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红尘万花筒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有一天老尚在村西头大榕树下和几个老头下棋。也不知道啥时候这些老头把他给拉过去入了闲聊一伙。六七个老头就老尚一个年轻的。除了打牌下棋,老尚也愿意听听他们聊天,觉得所谓民情舆情在他们嘴里才真实。从雅兰身上她深刻理解了决不能小瞧乡下人,别拿农民没有文化说事。农民有农民的智慧。

雅兰是从店里回家路过这里,远远地看着好像里面有老尚的影子,就把车停在路边,悄悄走过去。还真是老尚在和村子里有名的棋王下象棋。旁边观战的有阿牛的爷爷,他最先看见雅兰。70多岁的人居然站起来,恭敬地说:“雅兰书记!你家先生好棋手嘞!——两盘和棋。”

雅兰客客气气地说:“您老啥时候回村的,一直没见到您呢!身子骨真硬朗呢!”

老尚回头看是雅兰,没吱声,低头接着琢磨这局棋。

棋王抬头笑吟吟地对雅兰:“下着玩!下着玩!——没输没赢!”

雅兰也恭恭敬敬地说:“您老呀!跟他可别客气!”雅兰伸出一个巴掌来,可能是表示最大的输赢,又指了指老尚说:“反正输赢他都不在乎,没关系!”

棋王点头笑着,递过香烟:“来!书记。抽一颗吧!烟不好。”

雅兰推回去:“谢谢!他在这,我就不抽了吧!”转对老尚,“明天再下吧!家里来人等你呢!”

老尚不大情愿地站起来跟着走了。

一上车,雅兰笑着问:“这棋下得过瘾吗?”

老尚:“还行。这老头下得不错!”

雅兰大笑。说:“还不错?你呀!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方圆百里,十里八乡都知道他是棋王。”

老尚:“我知道。那些人都叫他棋王。”

雅兰仍然笑个不停:“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他和我下棋让我一子,我没赢过。让我两子我偶尔能赢。人家跟你两盘和棋。是敬重你。让着你。”

老尚自言自语:“会吗?”

雅兰:“头些年他经常去省城里摆残局地摊为生。就靠这个收入,住旅店下馆子,吃香的喝辣的,悠哉悠哉一去就半年多,天冷了才回来。职业棋手呀!”

老尚大惊:“真的?看不出来!”

雅兰:“让你看出来它就不是棋王了。”

老尚:“什么是残局地摊?”

雅兰:“你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连这都不知道?没见过?”

老尚:“就别老挤兑我了,说说咋回事!”

雅兰:“一般是大城市客流量大的地方,常能见到有人当街在路边摆上一棋残局。像是打擂台一样,谁来都行。棋盘上是没剩下几个子的残局,输赢也就几步之间。黑棋红棋客人任选一方。输赢一般是100或200块。总是有过路的自以为棋艺高明的人,低头琢磨琢磨就下场搏杀一局,全都铩羽而归。他一天赚个五六百。晚上去吃喝嫖赌,白天摆摊,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老尚:“那也不可能总赢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雅兰:“巴掌大不过天,这就是人性的弱点。数十年间他吃这碗饭从没输过。一局没输过。因为就不可能输!”

老尚:“那怎么可能?”

雅兰:“他就是专治你们这种不信邪的,自以为是的,我就说这是人性中最难克服的弱点,低估底层百姓的智慧,过度自信。你看他着装很土,脸上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农民才有的无知。和那些西装革履走南闯北一身文明的旅客比起来,怎么说他也不会是赢家。但是结果正相反,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赢这盘棋。最绝的是,你选红的输了,没关系,同样的棋局,再摆上,你可以再选黑的,你还是输。真正有段位的高手,看都不看,从身边走过。绝顶聪明的人是极少的。成绩也只能就是和棋平局,不输不赢。之后站起来摇摇头,莫名其妙,转身走了。”

老尚:“这太不可思议了,到底咋回事儿呢?”

雅兰:“告诉你吧,很简单。有一本书叫中国象棋残局大全,里面有成百上千种残局的下法。妙就妙在,黑方也好,红方也好,看着必赢的那步棋都是死棋。只有看着必输的那步棋,如果是高手,走得精妙,可以和棋。”

老尚恍然大悟。叹道:“这可是真人不露面啊!”他眼前立刻浮现出棋王那张始终憨乎乎的笑脸。

雅兰:“他年轻时也很少回家,总在南方大城市了混,居然也信基督教,是这村里最早的基督徒。他跟那个阿牛爷爷是娘舅亲,两人有时候搭伙到南方闯荡去。

老尚:“哪个是阿牛爷爷?”

雅兰:“最先站起来跟我打招呼的。”

车走起来,颠簸了一下。老尚若有所思,不住的摇头感慨。

雅兰:“我在北京去过一个信基督教的人家里当阿姨,他们跟外边那些没有信仰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一家子,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特别谦卑,特别诚恳,饭前都要祷告,一粥一饭都要感谢上帝的恩赐,从来不说谎话,他们总说上帝不让人说谎话。这一家人谦卑善良,活得很真实。后来男主人被一个很有名的金融理财公司给骗了,家里没钱了,就让我走了。虽然只在他们家干了三个月。但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问他;‘你们这么虔诚地相信上帝,上帝为什么不帮助你们呢?’他说;‘不,上帝帮助过我们。现在是让我们去帮助那些更需要帮助的人。灾难对基督徒来说就是救赎。’这些话,没有思想没有信仰的人是说不出来的。和那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睚眦必报,冤冤相报的认识比起来,基督徒当然要文明得太多了。”

老尚:“咱们不是说好礼拜天你带我去教堂吗?”

雅兰:“记着呢!”

老尚:“远吗?”

雅兰:“开车两三个小时。Z县的。虽然不大。但100多年的历史。最早是英国的一个教会在这儿建的,当年还有学校还有诊所,老人们说那时候那里是个很有名的地方。”

星期天,去教堂的路上,汽车在高速路上行驶。雅兰讲起基督教传教士在中国的遭遇。讲中国的著名大学、医院、聋哑学校、孤儿院等等100多年前是这个落后民族最早的文明曙光。传教士回母国募捐,来中国救苦救难,传播上帝的福音,说现在人们很少知道北京的清华北大,上海的复旦。天津的南开,广州南京和成都重庆武汉等很多顶尖大学原来都是教会大学。北京的协和医院上海的静安医院成都的华西医院南京郑州等等一大批现在仍然是当地著名大医院都是曾经的教会医院,都是基督教对中华文明的巨大贡献。可是你知道,满清末年,政府利用义和团,在扶清灭洋的口号下,对来中国的外国传教士和中国的教徒信众,进行大规模迫害残杀。网上一个材料,真实记录来自各国的传教士在临刑前的遗书。他们有男有女,20多岁50多岁不等,美国、英国、德国、法国、澳大利亚、俄罗斯等欧美国家的居多。那些遗书看得我两天吃不下饭。我为我自己所属的这个族群,恩将仇报,忘恩负义,而且愚昧凶残,没有人性的那段历史,感到无比的羞耻,无比伤心,无比痛苦。这些传教士,几乎都像耶稣一样,不远千里来这个东方国家,拯救、帮助、怜悯、同情这里苦难深重的众生。他们善良,他们虔诚,他们把自己所做的一切牺牲和奉献都叫做修行。他们临死时那遗书汇总起来你就会发现,他们面对生命的最终时刻,没有东方人狭隘自私的功名利益和钱财资产的惦记,他们临终的绝笔都充满对上帝的虔诚信仰和对众生苦难的真诚善念。视死如归,无怨无悔。唯一的一点私情是对故国和亲人们的怀念。家国远隔千山万水,魂牵梦萦,他们是在这块野蛮土地上,传播上帝的福音,救赎愚昧的灵魂,帮扶苦难人群,却被残忍杀害,或被砍头或被绞死。这冤屈该是惊天地泣鬼神了!他们都是上帝的儿女,都是上帝的使者,都是圣徒!别说耶稣没有来过,只是这里的犹大太多太猖獗,多少个耶稣都会被消灭。任何歪曲这段历史和抹掉这段历史的人,都是魔鬼。我最忘不了的一个英国传教士被斩首前的遗言是;‘生死祸福由不得我们自己、能与基督同在是我们生命最大的幸事。我只想为这个新的教会和这些新的教徒祈祷。我们若能够存活下来将永远服务我们所爱的众生,再会吧,与主同受苦难是我们的喜乐。’几个小时以后她被砍了头。35岁。我能背诵很多他们的遗言,因为那都是真实的人间悲歌,一看就刻骨铭心。令人费解的是,清朝的时候排外,民国的时候也排外,百年后的今天继续排外。贵州毕节县有个叫石门坎的地方,民国时候,一个外国传教士在那儿建了个小学校,他居然把很多乡村的孩子都培养成国际人才。那村子的教会学校,在贵州省特别有名。解放后把他人赶走了,教会和学校就败落了。前些年,大概 1996年,广西深山里又出现一个德国人,汉堡大学毕业,中产阶级出身。在贫困山区召集失学的孩子,免费教学生,但是没外国人居留证被驱逐了,还罚了3000块钱.过些年他又来了,这回他办了外国人居留证,在山里特偏远的小学当一名老师,不要工资,带着孩子们修路,建水坝,自编自演电视剧,孩子们叫他爸爸。他做图书翻译的钱和家里寄来的每月500欧元都捐给了学校,自己破衣烂衫,穿开胶的球鞋,和贫苦学生吃住在一起,成了那一方的大新闻,结果也是被排挤走了。你听听他的思想表白:说‘一个人为了家,家人就是他的后代。为了学生,那么学生就是他的后代,为了人类的发展,那么人类就是他的后代 。’他走后留下一本《中国乡村支教手册》。我实在是不明白,这个民族为什么总是打压迫害帮助我们取暖的抱薪者?

