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夹在书页里的星光

宋逾声的突然离开,在项目组并未引起太大波澜。他只是通过艾米传达了几个指令,所有工作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

林栖迟将自己完全投入到工作中,用近乎严苛的标准要求着自己和团队。只有在深夜独自回到公寓时,那强撑的冷静才会出现一丝裂缝。沈墨渊告知的消息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底。赵婉清...那个名字代表着她青春时代最无力的挫败和最尖锐的痛楚。可如今,听到她生命垂危,林栖迟却发现,自己竟恨不起来,只剩下一种物是人非的苍凉。

这天,她需要一份宋逾声之前签字的技术规范原件,艾米说他书房的文件柜里应该有一份备份。拿着艾米给的备用钥匙,林栖迟第一次踏足了宋逾声的私人领域。

书房和他的人一样,冷硬、简洁,黑白灰的主色调,巨大的办公桌上除了电脑和文件空无一物。她按照艾米的指示,打开了靠墙的那个文件柜,很快就找到了需要的文件。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目光却被书柜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吸引。那里放着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略显陈旧的木质盒子。鬼使神差地,她蹲下身,打开了它。

里面不是什么重要的文件,而是一些零散的画稿、几支用秃的铅笔,还有一本硬壳的、书脊已经磨损的《建筑空间论》。

林栖迟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本书,是她当年送他的二十岁生日礼物。扉页上,还有她稚嫩笔迹写下的赠言:「致未来的建筑大师——愿你的笔下,能创造出比烟花更永恒的美。」

她颤抖着手,翻开了书页。时光的气息扑面而来。书页间,夹杂着干枯的银杏书签,还有一张...

她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一张已经泛黄的拍立得照片。照片上,她和宋逾声头靠着头,背景是漫天绚烂的烟花。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而他,虽然表情依旧有些少年人的酷劲,但看着镜头的眼神里,却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和爱意。

这是他们的第一张合照。在那个烟花大会的夜晚,他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的拍立得,小心翼翼拍下的。

他竟然还留着。

夹在她送他的书里,藏在书房最隐秘的角落。

所以,他那些冷漠、那些疏离、那些带着恨意的话语,全都是伪装吗?在他心底最深处,那个少年是否从未离开?

泪水毫无预兆地模糊了视线。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清醒,足够坚强,可这一张小小的照片,就将她所有的防御击得粉碎。

——

犹豫了整整两天,林栖迟最终还是提着一个保温桶,站在了市中心这家以昂贵和私密著称的私立医院VIP病房门口。

她从沈墨渊那里要来了地址。来之前,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出于对一个生命即将逝去的长者的基本尊重,与宋逾声无关。

可当她的手放在门把上时,心跳却快得几乎要挣脱胸腔。

轻轻推开门,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赵婉清靠在床头,比林栖迟记忆中消瘦了太多,病服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脸色是一种缺乏生气的灰白。她正望着窗外,眼神空洞。

听到动静,她缓缓转过头。当看清来人是林栖迟时,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惊讶,随即是复杂的情绪——有戒备,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色。

“林小姐?”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虚弱。

“宋夫人。”林栖迟走上前,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语气尽量平和,“听说您身体不适,炖了点汤,希望合您胃口。”是她熬了一上午的菌菇鸡汤,清淡而营养。

赵婉清看了看保温桶,又看了看她,沉默了片刻,才轻轻道:“有心了。坐吧。”

林栖迟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还是赵婉清先开了口,她看着林栖迟,目光不再像当年那般锐利逼人,反而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疲惫:“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我也没想到。”林栖迟如实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

“你...恨我吗?”赵婉清忽然问,声音很轻。

林栖迟怔了怔,随即缓缓摇头:“以前或许恨过。但现在...不重要了。”

赵婉清闻言,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是啊,不重要了。到了我这个地步,很多事情,都看开了,也...后悔了。”

她转过头,再次望向窗外,眼神悠远:“我这一生,为了宋氏,为了他父亲留下的基业,算计了一辈子,也强势了一辈子。我以为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逾声好,替他铺平道路,扫清障碍...包括,当年逼你离开他。”

