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陀罗并不知道弟弟过于神奇的思考方向歪去了何处,当他前往妙木山,却被告知□□大人正在阿修罗那里的时候,长子不仅没有介意,甚至还松了一口气。
倒不是他真的不想见到阿修罗,事实上,光是频频拒绝与弟弟见面,就已经让因陀罗相当内疚。如果可以的话,长子绝没有要让弟弟伤心的意思,但若是允许阿修罗靠近,那么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无法继续隐瞒下去,而阿修罗绝对会要求加入,但那实在太过危险——在那些触动命运的行为里,改变过去远的危险比前往未来要大得多。
未来是暧昧而不确定的,即便到达了彼方,返回之后历史也会因此改写,或者又有别的分支会来修正它应当前往的方向,所以前往未来所掀起的波澜其实相当微小,顺水行舟总是十分轻松的。
但过去则不同,那是已经成长的枝干,已然铸造的基石。
违逆了时间流淌的方向,光是前往便已经相当困难,而任何从未来出发,前往过去的行为都会引起相当庞大的时空波动,为了平息它而诞生的修正之力会随之变得越发严苛与可怖。
仅仅是出现在过去的自己面前,与曾经的自己会面这件事所引发时空的修正,就足够让那个肆意玩弄时间的存在被瞬间合二为一,达成‘闭环’。
不再有未来,因为已然前往过去,但也不算是亡故,因为并未死去,就像是被凝固在琥珀中的昆虫一样,被‘闭环’所困的人或者非人,将永远只能重复那一段可悲的循环,连灵魂轮转的权力也被剥夺,除非有别的外力来打破循环为止。
这仅仅是试图超脱时间者会遭遇的,最寻常的危险。
其他还有被栖息在时间深处的古代种生命狩猎,或者无意中落入时空的狭缝,亦或者遭遇一场短暂的风暴,迷失到遥远的异世,等等诸如此类。
每一种,都是比单纯的死亡要糟糕得多的结局。
父亲的遗愿,仅仅是希望他能够搭建一个小小的暂居之所,让大筒木一族死后的灵魂能够平静休息而已,想要改变已经发生的悲剧,不过是因陀罗自己的一意孤行。
所以他才不想把弟弟牵扯进来。
不论成功与否,阿修罗都不会为此而高兴,牺牲父亲,或者牺牲那个不知名的,春神的继任者,对次子而言都是一样悲伤的事情。
阿修罗会希望踏上祭台的是他自己。
不如说,那孩子一定会那么做,等他成长到有了足够的份量的时候,又得知了能够回到过去的手段的话,那么阿修罗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献上自己吧。
也许父亲正是看破了这一点,才坚持要提前进行仪式。
所以因陀罗不仅无法告诉叔父实情,还必须做出一副冷淡的样子,尽力避开阿修罗的身影,哪怕这会让弟弟伤心。
总比失去阿修罗要好些。
他想。
虽然听起来有些愚蠢,但不论是长子因陀罗,还是父亲羽衣,对次子阿修罗的期望,都只是希望他能够平安长大,然后度过稍稍有些漫长无聊,却宁静安详的人生。
不需要他当什么仙人,也不需要去做英雄,若是忍宗之主的位置带来了麻烦,找个合适的继承人委托出去也可以。
阿修罗只要做阿修罗自己,然后度过幸福平稳的人生就好了。
仅此而已。
创造一个新的净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就像建造屋舍得选择合适的地点一样,光是决定它应该存在的方位便已经足够困难。
曾经的春之君,将祂的净土放置在星球的核心之中,让星球本身化为最强的壁垒,哪怕是神树也难以用树根穿透世界内侧沸腾的星核,大概更多的大筒木一族前来也是同样的后果。
因陀罗做不到这种事情,不过他也不需要做到躲避神树的程度,毕竟树已经被封印进了月亮,所以只要能避开世上的众生便足够了。
昔日的神明曾划开大地,那么他便选择天空吧。
如果离月亮足够近的话,父亲是否会觉得高兴一些呢?那样就能继续眺望叔父了。青年定下位置的时候,并没有思考太多的东西,只是打算编织一个能够让长眠之后的家人们,能够舒心存在的地方。
以三圣地为锚点,因陀罗将曾经封禁了整片海域的封印术再度施展,但这一次并非为了驱散,而是将一块空间碎片牢牢束缚,然后在云层之上,能够俯瞰整片大地的地方,以掌为刃,划开了天空。
那块碎片便被掷入其中。
新生的净土将如月一般高悬天际,但又游离于世界之外,哪怕是飞鸟也无法触及分毫,无论是什么样的恶灵,都无法真正触碰到它。
只要顺利决定好锚点,剩下的部分便是无趣的编织本身,将他曾用仙人眼窥探过的,真正的净土的构造一点点还原在那块空间之上,待到成形之后,新的净土便能宣告诞生。
建立锚点只花费了一年的时间,但那之后的空间编织却用了足足五年,因陀罗每日都往返于天空与大地之间,甚至因为太过惊人的耗费而变相地锻炼了他的仙术与查克拉存量,好不容易结束了这份漫长工作的长子疲惫地回到深山中的居处的时候,却听到负责照料屋舍的月之忍告诉他,阿修罗的孩子已经三岁了,身为长辈,他是否要去忍宗看一看侄儿和侄女。
因陀罗有些错愕和茫然,虽然他有试图回想当年弟弟是否有比较亲近的少女,但最终却没什么头绪,不过距离他离开忍宗都已经将近七年,阿修罗就算有了心仪的女孩子也不奇怪。
错过弟弟的婚礼多少让他有些遗憾,但净土的事宜终究更重要一些,所以长子最后也只是取出这些年里他积累下来的,陆续研究出的新忍术,将它们一一誊抄成卷,甚至还专门编写了一篇忍术的入门篇章,作为看望孩子们的礼物,阿修罗一直学得不怎么样,指望他作为父亲教导侄儿们,还不如自己多写几卷书送过去。