她紧握方向盘,眼睛直视着前方路况,却饱含着泪水。

教堂很小,哥特式建筑,坐落在县城最靠山的边边上,破旧失修,斑斑驳驳的四面围墙爬满藤草。教堂里面肃穆安静,零星几个人在几排陈旧的条椅上默默祈祷。堂上只有一个十字架,周边墙上跪着几幅圣经故事的油画,画的也很粗糙不入流,耶稣受难像和圣母玛利亚的画像左右一边一个,也很小,在镜框里,一切都十分简陋,十分谨小慎微。

老尚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动,就像前世的记忆一样。既真实又虚幻。他的这一生全在虚张声势的环境中度过,过往的一幕幕都跟斗争和争斗相连,中国人想找清净之地或说是精神的庇护所太难了。古往今来就连寺庙都争斗杀戮不断,历代历朝没消停过,可寺庙里那些凶神恶煞的天王金刚,和那些千奇百怪的罗汉,挡不住苦厄众生蜂拥而入。浑身滚圆的弥勒佛‘哈哈哈’笑着接受万众顶礼膜拜,身前堆满钞票和供果,夸张的大肚子据说寓意能容天下事。最里面大雄宝殿高高在上的佛祖,永远用万象皆空的眼睛告诫匍匐满地的信众们,苦海无边。僧众鱼贯而入,信众人头攒动。咏经的声音,木鱼的声音,钟声锣声带着香火的浓烟袅袅升上灰蒙蒙的天。寺庙在中国是最闹腾的地方。而眼下教堂这种真实质朴的环境,亲和肃静,偏安一方,太适合自己这天涯沦落人的心境。这里才是疲劳的身体,愁苦的心灵,迷茫的灵魂休养生息的一方净土。在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世界居然有这么一块地方,即便没有信仰,也足以成为人生避风的港湾。他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雅兰紧紧挽着他,感受到他的变化,让他坐在条椅的边上,自己也紧紧挨着他坐下来。雅兰低头祷告完,侧脸看到老尚始终仰着头,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少有的安详神态。眉头是舒展的。

自从去了教堂之后,老尚不知道怎么了,在雅兰身边特别容易情绪化,愿意回忆往事,常常自我忏悔。雅兰带他去教堂本是想让他去散散心,想不到对他震动那么大。也许和雅兰路上给他讲的一些教会和传教士在中国的故事有关,他回来后自己也在网上搜了很多相关信息,之后他跟雅兰说夜里做梦都是往事,家事,国事,天下事,风雨晦暗,全是些让人悔恨不已扼腕叹息的事,白天还时不时在脑海里浮现,他说他现在明白了,可悲的不仅仅是自己,是众生,是历史,说凡是没有悲悯之心的人都是有罪的人,说这话时他含着眼泪,声音暗哑,像忏悔一样特别虔诚。这甚至让雅兰不敢承受,不敢面对,雅兰这才明白真实的灵魂为什么要面对上帝。

雅兰对老尚说:“入教吧!以后咱俩可以经常去教堂做祈祷,做忏悔,多好!你说呢?”

老尚没有回答,沉思了一会儿,却说:“我不想整天往山上跑了,偶尔去去还行。你看,你能不能抽点时间,带我到附近转转,——你的种植养殖基地,农民家里,富人的穷人的多看看。还有镇上县里有特色的地方,让我长长见识。你说的对,我食人间烟火,不知人间事哪行?”

雅兰豁然开朗:“好啊!这可是天大的进步。觉悟了!不然你就得整天跟我顶牛。”

老尚苦笑。

从那天开始,雅兰先带老尚在本村挨家挨户串门。穷家小户居多,虽然温饱都不成问题,但简陋困顿,门户冷清,基本都是留守的老年人,难怪雅兰说什么赌博不赌博的,这些老无所养的人能有点儿乐,有点活头比什么都强。村子里最富有的就是阿牛父母家,果然大户,20多年的村书记没白当。像雅兰以前描述的,两层小楼,大客厅,大书房,老两口见了雅兰,十分客气,不好意思提阿牛,也不好意思看老尚,砌茶倒水忙前忙后,老尚本想去书柜上取下一本资本论看一看,

老书记不好意思说,书柜钥匙阿牛拿走了,如果老尚想看的话,过两天让阿牛亲自送过去。事后雅兰不解地问老尚:你是故意的吗?老尚:我想看看是不是空心的。雅兰:哪壶不开提哪壶。

雅兰把老尚带到‘古丽推拿按摩’店,就是那几个外乡姑娘开的‘暗门子’,故意没跟老尚事前说明,也没跟那几个姑娘事先打招呼。车三拐两拐戛然停在门口。

这是一个独立的农家小院,掩映在村子边上一个和僻静的角落,一块很不醒目的招牌高挂在电线杆子上,招牌上是一个漂亮女孩的头像,下面几个红红绿绿的大字:‘古丽中式按摩,泰式松骨,草药泡脚,古法艾灸。热线电话——。’

院子很干净,房屋也很整齐。进门之前,雅兰警觉地四下望望,之后按了门铃。

里面清晰的小喇叭发出电声:“有客人来了,有客人来了!”

门开了。小喇叭换成甜腻女声:“欢迎光临!”。

几个姑娘迎上来,惊恐的眼睛看着雅兰。其中年龄稍大的姑娘化着浓妆,怪异地戴着帽子,一看是书记来了,身后还带个人,十分紧张地搓着手,抢先到雅兰面前,张口结舌地:“书记——书记——不知道您今天来——没人通知——”。虽然是方言,但声音很轻、很柔、很好听。

雅兰急忙安抚道:“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带个朋友来看看!——是不是你这里有客人?”

她没说话,只是用手往里指了指。

雅兰明白了,看看旁边两个瘦脸女孩,轻声问:“新来的?”

那两个女孩眼睛里闪着惊恐,愣在那儿,一动不动,不敢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看着戴帽子的姑娘。

戴帽子的显然是个头儿,见雅兰说普通话,也马上改口普通话:“是上个月才来,原先在县里洗浴中心。”她始终侧着脸,发音准确,声调亲和,透出素质和修养的不俗,这与她此刻的身份此刻的场合太格格不入了。这让老尚很诧异。

雅兰善意地摸了摸那两个瘦脸女孩的头,也很轻声地说:“别怕,我们没事,是路过,来看看,——既然有客人,不打扰你们,这就走。”说完就转身带老尚走出来。姑娘们都跟在身后恭恭敬敬礼貌相送。

雅兰对他们挥挥手说:“别出来,都回去,记住!跟谁都不要说我来过!”

姑娘们小鸟似的一瞬间就都回了屋里。唯独戴着帽子的姑娘拉着雅兰到一边小声嘀咕了很久。老尚走在前面听不清她们说什么,自己先上了车,透过车窗还看到她们没完没了地说。他感觉话题可能和自己有关,因为那姑娘谨慎地往车这边瞥了一眼。

雅兰和那姑娘分手告辞,头也不回地直接上车,开车就走,拐过墙角,上了路,突然心口难受,停车路边跳下来,趔趔趄趄,侧身顺势扶靠向一棵小树,做着深呼吸。

老尚跟着也下了车,看这情景,有些惊慌,走到雅兰身边,扶着她急问:“身体不舒服?”

雅兰含着泪:“我能舒服吗?”

老尚:“不会是生病看了吧!”

雅兰没理他。

老尚:“你一个书记不该来这儿,也不该带我来这儿!”

雅兰冷冷的盯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咽下去了。背对着老尚,自言自语哀叹:“苍天没眼!——她们太可怜了!”

“做这生意的不值得同情。”

雅兰愤愤地又上了车,老尚还没坐稳,她赌气一样启动汽车很快开出村,接着又急刹车在路边停下来,埋头在方向盘上。

老尚不解地问道:“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她们那惊恐的眼睛,总在我眼前晃,我真受不了!”

老尚宽慰她:“没必要这么动感情,又不是你亲人。我看他们过得挺好,屋子里还炖着肉呢!你能网开一面,给他们生路,仁至义尽了!”

雅兰抬起头,找手纸清了清鼻子,再次启动汽车,边开边悲愤地说:“你们这样的官,什么贪腐不贪腐,就这铁石心肠不判刑都天理难容。——不是我亲人就该过猪狗一样的生活?给她们活路就可以心安理得了?她们有肉吃就仁至义尽了?何为仁?何为义?他们是人!他们应该活得有人的尊严!那惊弓之鸟的恐惧,那乞怜卑贱的表情,那为了生存忍受的屈辱,社会的道德绑架和伪君子们的精神摧残——当官的是不是认为草民越低贱自己就越高贵;百姓越屈辱自己就越荣耀?如果不是,那为什么这么狠心这么无情对待她们。我不唱高调,不说什么同胞姐妹,只说人性。把她们当动物行不行?还不说是宠物。这种苟且偷生的卑微,难道正常的人心人性会无动于衷吗?你们口口声声为国为民,眼皮子底下被侮辱被损害的生活你们堂而皇之地当做犯罪取缔打击消灭。你们高大上了,堂堂做人,让她们下地狱。你们在人世寻欢作乐,安逸逍遥,让她们在人间提心吊胆做贼做鬼。是的,你们的工作就是出卖脑力出卖劳力出卖灵魂,她们就是出卖□□出卖尊严,社会分工不同,即便是这样,给他们一点生活的同情和生命的尊重好不好?大家都是人,为什么这么蔑视欺压她们?这也太残忍了太没人性了!——在她们一脸恐惧面前说多大的主义讲多大的理论,画多大的饼,所有仁义道德都是胡扯!都是谎言,是可耻!”。她义愤填膺,忍不住一通发泄。

老尚不太能理解。看她过度激动,劝慰道:“何必为这么点事动这么大火气。”

“这么点?你们心太大了!”

老尚给她擦擦脸颊。“别总你们你们我已经不是他们了!”

