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州城破的那日,江东美人南楚声名大噪。
这位倾城绝色的南国佳丽,因斡旋于诸多豪杰,而艳名高炽。
她的父亲乃齐侯,以俊美著称的翩谦公子。
母亲则是昭阳长公主的幺女,才情无双的京都贵女。
而她本人,正是这对神仙眷侣的独女。
*
“大小姐,侯爷发怒了,您挣扎着起来吧!”
金丝软枕芙蓉榻,倾城绝色骨嶙峋。
贴身侍女额头渍血,惶恐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满眼含泪的哀求。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玉臂悄然掀开纱帐。
“宛娘呢,他们把她送去哪里了?”娇容斜卧,气喘不休。
“叛军已入城,侯爷命她代您主帐献舞……”
苦涩可悲的嗤笑响起,南楚低头凝着自己的双手,白皙嫩脂下青紫纵横。
她时日无多了!
“这次要我见谁?”
侍女摇摇头,竭力压低音量:“奴婢不知,夫人就在门外。”
闻声,南楚嫣然一笑,倾国倾城。
“让她进来。”
绯红绮罗,金钗珠翠,光可耀目。
“你这个角度看人,美色会黯淡三分。我怎么教你的,年纪渐长,越发愚笨。”
齐侯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恨怨,若非时机不巧,她定要好生敲打这个任性的女儿。
“我从八岁起,就鲜少出阁楼,如今怎就不肯顾惜我的病体了?”
“哼,南宫筠都打进来了,大息要易主,你我又算得了什么。”
话音未落,齐侯夫人使了个眼色,顷刻间一群仆妇将南楚包围。
她们上下其手,很快将她变成另一个人,和她母亲一样的奢贵。
铜镜昏黄,玉面凛雪。薄娟盈披,玳瑁鲜花。
“所以呢,你们为我又找了新丈夫?”
口脂未涂,南楚突然殷血沁掌,瞬染软唇。
齐侯夫人对这个女儿爱恨交加,她曾经那么乖巧,如今却逆骨丛生。
“都是宛娘这个贱人,阿楚,她嫉妒你,才会引诱你。”
“这天底下,谁都可以贬低宛娘,唯你不可。”
南楚斜眸冷觑,神情恍惚。
康平三年,齐侯嫡长女瑶台蓦发昏症。醉心名望的齐侯夫妇,顿时万念俱灰,幸得偶遇罪臣之女苏宛,一番假意相待,令其充作亲女替身。
从此苏宛迎来送往,卖弄风情,以至南楚待价而沽,成了群雄的战利品。
南楚因苏宛名震天下,苏宛因南楚终身囚困。
“西秦南宫虽不比得东吴段氏,但天下他已在握,不管如何,你齐南楚都将是独一无二的皇后。”
“李少白呢,死了还是被你们害了?”南楚强撑起身子,不甘地瞪向生母。
“你少摆出这副德行,他与你素未谋面,要哭也是宛娘哭,轮不到你做未亡人!”
“如果没有记错,南宫筠会是我第五任丈夫,不知他的命够不够硬——”
“你发什么疯,眼下你爹正在前院款待嘉宾,这个南宫筠不同于别的男子。他一眼便洞穿了宛娘,他要见真正的南楚。你给我记着,想让宛娘活,你就不能死。”
南楚紧攥起袖间的粉拳,欲语泪先流:“你真的是我母亲吗?”
自孩提起,南楚便从未享受过丁点母爱。
三岁能诗,四岁会画,五岁博弈,六岁琵琶……
上天是公平的,她的身体一直很差。
到了八岁,本不该习舞的南楚,为讨父母欢心,半载练成天女散花。
可惜,她还不够出色。
皇舅生辰,齐侯命她瑶台祝寿,不料羽衣暗藏玄机,皇舅笑意未尽死在她面前。
随后,她的第一任夫君光宇殿下承继帝位,齐侯效仿先贤垂帘听政。
十岁那年除夕,表哥光宇死在了禁宫里,据说是被活活饿死的。
再后来,只要谁能强过齐侯,谁便是南楚的夫君。
齐侯,一个色厉内荏、自作聪明、心机歹毒的修罗君子。他比任何人都想坐在那个位子上,可惜他坐不稳,也坐不住。
权力扭曲人性,财富迷乱浊目。
齐侯夫人年少时,深受京都豪族吹捧。她迎接过里三层外三层的炙热瞩目,也一度成为流血冲突下的赌注。然而一时昏头,她饮恨终身,老大嫁作“掮客”妇。
她不爱齐侯,齐侯也不怎么爱她。
他们互相利用,为虎作伥,借皮囊造就稀世利器,从而磨刀霍霍向儿郎。
南楚厌恶识字,只觉满卷荒唐。
齐侯夫人见女儿怔愣,语气骤厉:“不准红眸,南宫筠喜好滟媚女子。据密探汇报,他精通兵书,酷爱对弈。此番私会,你必须拿下他。”
无论谁当皇上,他们齐家都要门庭荣光,财富享用不尽。
“这一次,我能否自由了?”
