心。他做事几时这样不利落!从前哀家就劝他不能耽溺感情,还以为他听进去了!”
碧青略一犹疑,“太后,依奴婢看,眼下还是暂放一放吧,皇上已然知道,但没有点破,还是顾念着您的。看皇帝处置,又还护着皇······护着废后。”
“嗯······”太后皱眉应道。
最后,三百余人斩首弃世,负责查办此案的御史张汤迁为太中大夫。
为后十一年的陈皇后因行巫蛊邪术,属大逆无道之罪,于秋七月乙巳日被废,居于未央宫冷宫,待遇却与上宫无异。
阿娇住在冷宫期间,虽说代待遇如常,但是还是她自己却不得不防着些,各项饮食都注意着。这里的宫人又是椒房殿旧日伺候的,彼此倒是没太多不放心。
除了更加不自由,似乎没有变化太多,又省去了宫中杂事,一时闲赋下来,现在要取的书简已经不像往常方便了,阿娇认认真真整理食谱和学习的药理,顺便还跟着采薇学起女工。
难怪那么多古代女子要学女工,除了补贴家用之外,的确是很能消磨时日的,又练了心性,仿佛一切本就应该这样缓慢不迫,只等那一针一线在绢布上绽开一朵多精小的花,枝桠蔓延交缠。
阿娇仍然想要离开这牢笼,但是已不着急了,只等一切慢慢来,总会来的,她只好好过每一日,而不是挨过这一日一日,只等一个结果。
只是冷宫的冬日确实难熬一些,饶是在椒房殿适应了这些年,还是觉得冷冽。
大雪后阿娇还是病倒了,烧得云里雾里,模模糊糊看到床边的人影,呼吸热烘烘的,鼻端却似乎还是闻到那熟悉的气息,却不知真假。
眼泪不争气的涌出来,“刘彻,放我走吧,我不喜欢这宫里。”
他只是坐下来,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又替她拢了拢锦被。
阿娇迷蒙中又睡过去。
一连几天,刘彻都会找时间过来坐一会儿。一开始阿娇睡着的时候居多,渐渐好些了,清醒得多,两人无话,刘彻待不多久就走了。
一次他来时阿娇已经大致好了,正拿着手炉看着园中。
见他来,她规矩行礼后道:“若是皇上不忙,臣女有些话想与皇上说。”
刘彻眉微挑,进了屋子。
阿娇见他这几日都来看她,心里有了打算,不管他是出于歉意还是念旧,她需要利用这一点,求得离开。
两人坐定后,阿娇回忆往事,语调和缓,“皇上,那一年嫁与你,进了太子府,在太子府住的时日,刚成为皇后的几年,我真的真的过得很好,吃喝玩闹,身边还有青梅竹马的九五之尊,没有那么多旁人。”
刘彻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阿娇继续道:“但是,我大概没有当好这个皇后,也没让你省心,她……卫子夫应该很好吧?贤良淑德,可以帮你处理后宫很多事,可是……刘彻,我现在承认我是真的爱过你的了。”
刘彻眼波微动,“阿娇……”
阿娇打断道:“所以,无论她怎么好,我还是讨厌她和后宫所有的女人,对你,我也只余怨恨。我大概只能做刘彻的妻子,妻子的责任不应该是管理一堆其他女人,可是,你是皇帝,我没有办法做好你的皇后。刘彻,你让我走吧,就当这个刁蛮的陈阿娇拖累了你几年,然后,她就死了,再然后,你遇到了卫子夫和众多莺莺燕燕,可陈阿娇什么都不知道,她还是爱着你,还是仰慕着你,她对你没有一点点恨,我不愿意恨你……”
刘彻听着,面容已经冷下来,拳头握得死紧,却似乎只生出无力感。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冷冷道:“想走?陈阿娇,朕说过的,金屋藏娇,你永远也别想离开!”
刚刚她的话语半真半假,不过是赌刘彻的那一点残存的情谊,此刻被他的话语撕碎面具,只能质问:“为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她又凭什么一走了之斩断一切,留他……
最终,皇帝拂袖而出,冷宫又恢复了寂寂。
刘彻越来越难以琢磨,无论是正面冲撞,还是冷漠疏离或是想借用温情,似乎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定。可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玉堂殿内,吴美人对端坐上首的卫子夫道:“姐姐,您看,陈阿娇以前是皇后的时候,膝下无子,却还是仗着她的身份刁蛮跋扈了十余年,如今成了废后,入冷宫,但是,她却还是享有皇后的待遇,前一阵说是病了,皇上又还去探看。姐姐,您就不觉得不平吗?”
卫子夫眉梢微动,神色淡然,“妹妹,这是皇上的决定,你我都是服侍皇上的,只管听从皇上的安排就好。”
吴美人笑道:“姐姐,我知你是纯良心善,但是这个陈阿娇能霸着皇后的位子这么多年,定是有她的手段的,我这可全是为着你考虑,你如今圣眷正浓,而她被废了,形同打入冷宫,不如我们乘着现在……让她再也翻身不得……”
卫子夫静静听她说完,才问:“妹妹,你可知在当今圣上的后宫,想要长久安稳,最重要的是什么吗?那就是安分守己,我的职责只在于服侍皇上,侥幸得到荣宠,那是我该感激珍惜的福分,惟怕这福分不长久。今日之事,莫要再提了,妹妹也三思而后行,切勿一时冲动。”
吴美人只得愤愤离开,心道:这个女人!真是太笨了!一根筋!明明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怎么就如此不知变通,以为缩起来不闻不问,这后宫就没有权谋吗?呵,既然你这么不识趣,等我收拾了完那个女人,再来对付你!
倚华在吴美人走后,道:“娘娘不理会她是对的,瞧着皇帝的处置,的确如娘娘所说,有维护的意味。”
卫子夫笑笑:“皇上最是念旧之人,找人盯着些她的举动,别让事情闹大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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