雅兰逆烦地推开。“骨子里还是!”

后来老尚才知道,那天是‘暗门子’刚刚被扫黄办罚了款,下了整改通知,停业一周。那个戴帽子的姑娘,是这‘暗门子’的头儿,社会上俗称‘老鸨’。送雅兰出来时确实讲了老尚的坏话。雅兰是她的贴心知己,是他的依靠,她把雅兰当恩人两人曾经拍手盟誓,永远真诚相待推心置腹。她告诉雅兰镇上风言风语很多,说老尚是大贪官,在逃犯,雅兰是同谋,说是涉及起码几百万或者上千万的大案要案。县里市里甚至北京都来人调查过。饺子馆这回摊上大事了!很快破产还债关张倒闭。她还提醒雅兰,不要相信任何男人,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她说老尚这人一看就是一个老奸巨猾的贪官,就是那种拿女孩当玩物当牲口的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做得出来的那种老男人。一定要甩开他!自己对男人太了解了,一眼入骨。这老头,很危险!要不惜任何代价,采取任何方式方法赶紧掐断!以防后患。需要自己帮忙时自己万死不辞。雅兰知道‘掐断’是什么意思。心里一惊。但也没时间多解释。对这个朋友,友情同情多于信任。

这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雅兰和她认识太离奇,总是碰巧,总是偶然,总是在最不该出现的时间出现,最难相遇的地方相遇。

第一次邂逅是雅兰和第三任丈夫旅行结婚,是在埃及孟菲斯。同一个旅行团,四五十人,旅行者一般都是结伴而行,全团唯她独自一人,人长的漂亮,不多言语,从不主动跟人打招呼,人也都敬而远之。孟菲斯圣殿参观休息时,雅兰正好坐他身边,主动搭话问她:就一个人?她点点头,淡笑不语。那时候她的脸还没破相,大眼睛亮亮的,眼神有些忧郁,更显孤傲。看起来30出头,身材苗条婀娜的美人坯子,青春靓丽没得说!

雅兰:“一个人出来,无牵无挂。自由。挺好!”

她也还是笑笑,没搭话。

雅兰没在意她,忙着招呼新婚丈夫过来休息。小丈夫跑过来,雅兰介绍道:“她是咱们一个团的,就一个人自己来的,多自在!”

小丈夫拿起水瓶仰脖喝了一口水:“一个人出来有啥意思!孤零零的——”

雅兰:“享受的就是‘孤零零’!——你呀!还没到这个境界呢!”

这时那姑娘转过头来打量雅兰。她喜欢雅兰这‘享受孤零零’的说法。特别准确深刻表达了自己一直无法表达的感觉。凭着自己的生活阅历,她确认雅兰这样说话的人,这样率真的言谈,大大方方的举止,亲和的神态和语调,不用问,一般都是有修养有内涵有身份的人,这是精神贵族的东西,装不出来。

小丈夫:“下次马尔代夫。你自己去。孤零零,行不?”

“行!给你留点空间,去发现新目标。”

身边那姑娘发自内心的笑了,主动和雅兰攀谈起来。当天晚上,因为她是单人单间的房,约雅兰在房间聊了聊。很开心,话题泛泛,并不深入,但挺投缘。交换的名片上印着大型国企的财务副总监。吓了雅兰一跳,太年轻有为了!她却黯然地笑笑:“有机会路过就来找我玩。安排个食宿用个车还行。”

当俩人下次见面时已经是两年后了。居然是在北京——成都的飞机上,擦肩过道时面对面,两人都愣住了。抑制住惊喜的叫声,不约而同拥抱起来。飞机满员。没地方聊天。下飞机后太匆忙也就简单聊了几句,又交换了名片,就各自上车走了。这次她的名片居然是北京天上人间公关部经理。不知是升了还是降了,不过她浑身上下洋溢着富贵的气息,满脸神采。也邀请雅兰来玩。

又是几年后,再一次见面时,她的脸上有了很深的刀疤,左边眼睛也受了伤,手术修复后疤痕仍然十分明显,已经破了相。她居然出现在白云岭镇,是税务局税改学习班的两天会议,都是大小企业负责人。报到时她先认出雅兰。雅兰几乎不敢认。当晚,会议结束后,两人去酒吧喝酒,之后又回客房,掏心掏肺,深聊到天亮。她非同寻常的经历让雅兰震撼。

她真名叫阿七古丽,父亲是白族,母亲是土家族,父母的婚姻就很传奇,说出来话就太长了,这里不表,只说她十五岁走出土家族大山后,就进入了和雅兰完全不同的世界。她是混血,虽有白族血统但肤色却古铜色,身材曲线起伏有致,从小就是个惹眼的姑娘。父亲是转业军人,通过战友的关系,走后门把她送到部队当文艺兵,少数民族舞蹈才艺是天生的,人只要漂亮,个个都是舞蹈家。十五岁的娃娃兵,什么又不懂,搞不清什么部队什么兵种什么级别的来龙去脉,只知道服从命令听指挥,首长比父母还威严,还令人敬畏。穿上军装才3个月,刚刚参加过一次演出,就懵懵懂懂被送到上级首长的一个秘密大房子。进去时带她来的女队长严肃地说:‘最后提醒你,如果你不是处女,现在告诉我还来得及,否则——’那眼里的目光让她惶恐。就这样,她糊里糊涂地把自己的处女之身献给了体态臃肿的老首长。没有感情没有感觉,深深的敬畏之心忍受了一切,脱衣服时自己有些笨拙,但没有害羞,躺在床上像体检,闭上眼睛被折腾了一会儿,□□的感觉像大便干燥有点疼有点难受而已。过程很安静,两人都没说话。完事后,她主动给领导擦汗时来个电话,首长躺着接过听筒,毫不避讳地哼哼两声,她听对方声音就是刚送自己来的女队长,意思是想先把她送回去参加个预定的表彰活动之后马上再送回来。老首长斩钉截铁,很不耐烦地拒绝。那边小声说了句:“不去有点不合适,怕是影响不好。”老首长当即翻脸:“什么影响?我就是影响!什么好不好。我说好就好,说不好就不好。回去告诉他们,人在我这开会,下午回去!”这给她留下深刻印象。首长厉害呀!不过她说这老首长人挺好的,别看那么权威,待自己很和蔼很亲切,起床后,给自己讲了很多革命道理,当然也大讲特讲了他的显赫军功和光荣历史,还鼓励她好好干,入团还不够,要入党,要提干,争当模范,永保先进,会大有前途!临行,老首长威严又郑重地告诫道:“记住!今天的事是军事秘密,除了你我,绝不允许任何人知道!”她立刻敬个军礼!语气坚定地:“是!”

这一次,只这一次,这位老首长以后就没再见过。以后再见的首长们就都是军人作风,约好一个时间地点,雷厉风行,像做操一样,完事提上裤子穿上衣服就走。当然苟且的地方也没老首长的地方那么高级。在部队呆了两年多,她还不到十八岁时,各种复杂原因就转业到地方,成了最年轻的民族歌舞团副团长。也是没几个月就被市里的省里的领导们轮番约会,排场一个比一个大,玩法一个比一个高明,她自己不是能说会道的人,但会观察、会比较。她那时毕竟年轻,觉得男人都这样,领导首长都这样,人就这样,白天一个样,晚上一个样。白天都是冠冕堂皇,嬉笑怒骂都行,晚上的事是**,谁都不会说的,说了就不行。她从不矫揉造作卖弄风情,她的从容优雅几乎让所有跟她上过床的都惊羡不已。最终是从北京来的援边干部主抓文化教育的副县长看上她,或许是真的爱上她,因为只有他的嘴里不断提到像小说电影里有的‘爱情’。他是一个比较有情趣的人,自己接触那么多首长领导,他是第一个送给自己玫瑰花的人。只是他的运气太不好了,很快被匿名信举报到北京,北京的老婆带了两个人千里迢迢赶来,把他这个副县长暴打了一顿,还大闹了县政府、文化馆和民族歌舞团。她侥幸躲过了锋芒,逃到市里。可是,她人已经身败名裂,,副县长被调回北京没了音信,她也没了依靠。她不懂什么干部编制不编制的,不认为那东西有什么价值。事实上,如果脸皮厚点,接受个处分啥的回单位照常上班也不能怎么样。偏僻她脸皮薄,太在意周围人的眼光和看法,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再回那个边陲小县城,那鬼地方自己原本就没想在那待下去。索性,干脆就不回去了,干脆回家!

回家后,几年的经历没向父母说。到哪儿都一样,你不说就没人知道。她穿着军装,一身精简,对父母说回来探亲休假。在家里呆了两个月,没有理由再呆下去了,而且在这段时间里有时间静下心来反思过去,感觉自己一下子就长大了、成熟了、20岁,也该成熟了,要是城里的年轻人20岁已经都猴精猴精的了。她儿时的发小,中小学的同学,街坊邻居跟自己般大的孩子们都在纷纷东行南下,而且喜讯频传,常有谁谁谁在那边当头了、发财了、买房买车了等等让人想入非非的消息流传,她毅然决定改头换面,南下去深圳。

深圳还真是她出人头地的福地。她不会打工,不可能打工,她熟悉的领域是就歌厅酒吧夜总会,过去是领导首长们带着她,她是这个场所尊贵的傲慢的主顾,身边都是不知钱为何物的权贵大佬。现在她还是想回到这里。她打听到深圳最著名的夜总会,一头扎进去,突然间角色互换并没有令她难堪,她太熟悉这个环境了,她比所有三陪女都强的地方是她当过被侍奉被尊重被恭敬的客人,他的从容优雅是高贵的有尊严的。皇天不负有心人,没几天她就被奉为头牌,不到一个月都成了大红大紫的‘白族女神’。预约的客人排队,价码越来越高。直到有一天,接待了一位原来部队认识的首长,现在已经是商业大亨。相认时两人都很激动,并没对过去的龌龊有啥芥蒂,反而全是抚今追昔的战友情,大有分手高山,相聚江湖的激情,两人如胶似漆,忘了今夕何夕。但首长就是首长,理智还是有的,最终他说:“玩是玩,闹是闹,别管什么事,要发展就必须有规划!”

