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的泪,金胭脂最爱看。她总说柳如烟哭成了一个泪人儿,说她薄命,“小梅”就是她的别称。
“小梅”,她给她取这个名字是有用意的。名字从来不随便乱取,乱取的后果很严重,严重到过了红金的师傅叫她不要再和柳如烟往来。往来,即是和她说话,和她吃饭同桌,和她同房睡觉,她们的命不同。她们的命不同,有多不同,过了红金的师傅总是说“小桃”好,好过千千万万。
“小桃”也不怎么好。
好到“小梅”抢了“小桃”的威风。威风的该是她“小桃”。
桃园三结义,哪需要什么“小桃”、“小梅”之流。刘备、关羽、张飞才是主角,三个男人,才是《桃园三结义》的主角。
小桃,桃园三结义,柳茵采来的时候就唱这个。他据说是刘备的戏杵,因为惹了何意如的不快,被流放到了沈乡,在沈乡心不甘、情不愿地唱起了《白蛇传》,听得蔡云临欢喜,又被相去作云临戏坊的坊主。
柳茵采的故事,柳如烟没有对小桃讲过。她信不过金胭脂,总觉得她会说出去,说到蔡云临耳根子下面,说到金冰甄耳里。金冰甄是何许人也,全沈乡都得听他的。
金胭脂偷偷进过柳如烟的厢房,在她房中翻找,包袱、首饰、盒子,一切小玩意儿,她觉得小玩意儿能证明她的身份,能让她发现她是谁,解开柳如烟的未解之谜,“柳如烟”是谁,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好久。
她不知道柳如烟是谁。看在眼前,说在身边,她不知道她是谁。柳如烟来自南京,是南京的遗孤,南京柳家的女儿,唱戏的,唱的什么戏,唱的柳茵采写的《桃园三结义》。《桃园三结义》不是柳茵采独创的,这件事全沈乡的人都知道,不知道的是柳茵采是什么人,什么人都在沈乡出现过,哪怕是蔡云临,蔡家的长女也在沈乡得出入得政府的许可。柳茵采就这么来了,来得不明不白,哪怕是蒋澜生都不知道他的来历,柳家是何许人也,柳家家谱为何,一概不知。
金胭脂是从何处知道柳如烟的枕头底下藏着一枚银针的,柳如烟从不知道,只知道她乱翻自己东西,乱翻到发现她包袱里藏着一枚银针,这件事可大可小,大的是太监才用银针试毒,小的是宫女才带一枚银针,银针干什么用的?她一直没带出来给她看过,她就是这样才怀疑她的。
柳如烟的银针是扎人用的吗,她一直不知道的是,柳如烟是否真是如她看上去那样温柔可人?她对此一直有疑问。
柳茵采没告诉柳如烟的是金胭脂是金冰甄的亲生女儿。他觉得这件事不告诉她比较稳妥。金胭脂的母亲是蔡家的长女,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什么好说出来的事,只有柳如烟被蒙在鼓里,蔡家的过天眼是祖传的戏法,骗人的玩意儿。只有蔡云临不知道沈乡的人怎么看蔡家,他们视他们如粪土,蔡家乃臭名昭著的匪寨之后,这件事沈乡本地的人民都知道,他们不知道的是金冰甄是怎么娶到的蔡云临,蔡云临为蔡家之后,是有人在背后看着的。蔡沈的女儿是他的心头肉,掌上明珠,他怕她一个人过,从北平请了不少佳人来,就是没一个看上的。
看上她的是金冰甄,这个沈乡本地的人,才子一个,金胭脂的才气随他。蔡云临觉得金胭脂必成大材。金冰甄认为女子一个,何必读书。读书坏身子,这是当时的沈乡对女子的共识。读书坏身子,于是种菜、织布、种地的都有,学戏的也有,只是少数,金胭脂就是其中一个,柳如烟也是其中一个。
柳如烟的事 ,金胭脂不了解。
这一点就让金胭脂不快。
她希望的是,柳如烟死在床上。
她听闻过男女的那些事,觉得女人应该是要破处的,于是她专门买了红肚兜,想要给她的意中人穿上,给她的意中人看看,她的意中人会是谁呢?她一直对此期待万分。
她想要的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给她温柔的照顾。她想要的是一个正直的男人。
