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永星火，以正仲夏，蝉鸣声响了一整个中午，总算是稍稍停了会儿。

太阳晒得叫人心慌，虞渺月左手拎着一袋冰淇淋，右手挎着帆布包。偏巧今天电梯还坏了，她的冰淇淋可等不到维修工人来，只能哼哧哼哧地爬着楼。

哪怕楼层不高，她汗津津地站在门口时，仍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按了门铃，她喊着：“霍星炎，开门！”

好在屋子里的人没让她等很久，她踢着脚尖数到第十下，有人开了门。看上去只有十岁的小男孩一眼就看见了她手里的袋子，眼睛一亮，笑嘻嘻地同她打招呼：“小月姐姐来啦！”

“怎么是你啊霍沣廷，你哥哥呢？”虞渺月见霍沣廷连眼神都只分了她一秒，然后就紧盯着她的手不放，撇撇嘴，从袋子里挑了个原味的塞进他手里，“喏，贿赂你的。”

霍沣廷立刻撕了包装咬了一口，含糊说道：“他还在睡觉呢。”

“这都几点了？”虞渺月朝屋里瞥了一眼，门口动静那么大，也不见里屋有人出来，看来是真睡着了。

霍沣廷凑近虞渺月，一脸神秘：“他凌晨才回来，爸妈都出差了，他又一早上就起来给我做了早饭，现在是补觉去了。”

“大晚上不回家，他做贼去啦？”虞渺月已经走进了门，熟练地给自己找了双拖鞋换上，瞅见霍沣廷还在她旁边站着，顺手把袋子递给他，“都是给你们带的，放冰箱里吧，你可别全吃完了啊，给你哥哥留一点。”

“知道知道。”霍沣廷点头如捣蒜，“小月姐姐今天也是来找哥哥写作业的啊？”

“不是。”虞渺月面无表情地否认，“我是来捉贼的。”

霍沣廷眼睛朝虞渺月那装着书本笔袋的帆布包瞟了一眼，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拎着袋子转身去了厨房，决定一会儿再多吃一个。

虞渺月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霍星炎的房间，霍家是两居室，一家却又有四口人，霍星炎和霍沣廷差了七岁，睡不到一个屋。房间让给了霍沣廷，只能在客厅最边上又做了个隔间给霍星炎住。日常寝居倒是没什么问题，但也只能分到客厅不到四分之一的窗户，房间逼仄又阴暗。虞渺月站在屋内，霍星炎又用衣服遮住了仅剩的窗，一时间竟是瞧不出是白天或是黑夜。

房间里放了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剩下的移动空间寥寥无几。她把帆布包搁在桌上，绕到床边，半蹲着身子盯着霍星炎看。其实昏暗的房间里她也看不清什么，阴影落在他的鼻梁，显得线条骨感分明。他与霍沣廷是完全不同的长相，尤其是眉骨的地方，像是被精心雕琢过。

仿佛上帝在创造他的时候，用了不同的刀。

她凑得很近，呼吸吹在霍星炎的脸上。他本就睡得不沉，被吹着脸上的细小绒毛有些发痒，悠悠醒转过来。

蓦然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瞳，虞渺月吓了一跳，带着些被抓包的心虚，身子挪开一些，讪讪解释道：“我来找你写作业，看你没醒，就过来叫你。”

霍星炎坐起身，捏了捏鼻梁骨，仍是一脸倦意：“……就为了这个？”

“快开学了啊，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写作业。”虞渺月朝桌子的方向努了努嘴，暑期作业那几册书还新崭崭地丢在那儿，显然一个字都没动，“初中也是，怎么上了高中还不学啊，你不想考大学了吗？”

霍星炎实在懒得回答她这个问题，认命地下了床：“你先去外面吧，我找件衣服，先洗个澡。”

“你又不是在房间里洗，赶我出去干嘛？”

“我这间屋没有空调，你不怕热了？”也不知道前几年边写作业边嚷着说要热死了的人是谁。

虞渺月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她可是很怕热的，倒不是为了什么理由，她只是非常讨厌汗水湿透了衣服产生的黏腻感，会让她觉得自己泡在装满了黏稠液体的罐子里，光是想一想就一阵恶寒。她实在是佩服霍星炎，这么热的天气，居然能穿着整整齐齐在没有冷气的房间睡觉。

也是，他如果有打赤膊的习惯，她也不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进他房间。

她转身去拎包，顺手也把霍星炎的东西一起搬出去了。霍星炎看着她欲言又止，暑假作业这种写了没有人看的东西，也不知道她认真个什么劲。他想了一会儿，没有阻挠她自己做个好学生的梦想。

他坐回床边，揉了一会儿太阳穴，燥热的天气被人吵醒，脑子里还是浑浑噩噩的，他一宿没睡，好容易抓着机会补眠，又被虞渺月拉着写作业，是个人都没什么好心情。发了阵呆，那阵劲儿似乎缓过来了，他吐出一口气，果真去翻衣服了。

客厅里的虞渺月已经和霍沣廷聊了起来。霍沣廷还在读小学，暑假过得很是滋润，没事约着同学出门玩，要么就待在家里打游戏。霍家是一般工薪家庭，贷款买了这套两居室，前两年才还清，家里的吃穿用度都很省着，唯有对霍沣廷是尽可能地满足。虞渺月看着霍沣廷又拆了一盘新的卡带，忍不住朝霍星炎的隔间看了一眼，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小月姐姐，你们要不要去我房间呀，我怕一会儿打游戏吵着你们。”霍沣廷指了指电视机，卡带已经装上，他点开了游戏界面，看起来是个格斗类型的游戏。男孩子嘛，喜欢玩这种打打杀杀的，就是音效聒噪了点。

