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报了,卖报了……”
车水马龙的街头,报童扯着嗓门叫卖。
“小兄弟,我能看一眼吗?”一个衣衫褴褛的羸弱乞丐哑声道。
正忙着兜售的报童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回到:“臭乞丐快滚开,你看了也白费!”
报童话音未落,身后忽然响起急促的汽笛声。
“早报来一份!”
司机探出头,随手递过去几个铜板。
“好咧,先生您的报纸——”
“给那位姑娘吧!”
后座传来一把清冷至极的嗓音,报童好奇地去看。不料此时车子启动,只留下刺鼻的尾气。
“喏,给你!”
面目脏污的乞丐伸手接过,无意袒露的半截肌肤异常白皙,可惜报童没有留意。
“阿怜,那上面写的都着什么啊?”
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破草席上斜躺着位奄奄一息的少女,神色十分灰蔽。
“呃,我……”
这位乞丐不是旁人,正是吴越。
听到对方支支吾吾的,少女掩唇重咳,嘴角带血地挤出一丝笑:“我忘了,你不识字。”
吴越迟疑片刻,将报纸递了过去。
“晴娘姐姐,你快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不同于上一世的茫然,本次系统给了她部分记忆。
一**八年盛夏,无锡一位阮姓读书人家里添了弄瓦之喜。因这家户主阮溪平年底要参加科举考试,于是他便借此讨个好兆头,给自己刚出生的女千金起名“景佳”。
当时想的是:良辰美景,前途尚佳!
然而现实总是冷酷的,阮溪平科考失利,从这年底彻底放弃仕途。
彼时,西方的船坚利炮令国人开眼看世界。维新思想在“时髦”的读书人心底早已生根发芽,这阮溪平虽是旧式子弟,可他亦热衷新潮。
无锡那时候,贸易已开,很多大户人家都用上了舶来品。阮家虽比不得高门望族,却也算得上平康之家。
阮溪平是长房次子,他和阮景佳的母亲是传统的旧式夫妻,因而夫妻感情很是淡薄。
阮景佳虽是他们第一个孩子,却也是唯一的孩子。
她三岁时,父亲阮溪平从沪上带回一个名伶,而后更是不顾家族反对纳其为妾,双宿双飞情深意笃,令阮景佳的生母一蹶不振。
怀胎七月的传统女子,因妾室诬陷被丈夫推到几案上,当场血崩致死,大人孩子都没有保住。
自此,阮溪平宠妾无度,生了一个又一个孩子……
正房留下的阮景佳,生得玉容雪姿,可不得父亲半点宠爱。不过她年纪小记忆浅,并不记恨姨娘,甚至还对其如生母。因此那做姨娘的,渐渐就不怎么刻薄她了。
时光荏苒,转眼阮景佳已经十二岁,这年她去县立女子师范读书。然而却在不知情下,被姨娘许给了一个张姓军阀做外室,只道是三年后发嫁。
岂料阮景佳十四岁这年,无锡城内来了一伙盗贼,专门劫杀富庶人家。
原本阮家是可以逃到新安乡下的,可不知怎么的,子夜时分阮家大门竟被人反锁,后院更是燃起了无名大火。
就这样,盗贼们以为阮家故意借此招引官兵,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将阮家灭了门。
自此,阮家老少彻底消失在灰烬里,半年后沪上富康路多了个叫阿怜的乞丐。
夏至前夕,在路边捡垃圾的阿怜,不幸晕眩倒地。多亏好心的过路人,帮她出钱诊治,甚至将她接到酒店照顾。待阿怜病愈,便主动做了恩人晴娘的侍婢。
朝夕相处,晴娘待她亲如姐妹。
只是当阿怜得知晴娘家中父母早丧,此番孤身来沪是为了投奔有钱未婚夫时,她不由得动了邪念。
因而当吴越穿成阿怜时,那包毒药已被晴娘服下了。
系统无情不做人,可怜之人亦可恨。
【本次任务,改天换命锦翠人生。】
乱世飘摇,即便吴越不遗余力地将功补过,晴娘也没几日活头了。念及种种,她眼圈红了又红,直到耳畔响起晴娘温柔的话语。
“太好了,阿怜宝华招文员呢!”
吴越仓促敛容,随即快步抵近。一息油墨扑鼻,她抬眸怔住,目光倏地停在那加粗的黑色标题上。
#沪上热门金龟婿,苏家大少留洋归来#
“要求不算太高,我看月薪也不低,足足十二个银元哩!”晴娘眼底难得绽放一丝光彩。
这一幕,令吴越愈发愧疚,眼泪止不住地大颗大颗滚落。
“好端端的,我的小阿怜怎么哭了?”