他的规划就是送她出国,他国外有别墅有游艇,他要在国外金屋藏娇,但给她办护照太麻烦。她坚决不想回档案所在的那个小城。他便把她领到北京,进了京城第一的‘天上人间’。从此过上了一段终生难忘的人间天堂的日子。

能够置身社会顶层的生活即便做个任人摆弄的玩偶,对女人来说那也还是极具诱惑的。有钱人和有权人的奢华生活,名利攀比的权势争斗,有钱人看不惯有权人专横跋扈,有权人看不惯有钱人奢侈挥霍。有钱人极力想拥有权利,有权人极力想拥有财富。权力认为自己高于一切,不能容忍没有权力的人或权力不如自己的人拥有比自己多的财富和尊严,这让心里无法平衡,不能接受。反过来,有钱的富商大贾们在权力面前被蔑视,他们畏惧权势的豪横,自知在社会层级上的劣势,但不甘居人下的强烈**使他们不惜万金砸开一条跻身权势队伍的道路,做有钱也有权的人。就像有权的人要做有钱的人一样,双方核心利益趋同,相生相克殊途同归,形成了钱和权、名和利交融的新权贵阶层。而交融的最佳场合就是这里-天上人间。

北京就是北京,山高林密什么鸟都有。好景不长,她不明不白稀里糊涂被卷进不知白道□□还是什么势力的争斗中,据说当时军警兵戎相见,都惊动到高层。事后,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和另一个也是受牵连的姑娘被遣送出北京,给了10万元封口费,要求走远远的,到哪儿都不要说在‘天上人间’干过,这里接触过的人永远都不要联系。5年后可以回来,回来后另外再给5万元闭口费。其实就是怕公安调查取证,怕对人物辨认指证。又怕内幕传出去社会会影响不好,所以,不分青红皂白,花钱遣散相关人员,而她根本就什么都不清楚,不可能会辨认什么指证什么,男人对她都一个样,平日里什么谁谁的儿子,谁谁的秘书,她根本就不知道谁谁是谁,谁是干什么的。那些复杂的官衔级别她向来一头雾水,也不关心,没兴趣。男人就是男人。对他来说只有钱多钱少之分。公司太谨慎了!

送回到省城。省城的歌厅、会所。夜总会的设施规模和京城大同小异,上行下效,一脉相承,路数都差不多,但客人层次就低多了。官员没那么张扬、官二代也不那么嚣张,三教九流的有钱人最多。很明显大家对权势就没那么敬畏的,或许是有钱人的手眼都通着北京呢!虽说有权能让鬼吹灯;但金钱才是老大,因为金钱可以通天,钱可以鬼推磨。也不知这些人怎么那么有钱,哪儿来的钱,钱在他们手里就是纸。富豪们几万几十万上百万千万就一张小小的支票。谈生意张口闭口都是千万百万,多少多少亿,看起来银行都是他们家开的,对比北京的富豪他们一点不逊色。这里无疑是地方上最高级活动场所,在这种地方干活的,不用说经理、助理,就连有牌有号的三陪小姐背后都有依仗,身世都有背景,这行里的人,没撑腰的很难混下去。这行业早已经形成了广泛的帮派势力,上上下下像江河交汇,相互拥挤,搅成一团。

她初来乍到时隐姓埋名,开始从一个低级的三陪小姐做起,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一天最多时上过四个班,咬紧牙关坚持着。但她的阅历和素质很快脱颖而出,同行姐妹嫉妒羡慕恨很快开始上演。她想低调寡言少语不与人争,也想尽快猎取到有更大权势地位的金主得到庇护,但是很难。她在会馆的影响力和步步高升的趋势让一直明争暗斗的头牌们感到威胁,姐妹间她备受排挤,却在客人中备受欢迎,一些常来常往的嘉宾贵客开始喜新厌旧,睁着抢着预约她的班。最终酿成惨剧。这是一件无头案,她在公寓里被□□被破相。医院里,公安警察问她有没有仇人,有没有欠债,有没有得罪人,罪犯什么样她不知道,都不知道,甚至她怎么还活着也不知道。过去那些跟她相好的男人全都无影无踪了,接过几个问候电话,又都是明显底气不足,虚情敷衍而已。

从此人生大转折、经人介绍倾尽所有积蓄投资200万与几个人合伙,在城市外围偏远地方开了个养生会所,结果开业几周便赶上全国扫黄打黑运动,会所被查封,财产被没收,她一无所有地被朋友带到白云岭,在县城里开了个小小的按摩店,养了十几个小姐,都是穷山沟里的小姑娘。政策一阵风一阵雨,扫黄打黑没完没了,生意很难做。她只好化整为零,把店开到乡镇,也算是连锁。她真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直落人间最底层。可感觉越往底层就越艰难。和穷人打交道,与和那些挥金如土的权贵太不一样了!穷人是没钱也想找个乐,发泄发泄压抑郁闷,松松筋骨,富人是寻欢作乐,恣意妄为。但这生意难就难在是夹缝中求生存,没点黄色哪来生意,可色情不仅违法还违背传统,最受社会鄙视。底层的小官吏也最可恶,拿着鸡毛当令箭,拼命追查搜捕,姑娘们既要交罚款又要交好处费,还要孝敬大鬼小鬼们相当于‘保护费’的人情礼,有一些缺德的小官吏,工资不多,全靠吃外快,他们的行话是要找有‘卤’的地方吃。常常是晚上来这里还要带几个人白吃白喝白嫖;,白天却穿上官衣来搜查来罚款来整治,说晚上当流氓是卧底,白天是工作。这种人只要有一点点权利就能攥出油来变出钱来,欺凌弱小像杀猪宰羊、杀鸡取卵一样兴致勃勃,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怜悯,为满足寻欢作乐,大吃大喝的私人花销,心黑着呢。姑娘们谨小慎微出卖青春和□□赚点小钱,说没收就没收,说罚款就罚款,自己省吃俭用还要给他们孝敬烟酒。小时候的游戏叫‘老鹰捉小鸡’,他们就是老鹰,姑娘们就是四下逃命的小鸡,他们比老鹰厉害,连□□都不如。□□收了保护费,会给你保护,你不会再受其他的干扰。现在可倒好,老爷、老板、领导那么多已经够难受了,衙门也多:税务、工商、卫生,防疫,民政,消防、城管,之外还冒出更厉害的‘办’。什么‘精神办’‘文明办’‘扫黄打非办’‘联防办’等等这‘办’那‘办’的,都来检查罚款揩油收钱,都以为这是赚钱的地方,都要分一杯羹。这帮来了那帮来,姑娘们个个都是惊弓之鸟,个个都被吓了出神经病。我破了相,不然早回北京了,哪怕在那儿收垃圾打扫卫生,也不想过这担惊受怕的日子。我可怜这些跟着我的小姑娘。培养她们一两年就把他们送去深圳,那边开放,钱挣的多,起码不整天提心吊胆,也不受歧视。——这下边老百姓太难了,越往下层走越难!下层老百姓花点钱找点性的快乐就是违法,瞪着大眼睛把道德的脏水都泼到□□女身上。是呀!因为只有□□女最好欺负。而高层的所谓上流社会包二奶三奶,睡明星玩舞女声色犬马属于生活作风不检点,可以睁一眼闭一眼,扫黄打黑也就是走走形式,不出大事没人管。天壤之别呀!(她的这些控诉让雅兰听得泪流满面)。

外面漂泊惯了,再苦再难她也不想回云南老家家。总感觉做自己这样的生意,离家越远越好。她没想到白云岭是雅兰老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而且就在雅兰家门口的这个分店,是几个分店中最隐蔽离县城最远的地方,是自己曾经想一旦发生意外就去避难的地方。这真是太巧了!雅兰也是感叹,就在眼皮底下几年了,来来回回出出进进都看到有这么个小按摩店,当村长后也没在意过。

雅兰和阿牛结婚时,阿七古丽就极力反对。她听说是老村长的儿子,当然知道。在镇上偶然见过面,从不曾说过话,也没见他光顾过这个店。但是凭着她常挂嘴边的‘对男人一眼入骨’的经验,她说一眼就看出这种男人是专吃女人豆腐,利用女人,纠缠女人,自己没啥本事不会有大出息的人。她本就不相信中国男人,说中国肯定有好男人,只是好男人太少太少了,自己干这行就是专门对付男人的。十多年近20年的经验摆摆你看:从各种大大小小的夜总会歌舞厅,会馆会所,洗浴中心,养生按摩院,从南到北都干过,就算十年,平均每天一班,事实上经常是两三班,自己深度接触男人几千人不止,可以说阅人无数。结论就是没见过一个好男人。是的,一个没碰见过。除非外国人。她对雅兰说;‘你要嫁就嫁给外国人,你有这样好的的条件,别在中国瞎费心思’。凭她的经验,外国人不仅在生理上,心理上、性格和思想方法上,都比中国人文明,哪怕是日本、韩国、马拉西亚、印度尼西亚人——都接触过,睡过。不说他们人好不好,对比中国男人,他们有良知,讲诚信,做事包括□□都表现出人性的尊重。不野蛮,不虚伪,不狂妄,身上有毛病有缺陷也不掩饰。这些都是自己的亲身经验和感受,信不信由你,恐怕凭我成千上万的男人阅历,不由你不信。她深深遗憾地说:‘现在最后悔的是,当初有条件能钓外国人的时候,自己觉得他们不够富有,没动心思。如果那时找个外国人上岸嫁了,远走高飞,就不会是今天这样了。穷富都无所谓,起码有个正常生活,心里踏实。她感慨:今生无缘了!一切都是命,今生今世大概也就这样了。来生一定嫁个外国人!’