虞渺月有些挣扎，以霍星炎的性子，大约是不会去霍沣廷的卧室，但她又实在是贪恋客厅里的空调……

问题困扰了她十分钟，霍星炎已经冲了凉出来，她还是没解决。

霍沣廷已经和游戏较起了劲，霍星炎走到两人边上，只看了电视屏幕一眼，目光又落回到虞渺月身上。她走着神，浑然不觉霍星炎已经回来，仍旧托着腮，一副思考什么人生大事的模样。

霍星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身去厨房冰箱拿了一瓶冰水来，贴在她的脸颊上。

虞渺月一个激灵，浑身抖着，尖叫了一声。霍沣廷被她吓了，一个技能按错，被对方一套连击带走，game over。

霍沣廷哀怨地看着虞渺月，虞渺月哀怨地看着霍星炎，始作俑者浑然不觉自己有什么问题，将冰水塞给虞渺月，一指敲着她的额头：“你是来看游戏还是写作业的？”

“哦哦！作业，作业！”虞渺月从沙发上弹起来，“我们去写作业！”

也不知她在激动个什么劲，霍星炎没多探究，书本都还在沙发上放着，他弯腰去捞，手才碰到封皮，就被虞渺月一把按住。他错愕地抬起头，虞渺月一脸壮士断腕，英雄就义，艰难地说：“我们还、还是回房间吧！”

霍星炎正要问为什么，电视喇叭里刺耳的音效声霎时响起，问题立刻得到了解答。他看着虞渺月的表情，实在是好笑，真想让她照照镜子看看五官拧巴在一起的模样。

他想了想，说：“我床底有个坏了的风扇，应该能修。”

“你会修风扇！”虞渺月眼睛一亮，又重复了一遍，“你居然会修风扇！”

怎么比刚才还激动？霍星炎在心里画了个问号，摇了摇头：“不会，试试。”

“走走走，去修风扇！”她立刻扔下霍沣廷不管，推着霍星炎就跑回隔间。

霍沣廷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游戏，压根也没注意听他们在讲什么，只知道虞渺月兴冲冲地把他哥哥推进屋，俩人的东西还都落在沙发上，一个都没拿走。

他耸耸肩，又开了新的一局。

虞渺月一直怀疑霍星炎的床底藏了个宇宙。

第一次来他房间里玩还是初中的时候，文化节虞渺月班上出了个音乐剧的节目，临到表演前一周，原本定了角色的同学突发阑尾炎进了医院，没什么大碍但节目肯定是上不了的，虞渺月只能去借人。霍星炎比她大半岁多，入学却晚了一年，成了她的学弟。他一向都不参与文娱活动，虞渺月自信满满地去他们班堵人，把他抓过去顶班。

霍星炎答应的第二天就是周末，虞渺月带着剧本直接去了他家，说是单独给他培训。

两人窝在房间里排练，虞渺月无意中踢到床底漏出一角的东西，她好奇地抽出一看，是一把乌克丽丽。

“你会弹乌克丽丽啊？”她问。

霍星炎脸色一变，将乌克丽丽从她手中夺回来，重新塞到床底，甚至又往里挪了几公分。迎上虞渺月迷茫的目光，他沉默片刻，才慢悠悠说道：“我妈妈留下的。”

虞渺月愣了一会儿，轻轻哦了下，没有再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也不记得是谁先说要接着排练，对了几句台词之后，这个小插曲似乎就这么过去了。只是虞渺月一直都很想知道，床底除了乌克丽丽有没有藏着其他的，属于霍星炎的心事还有秘密。

她趴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霍星炎修风扇。

霍星炎确实不会修，他只是将风扇的后盖板螺丝拧开，看了看内部构造，电路板他不懂，但却看得出凹槽里卡了个什么，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漏进去的，像是某种碎屑。霍星炎干脆给风扇清了遍灰，重新盖上盖板，接了电源，它竟然又重新运作起来。

虞渺月看呆了，不禁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你可能是有点天赋的，以后去学电子吧。”

霍星炎对虞渺月的跳脱思维见怪不怪，他调了个二档的风，朝虞渺月的方向转过去，问她：“凉快点吗？”

虞渺月点头，读小学的时候各大中小学还没有全面普及在教室里装空调，暑假前高温那几天也只能吹着吊扇，那般日子都熬过来了，这么小的隔间里，这个风扇倒是十分顶用。凉风扑面而来，吹走了心底最后一点燥热，她笑着从椅子上跳下去，小跑着去外面搬书。

搬回来的时候还觉得，东西挪出去又挪出来，好像挺傻的。

虞渺月傻兮兮地抱着书本直乐呵，霍星炎看着她，见她还站在那儿发呆，走到她面前，敲了下她的额头：“傻站着干什么？”

“又敲我。”虞渺月放下书，吃痛地揉着额头，“我可是你的学姐，对我尊重一点！”

“呵……”霍星炎用一声笑意表达了自己的心情。

虞渺月绷直后背，虽然说她是个比他年纪小的学姐，但这个身份她站得合情合理，谁叫他就是比她晚念书呢。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上学的人儿，自然也有特权。

她越想越得意，凑近他笑嘻嘻地说：“快叫学姐！”

“再不坐下我继续睡了。”

“诶诶诶，你怎么那么开不起玩笑，小气！”虞渺月立刻就怂，认命道，“好吧，做作业！今天不监督你写完一本我就不回去！”

霍星炎听罢，一言难尽地看着那很显然有一个月工作量的单科册子，亏她说得出口。真要是做不完，她难不成还打算在他房间里打地铺？

霍星炎扶了扶额，小姑娘很明显说这话的时候没有过脑子，他认真就是他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