“您现在好生养病,别再想着找工作了。”
晴娘竭力挤出一丝笑,抚摸着她的脑袋道:“都怪我,要不是突然生了怪病,也不会把盘缠用尽。让你和我一起吃苦,又沦落到这街头上。”
“不,不是您。”吴越哽咽着说不出话。
见状,晴娘吃痛地抬手,轻轻划去她眼角的盈珠。
“傻妹妹,我觉得身体好多了。等明日我收拾一下,就去宝华面试。这样一来,年前定能为你做件新衣。”
“我什么也不要!”
吴越扑进晴娘怀里放声大哭,天知道她多么愧疚,无法宽恕原身的罪恶。只是晴娘危在旦夕,经不起情绪剧烈起伏,所以真相并不能诉诸于口。
“别哭了,否则我今晚便不去医馆了!”
言毕,晴娘拍了拍她的脊背,表情严肃不容反驳。
是夜,破旧的出租房外狂风呼啸,煤油灯发出微微的刺啦声。
晴娘脸白如纸,气若游丝地从手提箱里取出一枚精致的玉坠。
“阿怜,送给你。”
“我不能要,这可是您的信物啊!”吴越摇头后退。
“我撑不住了,人世一遭唯独放不下你。沪上多骷冢,你带着这个信物,从今以后改名换姓,在这乱世寻得庇护。”
说完,晴娘将自己毕业证,以及其他随身之物都赠与了她。
四目相对,晴娘嫣然一笑,眉目宛如往昔。
“姑苏林沐晴,多谢阿怜不离不弃。”
话音未落,榻上人素手萎垂。
“晴娘姐姐!”
一道撕心裂肺的悲鸣,乍然划破初冬的寂夜。
三日后,布衣蓝衫的吴越走入宝华商贸行。
沪上名流权贵多如繁星,纵使乞丐阿怜,也听过苏家的名号。
苏家并非是本地百年世家,据说不过是外来的书香门第。然而苏家人极会审时度势,他们趁新潮席卷,在波诡云谲的沪上乘风破浪。短短几年间,已成最热门的新贵。
苏家生意遍及全国,尤其是宝华商贸行,在沪上更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处理完晴娘的后事,吴越暗自发誓要认真完成任务。以期改天换命,来日像晴娘帮助她那样,去帮助更多的人。
这般想着,吴越不知不觉中穿过长长的回廊。
她衣衫单薄,肌肤浮起寒颤。明亮的办公室赫然就在眼前,她深呼一口气,纤指有节奏地敲门。
“请进!”
吴越缓缓扭动门把手,举目望去,只见方木桌后坐着位中年妇女。
“您好,我是来应聘文员的。”
“文员?抱歉,我们早就招够了。”
妇女吹了吹茶碗,一副送客的神情。
没有办法,吴越只得攥着晴娘的毕业证离开。无奈至极,她想努力挣钱,有个活路这么难……
彼时冬青映在窗户上,周遭显得愈发萧条。
吴越气馁至极,幽眸落隅。就在她失魂落魄之际,拐角处突然涌来一群人。
众人西装革履谈吐不凡,其中为首的那个年轻男子,更是蜂腰鹤腿,俊秀挺拔,姿容难得一遇的昳丽。
“大少爷,咱们找不到人。”
“是啊,没有一个愿意来,尤其是漂亮的。”
“可不是,她们宁愿给军阀做妾,也不情愿来咱这儿。”
“就算有豁得出去的,却架不住百乐门的引诱。”
……
七嘴八舌的争论,以至于都没注意到边角的吴越。因此闪躲不及,她便被冷不丁地撞飞。
千钧一发,有人长臂倏伸,将她用力拽回。霎时天旋地转,软颊趴在了微涨的胸口。
“哎,你没长眼啊,还不快从少爷怀里起开!”
人群当即沸腾,吴越仰面一愣,继而挣脱对方的钳制。
“刚才多谢您……”
年轻男子并未回答,只是弯腰捡起她的文件,矜漠地问:“这位小姐,是来应聘吗?”
吴越凝眉看去,遽愕于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眸。莫名的熟悉,她却死活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是。”
“真想工作?”低沉嗓音徐徐到。
“先生,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宝华短时间内已经不会再招工了。”
听到她的话,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上下打量着她,眼神直白冒犯。
“林沐晴!”
吴越正要反驳,察觉对方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语气不免寒彻:“东西还我!”
“愿意做歌女吗?”
“歌女……”吴越气到说不出一句话。
“算了,本少爷不是恶霸,也无羞辱之意。”
他将文件递到她掌心,随即迈步离开。
吴越不由得神思恍惚,偏在此时有人悄悄递给她一张名片。她怔愣地接过,低头只见那三个烫金的字异常夺目。
“苏子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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