雅兰问:“你父母不都健在吗?为什么不回家呢?”

“瞧你说的!我现在这样你看不见呀?我哪有脸回家,父母从小痛我爱我,摸我头都轻轻的,亲我小脚丫都温温柔柔的,要是见我现在这半个脸的样子,不吓死也心疼死!算了吧!给他们一个永远青春美丽的好印象,我在外面再怎么样也都无所谓。有句话说的特别豪迈:‘做千秋雄鬼永不还家’。——不过我该改成雌鬼、母鬼!”说完她笑了。笑的时候,脸是扭曲的。

她像口头禅一样长挂嘴边的话是:‘对男人,我一眼入骨!’‘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附近几个有蔬菜大棚和养殖场的村寨,雅兰带老尚也都去过了。农工们对雅蓝尊敬,对老尚友好。他们不知道老尚是谁,以为是雅兰带来的技师或工程师或教授。老尚是看什么都好奇,见什么都问。雅兰不烦。晌午的时候,他想顺便吃个农家饭,说好不特殊招待,家常便饭。山里人的茅舍简陋,屋子外各种柴火堆得很散乱,屋里窗户很小,光线不是很好,农家老两口见雅兰书记来吃饭,忙忙活活喜迎贵宾,还把邻居叫来帮忙,当然都是些老年人,老尚知道他们都孩子们都进城打工了,也没多问。当饭菜端上来的时候,饥肠辘辘的他,一点儿胃口都没了。不仅仅是饭菜散发着刷锅水的味道,那些陈旧的碗和盘子以及端递餐具的劳动者粗糙乌涂的大手,老尚想装都装不出喜欢的样子。

雅兰笑着说:“尝尝吧!柴草做的饭,香!”

老尚谎称肚子疼,不敢吃东西。主人赶快倒来热茶。低质的茶叶一点香味儿没有不说,茶壶茶杯是那种劣质的陶器,这不重要,关键还是端茶倒水的那双青筋暴露满是褶皱的大手,太扎眼了!

雅兰说:‘他们家是这寨子的老户,过去家里有很多古董,盆盆罐罐的不少,都被城里来的古董商收走了。说是收走了,其实就是骗。——北京来的。没错,说的就是北京来的!——电视里看见他们洋洋得意的说,这东西在农民手里东西不值钱,农民不识货。只有他们凭眼力、凭学问,瞄一眼,掂量掂量,就知道价值几何。所以100块钱买老百姓一个碗,150块钱买老百姓一个罐,假装吃亏再讨讨价。又顺便2块钱按照费金属价格让老百姓搭上个破夜壶。之后溜之大吉。几年后他在电视台露面时,洋洋得意地说:“当时我一眼就看上了。稀世真品!”京城著名拍卖会上那个罐子和那个碗拍卖成交18万。那个两钱的破夜壶,拍卖成交价22万。这老两口知道后,根本不相信,说:“电视里瞎编乱造你们也信?那个人来到家连口水都没有喝,人挺好,挺客气的,不像骗子。再说了,我自己个家的东西,值不值钱值多少钱我还没个数?我可没那么傻!’

雅兰问老尚:“考考你,你说这东西是真的呢还是假的?”

“假的。”

“假的怎么卖了那么多钱?”

“古董商,电视台、拍卖行,银行、税务,国家GDP等等各取所需。如果只有几百元的增加值,他们就都没饭吃了!”

雅兰想了想,不知是明白没明白,轻声说:“姜还是老的辣,你厉害!——假的,没错1”说完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并不忌讳农家老夫妇在旁边,和老尚贴了贴脸,就转身帮助农妇端水倒茶去了。

这个冬天对老尚相当难忘,心在人间,身在民间,这是植根社会底层最深切的感受。他常常为自己思想混乱感到焦躁不安,他不是苟且偷安的人,也做不到随遇而安,发生在身边的一切都有梦幻般的感觉。社会最底层的这个世界很现实很真实,或许是理性是潜意识是灵魂中的那个自我被唤醒,时不时跳出来挑战原先那个固有的本我。价值观,是非观,道德观,人生观等等几乎所有的思想观念都是一触即发的矛盾。

雅兰看出老尚凝神失魂的样子,心想怎么又不开心了呢?就逗他;‘想情人了?叫来一起住呗!’要么就悄悄地耳语道:‘把你那些情人的事跟我讲讲,要不就讲讲你家的小保姆吧!在我之前你家用过很多保姆呀!我之后的那个叫海英的怎么样?我见她长得挺不错,那样子可不像老实鸟,和你上过床吗?你说的那个作诗的后来再没联系吗?’

其实,雅兰对老尚家前前后后的一些阿姨也很好奇,也从苗她妈嘴里知道一些逗乐的段子,但没有机会和时间了解更多。现在老尚情趣不稳定,为了让他开心,她经常找个话题,换换情调,想让他开心一些。

“给我讲讲你家阿姨的事儿,我特别想听。——说具体点,实情实意的,尤其是那些私密的。”

“你干脆就说,想让我给你讲点黄段子得了呗!”

“去你的!还学会幽默了!反正遮遮掩掩避重就轻不行。——反正要给我说真话,不许编故事说假话。”

“咱俩不早就有约在先:‘话可以不说,但不可以说假话。’我记着呢!——有些我就不说呗!”说这话时老尚有点成心斗嘴。

雅兰假装生气地说:“你就不能说真话吗?”

“我说假话说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跟你们这些北京人说话真累!我只要一进北京,和人打交道总得努力辨别对方说的是真话是假话。你看北京人的口头禅,我真的不骗你!是不是透露出经常骗别人呢!要么就是隐含着背后的意思:‘以前我骗你,现在我不骗你。’还有‘说句实话,’‘说句良心话,’言外之意以前难得说实话,不常说良心话,所以现在强调这一句是实话是良心话。类似的自我表白,恰恰说明虚伪成性。心理学的逻辑就是这么推理的。所以你看,大城市人都警惕性特别高,像野生动物一样,在真真假假的世界里求生存,也真是不容易。”

老尚:“就像你大姐说的,你走以后找了无数个阿姨,没有一个能跟你比的,走马灯似的,故事一大堆,尽是些哭笑不得的事儿。”

就这样,老尚开始给雅兰讲家里前前后后几个阿姨的故事。

每个来北京做保姆的小姑娘都一身的故事。如果你置身北京这样国际化的大都市中,车流人海汹涌,高楼大厦林立,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各样的男女。每时每刻每个人都会让你有不尽的揣测和遐想。尤其在晚上。你若在高层楼上俯瞰北京灿若繁星的万家灯火,就能感受到千奇百怪的人生故事此时此刻都在那里发酵。文学的灵感就会在心中涌动

亚兰不是老尚家的第1个保姆。在雅兰之前和之后,起码有10多个,但雅兰绝对是出类拔萃的奇葩,是老尚家干得最久的阿姨。5年多的时间,一个15岁的小姑娘从大山里第1次到北京,第1站就落脚在老尚家,离开的时候已经是20岁了。雅兰也是老尚家第1个从正规渠道,而不是从保姆自由市场领来的保姆。所谓正规渠道就是区政府妇联和外省地方县市的妇联合作联手招募的一批贫困山区的小姑娘到北京来做阿姨。这种双方备案知根知底的雇佣关系一般说来还是是比较可靠的,比在大街上的保姆市场自己找对象好多了。雅兰做了5年,走了以后呢,当然还要去妇联联系再找,可是妇联那里的好的像样的阿姨总是供不应求,想找可心的并不容易。一般的基本条件是身体要健康,人要干净,品行要淳朴,要会干活,勤快,当然,大家都愿意找长得顺眼一些的,因为都在传说,小孩由什么样人带着,长大就会像什么样的人。另外就是人们都不愿意找干的年头太多的,愿意找新来的,说干年头多了人就油了,不好对付,而新来的都比较单纯,调教调教就行。老尚两口子心里没那么多条件,想着只要看着合适差不多就行,所以无论是妇联还是保姆市场都去找过,因此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就都出来了。雅兰走了以后,新阿姨最短的第2天就给送走了。长的也顶多做一两年,有点像雅兰那个结婚婚约,也是两天到两年。前前后后找过的这几个小阿姨,故事多多,真是太有意思了。

小夏不懂事,屋子收拾的乱七八糟,饭做的和猪食一样。关键是不懂讲卫生。不爱洗手,也不爱洗澡,洗一次澡要用半瓶的浴液。做饭,切完肉就切菜,切完生的切熟的。就是记不住换菜刀换菜板。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那双手太黑了!按说干活的手,粗糙点没关系,但是总给人脏兮兮的感觉,伸出来像爪子一样难看,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把饭给你端上来,把菜给你端上来,把筷子给你递过来,那双手总在你眼前晃来晃去,饭菜就真是很难下咽。什么好吃的都让人没胃口。告诉她的事,她也认真听话,她也想按你的意见办,可是她就是记不住。你说多了他就哭,你不说他还真不行。经常哭哭啼啼的。老尚实在是熬不住了。苗她妈一开始还说这孩子小,培养培养就好了。很快耐心就没了。狠狠心把她辞了。但这孩子真是个老实厚道孩子,临走多给他拿点钱,他推来推去不想要。那样子不像装假。还特别惭愧地说了好几遍:“都是我不好,我是乡下人,没文化,我都知道,其实我早就该走了,让你们为难这么久,我会记着你们呢,你们是个好人家。