林栖迟的心猛地一紧,静静听着。

“那时候,宋氏内部动荡,外有强敌,林家又深陷债务危机...我害怕了。”赵婉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害怕逾声会被拖累,害怕他父亲的心血毁于一旦。所以我用了最极端的方式...我甚至,用你父亲的公司威胁你。”

她看向林栖迟,眼中含着泪光:“我知道,我毁了你和逾声的感情。这五年,我看着他不快乐,看着他把自己变成一台工作机器,看着他...心里那片地方永远空着,我就知道,我错了。”

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我以为我给了他最好的,却夺走了他最重要的。我是一个失败的母亲。”

林栖迟看着眼前这个哭泣的、脆弱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曾经的怨恨,在生命的终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抽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

“都过去了,宋夫人。”她轻声说。

赵婉清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平复了一下情绪,才重新看向林栖迟,眼神变得异常认真:“栖迟...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林栖迟点了点头。

“栖迟,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为自己辩解,也不是奢求你的原谅。”赵婉清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晰,“我只是想让你知道,逾声他...从未真正放下过你。”

林栖迟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书房的柜子里,有一个旧盒子,里面放着你们的东西,对吧?”赵婉清看着她,了然地笑了笑,“我上次帮他找东西时无意中看到的。他以为藏得很好...可他是我儿子,我了解他。他越是表现得不在乎,就说明越是在乎。”

“他回国后,变得比以前更沉默,更冷硬。我以为是因为工作压力,直到那天,我在财经新闻上看到你的照片,看到他看你的眼神...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认得那种眼神。”赵婉清的眼中泛起泪光,“和他父亲当年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故意对你冷漠,甚至和怀霜走得近,或许有赌气的成分,或许...是害怕再次受伤。”赵婉清伸出手,轻轻握住林栖迟的手,那手心冰凉得让人心惊,“栖迟,我这个将死之人,没什么能给他的了。我只希望...我只希望他以后能快乐一点。而他的快乐,只有你能给。”

“他心底,始终是爱着你的。从未变过。”

从未变过。

这四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林栖迟耳边炸开,震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她想起他那冰冷的眼神,想起他带着陆怀霜出现在她面前,想起他那些伤人的话语...原来,都是包裹着脆弱内核的、笨拙的伪装吗?

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为了这迟来的真相,为了他们错过的五年,也为了眼前这个生命烛火即将熄灭的母亲。

“伯母...”她哽咽着,第一次用了这个称呼。

赵婉清听到这声“伯母”,眼泪也流得更凶了,她紧紧握着林栖迟的手,仿佛抓住了最后的希望:“好孩子...好孩子...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很自私...但请你,看在你们曾经的情分上,不要...不要真的放弃他。他其实...很苦。”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宋逾声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未褪尽的疲惫和担忧。当他看到病房内的情景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的母亲握着林栖迟的手,两人脸上都带着泪痕。

“你们...”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难以置信。

林栖迟慌忙站起身,擦掉脸上的泪水,下意识地想解释:“我...”

赵婉清却抢先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日的镇定,只是带着虚弱:“是我让栖迟来的。人病了,就想找个懂事的孩子说说话。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

宋逾声的目光锐利地射向林栖迟,那眼神复杂难辨,有震惊,有疑惑,也有一丝...被触及**的恼怒。

林栖迟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轻声道:“伯母,您好好休息,我...我先走了。”

她几乎是逃离了病房,经过宋逾声身边时,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

走廊上,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赵婉清的话,宋逾声的眼神,还有那张藏在书页里的合照...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

他还爱她。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烈的光,照进了她以为早已冰封的心湖,激荡起汹涌的波澜。

可是,然后呢?

知道了他还爱她,然后呢?

他们之间,横亘着五年的时光,横亘着陆怀霜,横亘着彼此造成的伤害和无法轻易磨灭的隔阂。

这份失而复得的爱,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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