“端看南宫筠,究竟是不是真龙天子!”
齐侯夫人漠然叹息,临行前故作亲密,婉言宽慰:“咱们女子生来娇弱,命如浮萍。阿楚幸运,容貌家世万里挑一。要知红尘女子繁胜草,单就宛娘,虽有你五分长相,却红袖卑招,阿楚自当惜福。”
“真希望……我不是你的女儿。”
“你父亲膝下儿女无数,可除了我生的你,谁都可以随时牺牲。”
顿觉委屈,齐侯夫人忍不住拭泪。当年自己仓惶图貌低嫁,现下惟愿女儿以貌择良夫。
作为母亲,自己有什么错,错的是这冥顽不灵的傻女。
“时辰不早了,宛娘的生死且在你一念间。”齐侯夫人语气森寒,头也不回地离去。
徒留南楚身形萎顿,摇摇欲坠似颤叶。
侍女眼疾手快地挽住她的细臂,神情悲戚:“大小姐,您千万要挺住啊!”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日理万机的南宫筠从未将女人放在眼底,他蔑视自以为是的齐侯。只当南国老翁故弄玄虚,什么江东美女,他要的是铁骑直入,天下拥握。
传闻此女妖媚,谁得到她,谁就会倒大霉。
因此,齐南楚必须死!
侯府后花园,亭台楼阁,假山碧池,娇花绿藤,葳蕤葱郁。
南楚白衣翩翩,头戴帷帽,强撑着病体,款步踱入合欢亭。
“大小姐难得一见,我南宫筠该是何等的荣幸!”
黑衣男子始终背身而对,高大英挺,言语间毫不遮掩对她的轻鄙。
数步之遥的侍女颤栗忧惧,南楚却不以为然,她甚至笑语盈盈:“将军远道而来,莫说小女子,我们整个侯府翘首以盼。”
“倒是个聪明女人,可惜红颜祸水。”
银光冷剑“嗖”地架在南楚纤颈上,她一动不动,良久噤默。
见状,侍女不顾所以地扑上前,还未来得及求饶,胸口鲜血喷涌。一双不可置信的圆眼,至死都瞪的圆大。
“吓破胆了?”
南宫筠放声大笑,俊颜似恶魔,他再度提起长剑,任由上面的血迹溅落在对方的裙裾上。
美人玉立,面容模糊。
南楚凝睇着他,一字一句道:“将军好威风,不过你的话实在不中听。”
“什么意思!”
从未有人敢用这种口吻同他讲话,南宫筠剑鞘紧握,仿佛一息间即可了断芳魂。
“自古红颜多薄命,人间不许见白头。男人们争权夺利,视女子为草芥,可成王败寇,乃兵家常事,怎么你们口中的小小女子即能定乾坤?”
“牙尖嘴利,如果不是娘子貌美多妖,引得诸路豪侠觊觎,大息何患不太平——”
“如此说来,将军也是为我而来。那我想将军死,你肯死吗?”柔声细语,目冷心寒。
勃然大怒的南宫筠,愤恨的挥剑斩落她的帷帽。
美人如玉,泠泠孑傲。俏鼻秀口,冰山雪莲。
待视线交汇,他不由得身形僵硬,一时恍惚,利剑从手心“咣当”滑坠。
原来若遇神女,天上的谪仙也不能免俗。
依照大军的意思,此番必须阵前献祭江东美人。南宫筠沉默着不说话,怪不得齐侯娇女拥趸如海,他鸷眸深邃,贪念乍起。
入夜,候府一派灯火通明。
宴席开张,熙攘不已。
正中主坐的齐侯,清瘦俊逸,风度不减当年。
值此欢聚,他朗笑举杯:“将军承安北归,老夫实在开怀,薄酒敬英雄!”
言毕,齐侯率先一饮而尽,笑意堆满脸颊。
因是家宴,来者皆亲友。
南楚姗姗来迟,齐侯夫人再度为她换上了更为隆重的华服。
甫一出现,便引得全场瞩目。
她个子清窈,五官精致,气质凌然。微挑的桃花眼下点缀颗清冷小痣,凝脂雪肤,楚婉羸弱。
食不知味,南楚之所以妥协,只为一个人。
子夜幽寂,齐侯之女旧疾复发,缠绵病榻。
南宫筠锦衣夜行,暗自探看。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雅室忽传短促哀嚎。
闺房猩红,香台供奉的观音眼眸低垂,悲悯疏漠。
意识昏沉,南楚黑眸凝向佛龛:“愿上苍垂怜,信女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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