那个小白在大户人家待过,生活特别讲究,一上来先提的条件是:必须和主人同样待遇,不能歧视她。除了衣服她穿自己的,吃的用的包括化妆品都要和家里人一样。经过谈判,孩子的奶粉,大人的营养品除外。她平日里梳妆打扮的时间特别长。头发总是用发胶搞得丝丝缕缕都有型。干活永远戴手套。两只手又白又嫩。比苗她妈的还细腻。青春年少的脸上总是挂着洋洋自得的神情。从来不提自己的过去。跟所有人保持有效距离。若问她父母做什么的?回答两个字。农民。问家在安徽哪个地方?回答也是两个字。无为。问你高中毕业吗?还是两个字:“初中。问来北京几年了?回答多了一个字:十多年。她跟孩子也从不多说一句话。尽管他对孩子也是悉心照料,无可挑剔。苗儿私下跟妈妈说:她像我们老师。明显是有点怕她。她对所有来的客人都不客气。像女管家一样绝不做端茶倒水的事。俗话说是无声自威,她没有客套,没有废话,脸上平淡又平和,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的表情。家里的气氛再不像过去那样随随便便热热闹闹了。很多到家里来过之后的朋友问老尚。你家那个女孩是亲戚吗?这么高贵的阿姨实在让人称奇。整整一个月,她领了工资,就主动提辞。真有点相敬如宾地把她送走了。

还有个是第二天就退回去的臭臭。这个可是从区妇联领来的。她能说会道,一看就是手脚麻利能干活的女孩。老尚晚上下班回家,像往常一样抱着孩子在床上滚一滚闹着玩。发现孩子身上特别臭,闻闻屁股,再闻一闻头发,手、脚丫子,浑身闻了个遍,这股臭味好像闻哪哪有。连床上沙发上也都有闻到,是什么臭味儿也分辨不出来。就是特别难闻,还找不到丑闻的源头。赶紧让阿姨给孩子洗澡换衣服。到晚上的时候再一抱孩子,孩子还是臭,关键是屋子里好像哪儿哪儿都有臭味。阿姨跟孩子住一个屋,那个屋子里最臭。老尚床底下,柜子里,桌子里,像狗一样拿鼻子四处闻。跟苗她妈说了。苗她妈也说:“是有臭味,回来的时候就闻到了。便也跟着老尚四处找,到处闻。直到小阿姨在厨房干完活出来,从老尚身边走过。老尚才发现是这个阿姨身上的味儿。就毫不客气地说让她赶快洗澡,好好洗洗,用半瓶的沐浴露洗。并且把他的衣服都放到凉台上,所有她的东西统统给放凉台上。孩子的衣服也全都扔进洗衣机,马上洗。家里的窗户全都打开。这是秋天呀,老尚一晚上辗转反侧睡不好觉。因为凉台上臭衣服的味儿,时不时的就飘进来。关上窗户屋里的味儿散不出去。开窗户屋里还有点凉,且丑闻也一阵阵往屋里飘。整整一晚上,窗户开了关,关了开,折腾到天亮。第2天老尚比阿姨起得还早,一起来就洗脸漱口,头晕脑胀地饭也没吃,赶紧出门走了。到了班上还特意让同事闻闻自己身上有味儿没有。有个女同事认真闻了闻之后说,是有点儿腥味儿,问道:你干什么坏事了?老尚赶紧给苗她妈往单位打个电话,问家里的情况。苗她妈说,昨天晚上洗完澡以后,好像臭味好一些了。还抱怨,你整整一个晚上翻烙饼似的折腾,我也没睡好。现在还晕着呢!说小阿姨这个臭味应该是天生的,洗不干净的,应该就是特别严重的狐臭,体臭。老尚一听,二话没说,开车直接赶回家。一进屋,就被屋里的臭气熏得脑仁儿疼。孩子已经送学校了,阿姨在屋里快乐地哼着歌,正打扫房间。老尚耐着性子,委婉地撒谎说,自己下岗了,雇不起阿姨了,给你拿一周的工钱,回去再另外找个人家吧。阿姨开始是没大听懂。还笑嘻嘻地说,工钱给我少点都没事,只要大家相处得好,比什么都强。特意强调说;‘我喜欢你们家孩子。’老尚赶紧说;‘不是工钱多少的事儿。我下岗了。这个月得回父母那儿去借钱去了。你还是先回去另外找一家吧。’阿姨听懂了,脸马上就变了。居然露出刁蛮相说:‘那你得把我送回去。’老尚说;‘没问题,那是肯定的,我当然要把你送回去,怎么接你来的怎么送你回去。我得对人家妇联负责任。’她收拾好行李上了汽车,坐在后座上都熏得老尚赶紧把车窗都打开,心里也纳闷,怎么来的时候自己就没闻到呢?这车里的臭味真是待不了人呀!到了妇联,妇联的人问小阿姨;‘怎么回事儿啊?’小阿姨很不客气地说;‘你问他吧!’老尚知道跟妇联的要说自己下岗了,人家也不信呀!可又实在不想当着这么多人揭这小阿姨的短,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家里现在不想用人了。这才两天,我给她一周的工钱,你们看行不行,要不行?我再多给些。’阿姨这时候来劲儿了,说;‘他们家也太不像话了,昨天说的好好的,今天就变脸了,他说他下岗了,没钱了,可能吗?我这么大人还不知道你骗我呀?’老尚十分尴尬。看到妇联的人的脸色好像对自己也已经不满,万般无奈,凑近妇联的那个人耳朵小声说:‘你闻闻现在这个屋子里什么味儿?’妇联的人非常敏感,实际上他早就闻到了味道,不知道出自何处。被老尚这一提醒。马上明白了!二话没说。伸手就把窗户都打开了。高声说;‘你们几个都出去,都出去!’把几个坐在长椅上等待雇主的小姑娘们都撵了出去。那个小阿姨以为没让自己出去,还坐在那里。妇联的指着她:“说你呢!出去!”回过头来歉意地跟老尚说:“对不起啊!我们这个体检还是有问题。”老尚这才把昨天的经过跟她说了一遍。妇联的同志答应,就这两天,保证帮助选一个满意的阿姨,在家等电话就行。事实上老尚也等不及了,掉头开车就去了保姆市场。真是命里注定,该着,一下车就遭遇了诗人保姆,开始了新的奇遇。

这姑娘不仅长得漂亮,白白净净的大眼睛,温文尔雅,根本不像是当阿姨的,即便在大学生里也是出类拔萃的气质,从头到脚都透着文化的修养。当时已经有两三个雇主都在围着她跟她谈,但老尚一出现,很明显她对其他人不再搭理,却主动跟老尚攀谈,她敏锐看出老尚是有身份的人。她不断的打听老尚的工作,老尚的职务。小孩妈妈的工作,显然是很有心机。这让老尚心里系了个扣,但她这样的保姆在这市场里毕竟是难得一遇的,双方很快谈好,还是直接带回家。回家以后老尚就没再去上班,跟她说了说家务的事,自己也回屋倒头便睡。昨天整整一个晚上没睡好,这一觉就睡到傍晚。赶紧带着这个阿姨去接放学的小苗儿,也算带她认认路,熟悉一下环境,知道一个流程。以往这都是小孩妈妈的必需的培训工作,自己也不是吃错了什么药,破天荒第1次全都越俎代庖了。关键是当天晚上吃完饭以后,阿姨跟老尚谈得特别热闹。她说她在杂志社XX编辑家做过阿姨,在诗人XX家做过保姆,他拿出一本自己写的诗集,给老尚看。老尚翻了翻,随便看了几首,就还真被吸引了。这诗歌写得特别有味道,虽然不得章法,语词也多有不恰当的地方,尽显杂乱幼稚,但其中有些诗句,有些意境,真可谓是惊人之笔,诗的灵感极有天赋。俩人聊着聊着就聊到深夜,直到苗她妈过来沉着脸说:“半夜了,赶快回去睡觉吧!你明天不想上班了是吗?”老尚才不好意思地想到已经半夜了,明天还要上班。睡觉的时候,苗她妈妈半开玩笑说了一句:‘干嘛呀?跟谈恋爱似的。’老尚把刚才看到的诗,随便说上两句:年年待业年年业,处处无家处处家。苗她妈也十分认可的说,‘写的是真好!难怪你这么来劲!’这之后,家里就开始有了文学艺术氛围,诗词曲赋天天侃,连吃饭都不闲着。阿姨的语文基础差,苗她妈也很热心地帮她打基础,给他讲语法,讲修辞。苗她妈妈是当过语文教师的。老尚更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人,自己过去也写些诗,也曾有见诸报刊的小作品,诗文方面的一些常识,也着实能给她一些帮助。因为周末家里来人很多,阿姨的工作能力不怎么样,忙不过来的时候,老尚破天荒也去伸把手帮个忙。她做的饭,做的菜,明显不大受欢迎。来人无不感叹:哎呀!再也喝不着雅兰的汤了。而且这些客人在这个小阿姨面前,再也没人像雅兰在的时候那样,随随便便地谈天说地了。大概也就是两个多月,三个月的时候,苗的舅舅也就是苗她妈的亲弟弟,来家里看小苗儿。跟阿姨一块带苗儿去公园转了转。第2天晚饭后,阿姨就趁着苗她妈带苗出去遛弯儿的时候约老尚单独谈话。直接了当地说,要跟苗她妈的弟弟谈恋爱。老尚只能当作玩笑问她:那你知道他弟弟是干什么的吗?她说我不管他是干什么的?老尚又问:“你知道他们家是干什么的吗?”阿姨说:“反正我知道他现在没有对象。他们家是干什么的我没兴趣,跟我也没关系。”老尚问:“你觉得他能同意吗?”阿姨说:“因为他不了解我,他不是搞文学的,他也不懂诗歌。所以我希望你来做介绍人。”老尚叹了口气说:“你太幼稚了。这事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啊。你们俩相差太多了,相差太远了,完全是不同类型。”老尚最后简单的说:“只要他愿意,我不管,我也真管不着。但是,你让我去给他做工作,动员他,劝他跟你交朋友谈恋爱,像你所说的给你们互相了解创造机会。我做不到。我也不想违心说一些让你愿意听的话,因为我知道这不可能。我就跟你直说吧,我本人就不同意。你不用问为什么。你们俩太不般配了!你自己觉得般配不行。”小阿姨还是一个劲地苦苦劝说老尚出面牵个线搭个桥:“你就给介绍一下不行吗?约他和我去看一场演出或电影就行!”老尚说:“我要是做这个介绍人的话,他们一家子都得说我是神经病,吃错药了。这个事儿就不要再说了。我也没有这个时间跟你谈这些事儿,肯定帮不了你这个忙。也劝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不是有那句诗吗?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你这样的才气,你这样好的条件,一定能找个好对象的。”想不到这小阿姨竟然呜呜地大哭起来。第2天,她不言不语打包就走了,连工钱都没要,不再联系了,也联系不上了。过后,老尚把这个事跟苗她妈说了。苗儿她妈妈感叹道:“年纪小,不懂事呗!”再之后苗儿的舅舅来的时候,老尚也把这个事儿跟他说了。苗儿她舅舅非常不高兴,用一种被奚落被嘲笑的愤懑说:“你们俩怎么变得这么无聊。真就以为我找不着对象,只配找个小阿姨是吗?告诉你们,被我甩的女孩多了。明星也有,研究生也有。”