她想要的是一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人,给她荣华富贵,给她锦衣玉食,给她她希望的一切。她想孔令垣先生应该是这个人,应该是这个她梦寐以求的人。她对此深信不疑。
她知道她的想法很不成熟,但这是她已经决定的事,她要让孔先生对她刮目相看,让他的眼睛只看着自己一个人。她的戏,以后只给孔令垣孔先生一个人唱。她对此深信不疑,她将来是要进北平的大戏班子的,当一个名角,当一个看家大花旦,而不是一个在“小梅”柳如烟旁边当“小桃”金胭脂的陪衬。
她想出名。
柳如烟是她的绊脚石。她的愿望,柳如烟的死亡。她很吓人吗?她从来不会希望柳如烟死,她只是希望她在她的人生中失去光芒,让自己成为光芒万丈的那一个当家花旦。
金胭脂。金胭脂,应当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声,一个如柳如烟的舅舅一样响当当的名声。柳如烟怎样,她不在乎,她想要的是孔先生的青睐。
孔先生的青睐对她来讲,是一件天大的事,天大的事到她甘愿为他杀一个女人,一个她从小相处到大的发小。
柳如烟,她心头的疾。
孔令垣的心脏若能只为她一个人跳动的话,她愿意为他倾尽一个女人的心血。
他的心脏若只为她一个人跳动的话,她该是多么幸福的女人呀。
孔令垣,孔先生的妻子必须是她金胭脂,不能是其他人,他意中人若是别人的话,她就将她杀死。
她已经决定了这一切,他杀死她的话,两个人是否能在地下的阳曹地府里当鬼夫鬼妻呢。她妄想过这一切,能否当鬼夫鬼妻?
孔令垣的妻子是何白洁。
她是在看见一个穿着洁白的婚纱的老照片上看见的,她当场哭了一个上午,下午去的金府,金冰甄说:“女儿,他有婚约在身的,何孔两家是世交,她是奉孔奉先的命与他结成婚约的,你能怎么样?”
金胭脂的泪干在她的戏服上,她的新戏服上,她是为了登台唱戏用的,不是为了哭用的,怎么全落上了泪。
柳如烟的泪,她怎么看也看不够,她曾想过柳如烟的泪是不是甜的,怎么孔令垣一看她哭就给她递帕子,怎么她一哭,什么人都没有,什么人都没有,什么帕子都没有。她不配得到他的关怀吗?柳如烟死了。
何白洁又来了。
何白洁又来了。何白洁,这个她没想到的角色进入了她的人生。
她想,她是不是应该故技重施,把何白洁处理掉?何白洁,她要让她洁白的裙子上染上鲜红的鲜血。何白洁,她要让她知道她不该出现在她的人生里。何白洁,他的过了门的妻子,她要让她知道她的厉害。她的厉害。
何白洁,她不该穿上那身白色的裙子,让她看见。何白洁。
柳如烟的泪,她想收集一瓶子。她的泪,她的恨,她有她的针,她的针能扎穿何白洁的身体、灵体吗?她不知道。她想试孔令垣对她的真心。
孔令垣爱她胜过爱何白洁吗?她不确定。她想的是,孔令垣的心是否是热的?还是冷的?他曾说过柳如烟的泪比针尖还让他痛心,他是否被柳如烟下了咒,她不知道。她知道的是,那针决不可能是一个寻常女人家里的绣花针。
她想,是不是柳如烟的银针上有什么符,能让孔令垣先生神魂颠倒。
她想拿她的银针试一试。试一试他的真心是不是冷的。
是不是他的军服是他的摆设,他的裤子是不是开的,只冲漂亮的女人开?
她想知道孔先生的心血是不是也会为她的心脏而红?
孔令垣的裤子是否也会为了她而拆下扣子,为了她而脱下?她想知道她的下身有没有能让他激动的魅力存在,能让他为了她而激动,为了她而站立?
她的想法只在她北三经的屋子里对她的孔令垣的娃娃说过。
孔令垣的下身的所有权她想占领,她想得发疯了,想得发疯了。孔令垣的想法她是很不在乎的,只是她不知情从何处起,又该如何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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