即便已经打算去探望一番,但因陀罗并不想见除开阿修罗和孩子们之外的人,忍宗的人们如今已经和他再没什么关联。
所以长子凭着仙人眼的能力,无声无息地独自步入村落的深处。
“…兄长?事情忙完的话,先在家里休息一阵更好吧?桐叶和桫椤又不会跑掉,什么时候来探望都可以的。”正陪着两个孩子玩耍的阿修罗,毫不惊讶地转过身,还笑着和因陀罗说话。
数年过去,哪怕已经有了后裔,曾经的青年似乎仍没有太大的改变,梳理得不算规整的短发,稍稍有些松散的衣衫,和父亲相似的,略有些棱角的面容却并不像羽衣那么严肃,总是带着开朗笑容的面孔温和而亲切,尤其阿修罗此刻那份过于自然的态度,几乎要让青年产生他从未离开过忍宗,也从未和弟弟有过隔阂的错觉。
然而怀中的卷轴提醒他,面前的阿修罗才是出现了错位的那一个。
于是因陀罗只是站在原地垂下双手,并没有回答弟弟的话语。
淡淡的静默在庭院里出现了片刻,但随即被阿修罗面前的两个孩子所打破,稚龄的幼子面容与阿修罗十分相似,只是发色和瞳色都是漆黑,此刻正抓着父亲的衣摆,小声询问面前的客人是谁。
“要叫伯父哦?”阿修罗伸出手,将他们一边一个牵到兄长面前,“哥哥叫做桐叶,妹妹叫做桫椤……幸好女孩子长得不像父亲。”他用松了一口气的语调这样说着。
两个孩子都和阿修罗更相似,不怎么能看得出母亲的痕迹,小姑娘的五官更柔和一些,如果当年的弟弟是女孩子的话,大概就是这幅样貌吧。
面对软软地冲自己叫‘伯父大人’的两个侄儿,因陀罗终于还是露出温和的神色,伸手摸了摸他们尚未张长,还有些绒绒的胎发。
也许是看到兄长久违的浅笑的缘故,阿修罗一时忘形,似乎是想要如以往那般来牵住长兄的手臂,于是因陀罗从怀里取出卷轴,塞进弟弟的手里后,又再度回到了一步之外,“新的忍术,还有入门的讲习书卷。”
他看了一眼阿修罗,再看看两个期盼地望着自己的幼童。
“下次有空的时候,再过来。”
末了,因陀罗也只好这样说。
直接拂袖离开,一定会吓到侄儿们,他已经是个很不像样的兄长了,连做伯父都糟糕的话,月亮上的叔父可是会写信来骂人的。
一直目送着长子的背影远远离开消失,直到被儿子和女儿抓住衣袖猛晃荡,阿修罗才终于回过神来,“怎么啦?桐叶,桫椤?肚子饿了吗?还是想回去睡觉?”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
“父亲,伯父为何不跟我们一起住?”
青年苦笑起来,“嘛……别看伯父今天很和气的样子,那可是看在你们的份上哦,平时看到父亲都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吵架了吗?所以,没有一起住?”
“……差不多吧。”
“是父亲的错吗?为何不好好道歉?”桐叶皱着眉头,用一团稚气的小脸露出不甚赞同的严肃表情来,样子格外可爱。
“没有和好吗?”桫椤温软的脸孔上是些许担忧的神色。“那下次伯父来的时候,我们给父亲求求情吧。”
阿修罗的心情顿时就柔软下来,将些许微末的苦涩很好地埋入心底,蹲下身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哎呀呀,那可帮了大忙,父亲全靠你们了,生气的伯父真的非常吓人呢,不过父亲没有做错事,所以也没办法道歉啦。”
当初打算创造后裔的时候,他确实抱着不太纯粹的心思,但真正和孩子们相处之后,阿修罗反而完全忘记了之前的初衷,只想着好好养育这对可爱的儿女。
曾经的仙人羽衣,是否也是这样看待他和兄长的呢?
距离过去已然十分遥远的此刻,阿修罗却觉得自己似乎和逝世的父亲的距离,更近了一些。
青年再度看向兄长离开的方向,无论如何,总算开了一个好头,因陀罗终于愿意和他心平气和的说话,而且还许下另一次拜访的约定。
一年不行的话,就两年,两年不行的话,就十年,二十年。
他们一定能够和解,能够回到当初那样,能够亲密无间地握住手掌的时候。
阿修罗对此毫不怀疑,因为,就像兄长看着他一样,他也一直都在看着因陀罗。
长子挥手散去足下的水镜,让镜中父亲和孩子们亲昵的影像落到地上,只留下淡淡的水痕,虽然一直没看到妻子的脸,不过阿修罗和孩子的感情很好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弟弟那饱含喜悦与暖意的笑容也令因陀罗终于放下心来。
远在月亮的叔父不会再落到地上,而他又将要前往最为凶险的彼方,长子一直十分担忧孤身一人的阿修罗,但如今,弟弟终于拥有了新的家人。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因陀罗想,他终于可以准备启航,在时之河中逆流而上,去寻觅那个本该出现,却最终没能到来的新春神,然后,带着祂去往羽衣离开的那一天。
也许会成功,也许会失败,但不去做的话,总觉得还是不甘心。
不仅仅是为了拯救父亲的性命。
也是不想那么轻易地,对这个残酷的世界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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