作诗的这个小阿姨,真是让人难以忘记。也真是奇葩!至今也常常想起她那两句诗。年年待业年年业,处处无家处处家。

还有就是和雅兰一样爱看书的,是个快30岁的大姑娘,长得端庄文静。也是爱发议论,尤其文艺批评,时事新闻。她都能头头是道理论一番。电视剧里的演员,剧情,甚至音乐他都用自己独到的观点大发议论。而最让老尚刮目相看的是她对国内国外新闻的点评,真是太专业了。起码说明她不仅长期看新闻,而且能看出门道。有自己的视角,善于发现问题找到焦点。她若是在电视台或是广播电台做评论员,百分百够格。可惜,红颜薄命,天生乡下人,没机会上大学,再好的天赋才能也没用。不过她不算是乡下人,家住县城里,父母都是教师,她高中毕业,有极强的自尊心。最大的问题是,干活比雅兰差得太远了。也不是因为懒,是因为不会干。人无完人,十全十美不可能,很难找到像雅兰那么理想的阿姨了。她只能算是可以对付着用。想不到意外的事很快发生了。苗儿她妈妈有一次上班中途回家来取东西。因为着急,就没敲门。用钥匙开开门就进屋了。推开里屋门,那场景吓了她一大跳。一个老头子惊慌失措地在穿衣裳,阿姨肯定是动作麻利,衣服穿的快,但是头发乱蓬蓬的,内衣扣子也没系。她比老头子镇定多了,得体地把苗她妈拥出门外,嘴里说着:“我来了个朋友。”就随手把门又关上了。苗她妈当时为单位的事着急,同事都在等着这个材料,没心情也没时间听解释,直截了当地说,你有话等我晚上回来咱们再说,你先进屋去,在我的书桌抽屉里,把一个红皮的文件夹子给我拿出来。这是抽屉钥匙。别耽搁,越快越好。阿姨反身回屋,很快就把一个红本本拿出来。苗她妈转身就走了。但这个事儿让他心里非常别扭。起码在自己夫妻两口子睡的床上,滚过了两个陌生人。而且肯定的不是第1次。这真叫人恶心!想一想就知道,平时孩子早晨被送去上学,晚上才接回来,白天就她小阿姨一个人在家,不一定发生了多少事儿,有过多少次。苗她妈没等下班就匆匆跑回来。阿姨像往常一样已经把饭做完了,屋子里自己的行李也已经收拾好了,还有礼有节地表示了歉意。苗她妈说:“这么晚你要去哪啊?”她说:“我没地方去,先找个旅馆。”苗她妈:“我并没说现在就撵你走啊!不着急,等你找着地方再走也行。”她看苗她妈的态度这么和善,加之平日对她也是很关照,不知咋的就流下眼泪。之后就变成女人和女人之间的交流。她跟苗儿她妈讲了这个老头子的事儿。这老头是□□的一个参事,应该是快70的人了,有老伴,老两口住在高级干部公寓。家里一大群孩子,可以说儿孙满堂,但都分散在全国全世界,也就是每年春节能见到人影。平时老两口孤孤单单,日常生活都是阿姨料理。她19岁就到了他们家,在那里干了七八年。这两年他们家因为她闹的太厉害了,老伴儿跟他闹离婚闹分家,孩子们回来都站在老太太那边,跟老头吵架。有个儿子背着老头还打过她。最后经过谈判,给她20万块钱,永远不许再登那个家门。这样她就离开了,来到了这儿。但是,自从她离开,老头子不吃不喝,住了好几次医院,直到又和她联系上,能经常在这儿见个面儿,才消停了!这姑娘感戴苗儿她妈妈对她的好,离开时走马荐诸葛,推荐了一个说是她的老乡,说是肯定能够让家里满意的阿姨,不仅知根知底 ,人还特别能干,也特别干净。她很知道,在北京可心的阿姨不好找 。结果还真不错。

她介绍的这个阿姨,来家里干了有一年多,相对来说就是比较靠谱了。而且这个阿姨难得是自己主动要求辞职的,走的时候也让老尚大开眼界。之前介绍她来的那个参事老头子的保姆,开着一个红色的大本田轿车,亲自在楼下接她,也上楼进屋里坐了一会儿,跟苗她妈客气地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只透露了一个信息,两个人做服装生意去了。

最后的一个,也就是雅兰说的很性感的那个,曾在玉渊潭樱花盛开时节,雅兰在离不远处见她和苗子一家人放风筝的那个。是个河北的小姑娘,因为和一个电影主角同名,所以就总能记住她的名字。那张唐朝美女的脸总是笑眯眯的,朴实无华,能干活也会干活,总说大实话,可以说哪哪都好,就是有个爱偷东西的毛病。主要是偷钱。但偷完钱却带着孩子去超市买吃的,一大一小有吃有喝地溜溜达达,有说有笑地又开心又快乐。等苗她妈发现钱丢了问她的时候,她也马上坦白,说我俩买吃的了。她每个月按时把工资全都寄家去了。乡下家里穷,父母老了,全靠她寄钱回家维持。她也发自内心地责怪自己嘴馋,说得特诚恳,没见过这么诚恳这么坦白的人。问题是诚恳坦白悔过之后没有自新,继续还犯。想来也是,十**岁,也是个孩子呀!自己很难管住自己。每次偷得都不多,十块二十块的。苗他妈想,不行就算了吧,全当做给她和孩子当零花钱。之后干脆就改成明着给她每周加10元零花钱。可她还是全寄回家。问她她就说自己就是想省下零花钱给家寄去。那好吧,这回说清了,那个10块零花就算涨工资。再加十块可就是零花钱了。她憨厚地笑着说:”大哥大姐,你们真是好人。这孩子像你们俩,善!——不过还是你们有钱。我家要是这么有钱。我绝不嘴馋,也不偷,也一定心善。“可不久发现她还是偷。没办法,怀着万般无奈的心情让她走了。害的孩子大哭。而且是俩人抱头痛哭。小孩妈也忍不住背过脸抹了眼泪。老尚态度很坚决,理由是怕孩子学坏了。她离开后起码一两年,还经常偷偷地回来看小苗儿,还带点好吃的好玩的。苗她妈也送他几件自己不穿的衣服。她们背着老尚始终有联系。但苗她妈后来也告诉老尚一个秘密,就是她曾经生过孩子,是她们一起洗澡时发现她肚子上的妊娠纹,当时问她,她就讲了一个很荒诞的故事。是她刚刚到北京来的时候,举目无亲,投奔一个远房亲戚,称呼上叫表哥。实际上怎么个亲戚法也说不清。表哥是在工地上干活。她初来乍到,没找到工作,没地方住,就住在他的工棚里住,工棚里都是男民工,当天晚上就被这帮人□□了,包括他的表哥。说这些的时候她特别可怜地饮泣落泪。

类似她们这些小阿姨,在北京要有几十万人,一拨一拨,一代一代,少小离家,老大却不知去向,30岁以上的阿姨保姆很少。象雅兰这样卓尔不群的也很少。他们的青春年华,都香消玉殒在这繁华都市中,没有人在意。

雅兰接到县公安局通知,因为没有按时依法依规去当地有关部门办理相关假释人员异地生活的手续,要做处罚约谈。原来假释人员和公安部门失去联系是违法违规的。作为担保人赶快到县公安局接受训诫处理。雅兰赶到县里,头一次进县公安局大门,灰色楼盖得像张着大嘴要吃人一样。雅兰觉得设计师是有意搞得这个又高又阔的大门洞让整个楼看起来有张着大嘴的效果。太露骨了。难道出出进进的人就没感觉吗?从县公安局出来又去了县政法委,那楼真是威武雄壮,比公安局戒备森严。可能是楼太大了,所以里面人很少。看来是做好准备容纳更多人。反正年年都在招聘公务员。雅兰跑来跑去的又办了很多手续。唯一缺的是一个医院证明。答应后补。好在雅兰的饺子馆很出名。各级领导很多都去过,上上下下工作人员一看材料是饺子馆老板,都没为难她。所以,这些手续也没有太麻烦。但那些办手续的人几乎都异口同声地说老尚,他可是个大贪官儿。

自从雅兰去县公安局登记以后。没多久,关于老尚是大贪官的传言就越来越多,越来越离谱。说老尚官比市长大,最少是亿元以上的贪官,起码无期徒刑。现在重病在身,保外就医,监外执行,还有巨额赃款没有交代,如今躲在小三儿家吃软饭。老尚也从村里一些闲着无聊的老人那里听到这些闲话,也不知道这些传言闲话是从哪传出来的。心里很不快,但也无奈,一如既往地冷漠处之。雅兰开始时则当个玩笑听,让他别在意,别当个事儿。咱家开店的。每天营业额都好几万。两个财务每天数钱数到半夜。钱就是纸。你就是真有藏匿的金银财宝,就让它烂在地里,百年千年后让考古的去挖。如果没有,咱们就让它烂在肚里,别听那些闲言碎语。”但是不久,老尚赖上雅兰吃软饭的闲话又出来了。雅兰告诉他:“你这个董事每月可以有薪水2000,店里是计入成本有账可查的。什么叫懂事啊,可以干活,可以不干活,挂个名想给多少钱就给多少钱,没有规定。合理合法。何况你每天钓的鱼,最少有3-5斤,你知道这鱼多少钱一斤吗,这是野生鱼,拿到市里去,100块钱一斤。”

老尚说:“100块钱一斤卖给谁?这穷山僻壤谁会买?——胡说!”

