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起身了。】
有谁在耳边悄声轻唤。
柔软而温暖的触感,抚摸着发顶,一次,又一次。
是父亲?还是兄长?阿修罗想,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叫起床了,因为羽衣总是喜欢纵容他多睡一会儿,而兄长如今也更习惯在旁边阅读书册,顺便等他睡醒。
随着年岁增长,无论是父亲还是哥哥,都开始把他当做半个成人看待,不再像儿时那般随意揉捏他的脸和脑袋。虽然被重视的感觉很好,但大筒木家的次子仍然有些许失落,因为那些孩子气的,过于亲昵的触碰,他其实非常喜欢。
阿修罗,一直是个爱撒娇的孩子。
然而少年他知晓,自己不能永远做个躲避在父亲和兄长庇护下的幼童。
不知为何,阿修罗有一份奇怪的了悟。
无论被宠爱的,被守护的那些岁月有多么值得眷恋,他也不能继续沉溺下去,必须要快点长大,要快些成年,要快一点,快一点成长到能够踏上路途,前往彼方的年纪。
因为,大家,都在期待着那一天。
期待着那样的一天早日到来。
他睁开了眼睛。
【终于醒了吗?真是个贪睡鬼。】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阿修罗有些茫然地转过头去,映入眼瞳的,是用宽大蓬松的尾巴与身体,将他整个圈在身侧的九尾妖狐。
“……九喇嘛好暖和。”从被窝里钻出来后,次子没有立即去洗漱,而是先把自己埋进尾兽光滑的毛皮之中,凝实的查克拉气息里满是火焰的味道,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舒服得能立刻再睡个回笼觉的样子。
【因为羽衣和因陀罗都不在的缘故,才特地让我现身陪在你身边,但也不要天天这样撒娇啊,快起床,小懒虫。】妖狐相当没辙地叹了口气。虽然是这样说,但实际上所有尾兽里最宠阿修罗的是哪一个,其他几只都有目共睹——觉得春寒还没消完,借口怕阿修罗着凉,每天晚上都特地陪睡的家伙不就是你吗。 明明这孩子有仙人体,一点寒气根本没甚所谓。
无非是不希望阿修罗感到寂寞而已。
毕竟,同时离开父亲和兄长,独自一人生活,对这孩子而言还是第一次。而这样的日子,可能需要持续数月,甚至数年之久。
“嗯,我起来了。”其实就算九喇嘛不说,阿修罗也没打算赖太久,从尾兽身上起来后,他熟练地收拾好被铺,更换衣衫,擦过脸,对着水盆里的倒影束起鬓发,再绑好头带。
其实早在一年多前,他便可以独自做好这些事情,不再需要兄长的帮衬,每日出门前让因陀罗检查一番仪容,不过是个阿修罗不想改掉的,能和兄长光明正大亲昵一下的小小嗜好。
就像是含在嘴中的拇指,能够牵上一整日也不厌烦的湿润手掌,冬日被窝里的互相拥抱。
宛如幼鸟换羽前最后的残根,不管再怎么依依不舍,也还是会从身上凋落,这些细小的,温暖的,孩子气的习惯,终究只能落到记忆的深处,只有追忆往昔的时候,才会恍然想起,还曾有过那样的时刻。
少年再度低头凝视水盆中的倒影。
渐渐张开的眉眼,虽然仍带着稚气,但脸庞已能看得出属于年轻人的英朗。
自己确实,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我出门了。”
笑着对负责看家的尾兽摆摆手,阿修罗掀开竹帘,跨入晨光之中。
沿途,时不时遇到一两个早起的村人,少年熟稔地和他们打过招呼才到达睦月家。邻家的朝食仍然十分热闹,或者说,也许是兄长不在的缘故,闹腾的程度还添了几分。
不过今天,次子不仅仅是去厨房帮忙打下手了。
“想要学习做饭?阿修罗总会有些奇怪的念头呢。”睦月并没有拒绝,应该说,她其实很喜欢每天都来帮忙的阿修罗,七八人份的朝食和夕食,对村里任何一个能干女性的而言都是个沉重的负担,忍术在这种地方意外地十分没用,所以婶婶可以说是相当愉快地答应了少年的请求。
男孩子们对在灶头周围忙活的工作总是兴致缺缺,睦月也不指望阿修罗的一时兴起能持续多久,哪怕他只学会煮汤和粥,到时候也能顶半个自己的份了。
既然说好了要学煮饭,那么明天开始就需要早起。
顺利地给自己增加一份学业的阿修罗,愉快地加入到餐桌上的争夺中。
惯常的修行,与平日并没有太多差别,如果愿意与他对战的同龄人突然多了起来这一点也算的话,不过阿修罗并不怯战,甚至游刃有余地把其中大部分都给踹了回去。就算因陀罗再怎么偏爱他的幼弟,作为师范的流水也不会宽待任何一个学徒,能得到他认可的孩子当然都是有真材实料的,想要在阿修罗身上寻找失落的自信,早就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了。
下午的一半时间用来跟伙伴们加练体术,然后便提前去往睦月家,在婶婶的指导下学习烹饪,因为没有空闲去收集食材,所以阿修□□脆用帮忙家务来代替束脩。