雅兰愀然变色:“咱们之间讨论问题别说粗话好吗?——‘胡说’这个词是侮辱性质的。你说呢?”她语气是平和的。

老尚面又愧色,没说话。

雅兰说:“你当官时脱离社会,现在你是一个老百姓也这么脱离社会,这倒是个很大的问题值得担忧。告诉你,这山沟里的鱼100块钱一斤,到了城里一斤都剩不下,全被大酒店和机关的国企的食堂包干。有多少要多少。何止是这鱼,山里的野生蘑菇,野生动物,药材,也都一样。从咱家的饺子馆儿你就能看出个大概来,茅台,五粮液一瓶上千块,农民干一年都挣不到两瓶酒钱。可酒席上一桌喝三瓶两瓶的人家不当回事。有钱人多得很!东西不怕好,不怕贵,越好越贵越有人要。咱们那个高级雅间和贵宾楼全是高档消费,才让我明白了很多这其中的奥秘。都是那些开发票的人在挥霍无度。你看那些发票,清一色大机关,大厂矿,大企业,来吃来喝挥金如土的几乎没有别人,几乎全是官商权贵。老百姓,谁会花这个钱,谁消费得起?那些人不仅吃了喝了,酒足饭饱了,还要拿回扣,一桌饭好几千块钱,老百姓能吓晕在厕所。已经是惊掉下巴的高价了,交现金开票还要多开1000块,也就是回去多报销1000块钱,作为经办当事人的回扣。交支票我得给他回扣现金。司机还要拿两条烟,领导们还要拿几瓶酒走,都要算在饭钱里头。说是有政策规定,人头最高不能超过100,那么来三五个人就要开20个人的票。他们玩的太嗨了!国家也是太有钱了!他们自己说,不促进消费GDP怎么增长啊。反过来老百姓都吃的是最便宜的,最简单的,最能对付的。我所以不把普通餐食降级,而且尽量把分量搞得大一些,再经常有些优惠,就是看着那些大吃大喝的,脑满肠肥的人,为老百姓感到不公。早先价格太高了赚钱不忍心,后来看明白了,能多赚点就多赚点,狠狠地赚,狠狠地宰!宰完那边就在这边尽量多照顾着。曾经我把那些吃公餐的剩饭剩菜尽量打包,用很便宜的价格分给老百姓,以为是做了好事,结果被告了,说我违反食品卫生法。罚了我2万块钱。想着我就觉得窝囊。给穷人吃点残羹剩饭都有错!要知道那些公款大吃大喝的酒席宴,有时那一桌子菜没动几筷子,那都是1000—— 2000一桌的山珍海味呀!给他们打包,他们都觉得寒碜,丢人。最终是我们员工自己大餐一顿,吃不了剩下的拿回家。香酥虾干炸鱼,烧鸡烤鸭酱牛肉酱肘子什么都有。可以看看员工家里的冰箱。这些东西都是家常便饭。这些公款吃喝的很少有人在乎价格。个顶个牛逼轰轰,张口就是要最好最贵的。我是基督徒,这钱让我这开店的都赚得手发软。吓死人的铺张浪费看着心疼。好吃的,好喝的,好用的,好玩的,都是他们的。自家的泉水鱼,舍不得吃卖给他们吃,咱们挣点辛苦钱,吃家常便饭,这他妈的叫吃软饭?何况,即便是吃完饭,咱家也有这资格。

老尚脸色阴郁,锁着眉头,心有千千结,缄口无语。

那阵子出现的各种各样离奇的流言蜚语,真让雅兰也有些愤愤不平了。

“穷乡僻壤的,跟城里人学那些鸡零狗碎的干啥?咱们走,咱们赶快走,城里呆不了,乡下待不了,我们试试深山老林里待得了待不了。再不行咱们就出国,我就不信这么大世界,就没有我和你老尚安身立命的一席清净地方。有机会咱俩一定学表妹他们,开着车游遍世界,专找可以自由自在生活的地方,把世界上所有好地方,可以修身养性的地方,汇集成册,昭示天下,让那些爱好自由的人,有地方去,有家可归。”

老尚很现实地问:“你不是说在山上有一个你的姨姥家,就是你说白云深处有人家的那个。

雅兰:“那都进了森林保护区了,一个村子才7--8户人。山路坑坑洼洼,只走拖拉机。咱们的吉普不知道行不行,我没试过。

老尚:“要不,我上那儿去住些日子?

“200多里地,是咱们县的最边远的地方,离那个县城比咱们还近。”雅兰摇摇头,“缺电缺水,太艰苦了,闹个病啥的咋办?”

老尚:“能上网吗?”

雅兰摇摇头。少见她慨叹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道:“这么大的世界,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就这么难!”

但最让她忧心的是老尚这阵子情绪低落,总是闷闷不乐要犯病的样子,他的蓝图书好像也搁置了,不再那么热衷。15年监狱生活没改变正统思想的禁锢,对当下社会发展的新事物新问题他都认为是不健康,不可信的负面信息,本能地反感、排斥、回避,加之抑郁症患者自卑心理也很深重,蓝图书在这种精神状态下很难完善起来,蓝图书里面的确有很多极富魅力的构想,自己有时想起来心中还有点小激动,如果老百姓能生活在那样的社会环境中,就像圣经里说的:‘勤劳善良的人,你们有福了!’古今中外的思想者哲人都有极强的个性,老尚就很典型,正常人看来他就有点儿不正常,浑身上下都是传统,却专注于创新改革,他心怀恐惧,谨言慎行,竟然对现行政策的各种壁垒,意识形态的各种束缚有突破樊笼的豹子胆,敢绕道超车,再造新城,实现梦想。如果出版自由的话,没有什么‘敏感不敏感’所困扰,他的蓝图书可能是惊世之作。他是**者,在党校学过理论的**者,知道理想国/乌托邦/□□说的是什么,懂得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与社会生产力在经济发展中的作用,它既是思想僵化的□□,也是行为激进的□□,既有局限性,又有延展的突破**,他太复杂了,只有这个社会才能造就这样复杂的不正常的人。现在应该是关键的时候。自己必须克制不良情绪对他的影响,设法让他振作起来,尽量把他拉回到蓝图上来。先不说蓝图前景如何,他在监狱用一堆乱纸琢磨好多年,那是他的精神寄托和理想追求,他这样的人如果失去这些,恐怕他的病就很难痊愈。雅兰明白,蓝图书和他这个人现在都需要完善,都需要站在新维度,眼下最有可能起作用的治病良方就是互联网,无论如何,让他走进互联网去开阔视野,面对现实,各种各样的新闻,各种各样的观点,了解社会现实,体恤民生民情,只有互联网能拉开这个帷幕。

雅兰特意给老尚分享一些国内外咨讯,朋友圈信息,以及平时自己网页浏览的一些收藏记录,相当于过去的笔记和简报文摘之类,网络时代电子化,下载、截图,存储,收藏,备忘,笔记,转发,编辑,一切都很简单。她递给老尚一个下载了很多文件的U盘,插在他电脑上:“这些下载的资料,都是些包括社会问题和思想问题在内的各种各样的问题,你有空看看,有些可能对你的蓝图书是个参考。”

她极力向他申明自己的观点:“事物都是三维的,只看正面,不看侧面,不知道反面。就不全面,不论做学问还是做事,如果不能用三维的眼光对待,结果就是片面的不是真实的,你说呢?”她又接着说:“我喜欢你的蓝图书,就是因为我认为蓝图书能改变很多现实的问题。是社会所急社会所需的东西。”

以下这些是雅兰电脑里的一个标记‘观海’的专有文档,断断续续有十来年的积累,内容非常多,很随意,没有分类,显得杂乱,很多是极有参考价值的,老尚只随便翻了几页,就感觉到十分震动,雅兰平时嘴里那些自己总觉得很片面,很偏激,很没有根据的东西,甚至可被定义为以讹传讹,流言蜚语类似反动言论、极端思想、落后观念的东西,都堆积在这信息收藏夹里。这些信息有的让人触目惊心,有的发人深思,有的难以置信,有的振聋发聩。有的醍醐灌顶。能看出雅兰关心社会问题由来已久,对数字十分敏感,信息遴选得十分精到,作为舆情舆论的倾向性、真实性,尽可以不必深究,即便是空穴来风,也已经有了风向的警示,再麻木的人也不会装聋作哑无动于衷。雅兰过去所说各种社会现实问题还真的仅仅是略见一斑而已。如果把所有这些编纂成册的话,有经书那么厚了。他觉得有必要好好研究研究,花点时间认真看一看,可惜,还没看几篇,就看不下去了。就像雅兰的抽屉,越不想看,就越勾魂摄魄,还是再鼓起勇气看几页。还是坚持不住,冲击力大的难以想象。不相信吧,明明白白,有根有据,相信吧,难以置信,自己一生所学,自己最基本的政治信念都受羞辱。想起臭豆腐理论,闻着很臭,吃起来很香。这些东西是香还是臭呢?他在思想上反反复复的激烈斗争中,心惊肉跳地,比犯罪还紧张地断断续续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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