本该简单结束一天,但日暮时分的时候,教授他学习治疗术的老师赤砂带着药箱掀起了睦月家的门帘。
前来拜访的商队翻了一辆车,而村里的治疗者人数并不多,所以哪怕是阿修罗这样的学徒都被喊去帮忙,这并不是什么需要推拒的事情,少年只和邻家说了一声便和赤砂走了出去。
阿修罗的治疗之术和其他修行者们相比只能说是平平,但他的查克拉比所有人都丰厚,因此在其他医者交替着休息的时候,只有他一人从头忙碌到结束,等到最后一位伤者安详睡去的时候,月亮已经上了中天。
“已经可以了,阿修罗。”赤砂赞许地看着仍在给伤患们更换湿布的少年,“去休息吧,明天下午再来帮忙。”
这是准备正式带他出诊的意思。
“我知道了,赤砂老师。”
疲惫了一天的阿修罗,回家换了衣服就睡着,根本没有空闲去想家里是否没人的事情,因为只有一个孩子独居而变得空旷起来的屋舍中,巨大的狐狸静静现出形态,熟练地把沉睡的阿修罗埋进自己的皮毛之中。 日升月落,独自修行和生活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偶尔羽衣会回到家中,和次子说一会儿话,陪伴他吃顿晚饭,然后又匆匆去往妙木山,仙术的修行毕竟相当危险,哪怕长子再怎么聪颖,仙人也很难放心让因陀罗一个人呆着——主要是怕他擅自又钻研什么术,忍术和仙术之间的威力相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它们对修行者的威胁相差得也不是一星半点。
而因陀罗并不是一个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乖巧听话的孩子,这一点已经开始让羽衣觉得头疼。阿修罗除苦笑安慰父亲之外,并没有什么好办法,他又没法跑去妙木山替父亲劝说兄长。不过这种来自孩子成长期的可爱烦恼,作为父亲的仙人其实也不是真心介意,毕竟羽衣还是很为长子的聪慧自豪的。
得知次子的课业也有很大进步之后,仙人更是连那一点点小小的牢骚都忘记了。
虽说开始跟着师傅正式出诊,但最初能治疗的,仍然还是忍宗村落里的邻居和来求助的村民,因为大家都十分熟悉的缘故,再加上阿修罗性格比赤砂随和很多,所以少年很快把村里一些不太重要的小伤病包揽。大概是在睦月家帮忙成了习惯,去看望病人的时候,若是家里有什么杂活,阿修罗总是顺手干掉,于是渐渐地,比起专注在治疗上的赤砂,大家开始更喜欢让阿修罗上门。
当少年能够外出去往其他村落的时候,这个小毛病便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毕竟忍宗之外的村子,可没有随手一个火遁水遁来干家务的妇女,更没有能用土遁来整地的孩子,或者靠查克拉轻易翻上屋顶来修缮屋舍的年轻人。
阿修罗觉得自己空闲很多,而且,像这样帮助他人,让他觉得稍稍有些接近父亲,哪怕他帮上的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杂务,所以少年并没有收敛的打算。
所有的修行都是从微末处起,救助他人亦应当如是。
也许是因为他抱着这样的念头的缘故,前来向阿修罗求助的人变得多起来。
村里的邻人,附近的民众,甚至前来拜访的客商,而少年开始见到很多人,以往村落里那些只会在招呼的时候一闪而过的面孔,他渐渐能够记清楚名字,知道他们家中的事情,甚至知晓一些烦恼与心事,然后是附近村落的数量,村民们的脸,时常来往的商人,甚至是税吏们,国主的家臣们。
那个小小的,只有父亲和兄长,还有亲近邻人的世界,被打开了。
有这么多的,这么多的人。
和他一样会为了美味的食物开心,为家人的安慰而露出笑容,为了伤痛而哭泣,因为寂寞和悲伤蜷缩起身体。
他所见到的这些,仅仅是一国之内,位处忍宗附近的人,整个国家该有多少人呢?而地上又有多少的国家?山林之中尚有灵兽,遥海彼方传有异族。
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生命。
大家都在好好的生活吗?有多少人,因为一时的困苦而陷入了无望之中呢?
【总有一天,大家能过上不需要仙人的日子,但现在还不行。】
阿修罗想起羽衣曾说过的话语。
他终于懂得了父亲那么说的缘由。
也许自己无法像父亲那样,做到仙人的程度,但他总能够做些什么的,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比只是远远观望要好。
又一日的晨光中,阿修罗轻快地跨出门扉。
因为每天都有朋友来迎接的缘故,少年已经忘记了回头,而身后空旷的屋舍里,查克拉化成的野兽无声地消失了形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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