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渺月没想到会在饮料区遇见霍沣廷。

最开始虞渺月并没有看见他，虞渺月在黑加仑和芒果汁之间摇摆不定，冷不防身边钻来一个小小身影，冰凉的铝罐撞上她的手肘，她被冰得一个激灵，幸好杯子里还没加水。

她以为撞见了熊孩子，没好气的扭头瞪过去，却与霍沣廷面面相觑。

霍沣廷“哇”了一声：“小月姐姐！你也在这里吃饭呀！”

虞渺月一边应声，一边往霍沣廷身后看，像是在找某个身影。

霍沣廷一脸很懂地拖长了一个“噫”字，笑眯眯地凑到虞渺月面前：“姐姐你在找我哥哥吗？他在包厢里呢，我帮你叫他。”

虞渺月诧异道：“他居然来吃饭了？”

她还以为霍星炎这辈子都不想跟那一家三口好好坐下来吃顿饭呢，即便这一家三口是他法律上的家人。霍星炎那般抵触霍鑫，最不喜欢配合他表演父慈子孝的场面，霍星炎怎么就忽然转了性子？

难不成他终于想通了，觉得亲情还是比较重要的？

虞渺月想不通霍星炎的心路历程，但如果真是这样，那倒也挺好。虞渺月偏袒霍星炎，所以对霍家并不太能共情，唯一觉得可怜的就是夹在中间的霍沣廷。他是真心喜欢哥哥，霍星炎对弟弟也很好，可霍沣廷的存在对霍星炎始终是一根刺，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是一个被父亲舍弃的人。

尝试着设身处地去想，虞渺月都感到窒息，更何况亲身经历的霍星炎。

她走神了几秒，在饮料台前占了很久的位置。身后的人虽然没有明说，却发出了不满的鼻息。她赶紧随手打了一杯果汁，拉着霍沣廷撤到一旁，给别人让位。

霍沣廷已经打开易拉罐，灌了一口可乐下肚。他嗝出一口混着糖水的甜气，问虞渺月：“姐姐，你要不要找哥哥呀？”

虞渺月摇摇头：“不啦，我在跟同学聚会呢，不太方便。哦对，你们今天也是来看灯展的？”

“嗯嗯，我妈妈提议的，听说这次还有祈福灯，她想买回去保佑我跟哥哥的学业……虽然我觉得不管用啦，祈福灯又不能告诉我□□。”

虞渺月噗嗤一笑，弓手敲了敲霍沣廷的额头：“告诉你答案那叫作弊。好啦，你快回去吧，省得你爸妈……还有你哥担心。”

“姐姐，我们一会儿说不定灯展上也能见面呢。”

虞渺月心想还是别了，就胡欣雅刚刚那个八卦劲，要是被她看见自己跟霍星炎一起，估计聚会的小姐妹们都得过来围观了，尤其这其中还有一个乔曦。

打发走霍沣廷，虞渺月还站在饮料区旁边。她想了想，有点怕霍沣廷口无遮拦，只能给霍星炎发消息，说她也在，碰到了霍沣廷。

没一会儿，霍星炎果然回复过来：“家庭聚餐？”

“不是，跟同学。”手机里弹了个□□消息，同学在催虞渺月回去，她切回□□回了个马上，又赶紧给霍星炎发消息，说如果霍沣廷乱说让他别当真。

霍星炎回了个好字。

虞渺月说得有点晚，霍沣廷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回了包厢跟他悄悄耳语，还问要不要帮他打掩护让他出去赴约，非常有做月老的潜质。原来他信誓旦旦的约是编出来的，虞渺月没打算跟他在这种场合见面。

他收起手机，面无表情地夹了一口面前的菜。

霍鑫大约是知道了之前霍星炎单独跟宁缺见面的事，他一直没机会问霍星炎。眼下难得和平共处的时间，霍鑫望了眼沈怡，霍沣廷不肯吃虾，沈怡正耐心的给他剥皮去虾头，画面和谐又温馨。

霍星炎坐在旁边，看上去的确格格不入。

霍鑫心里百转千回，复杂情绪不断翻滚，他忍不住幽幽一叹，喊了霍星炎一声：“小炎，你前几天……去见你小舅了？”

霍星炎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嗯了声。

霍鑫最讨厌霍星炎这油盐不进的态度，他本身是个急脾气，一股火又冒了上来。沈怡见他脸色不对，赶紧擦了擦手，在桌下按住霍鑫，冲他摇摇头。

霍鑫深吸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你也没回去见过你外公他们。等下个假期，我带你去苏城。”

“你去见他们，不会感到羞愧么？”霍星炎拨着盘子边缘，“这么多年你都没想过回去，是怕老爷子动手，还是根本不想跟宁家再有任何牵扯？”

“霍星炎！你怎么跟你爸说话的！”

霍星炎冷淡地笑笑：“那你想过要怎么跟外公说么？”

霍鑫脸一黑，梗着脖子说：“我能说什么，你妈妈她是生了病，我已经……”

“呵……是吗？”

霍星炎站起身，椅子被他往后一推，跟地板磨出一段噪音。霍沣廷一向怕霍鑫跟霍星炎吵架，他抬手扯了扯霍星炎的衣角，冲他张了张嘴巴。

霍星炎拍拍他的肩：“没事，你好好吃饭。”

然后他直视霍鑫：“你不用带我去苏城，我怕老爷子见到你，好好的身体都要被你气病。我会自己去找外公，不劳你费心。”

“霍星炎你什么意思？”

“……我想我该提醒您，我已经满十八岁，成年人，我有自主的权利。”霍星炎冷眼扫过对面，怒不可遏的霍鑫，战战兢兢的沈怡。

他闭了闭眼。

沈怡对他很好，他对她确实迁怒。可无论沈怡再体贴善良，她终究是占了宁盈位置的那个人，霍星炎对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喜欢的来。不与她争执，已是他最大的容忍。

他想这个空间终究是那一家人的，他这个局外人，早就该走了。

“学校可以申请住宿，之后我会去申请。这一学期来不及，如果可以，我会考虑搬出去。”

霍星炎离开包厢前丢下一句话。

然后把霍鑫的怒喝关在了门后面。

虞渺月的套餐吃了一半就收到霍沣廷的消息，内容简短，爸爸跟哥哥吵架，哥哥说要离家出走。她不可置信地看了三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腾得从座位上站起。

胡欣雅跟乔曦聊得正欢，被虞渺月的动静打断了话题，齐齐朝她看去。

虞渺月抓着手机，手往后一背，面色僵硬找起借口：“家里有事，我得出去打给电话，你们先吃。”

胡欣雅不疑有他，摆了摆手：“那赶快去吧。”

虞渺月迅速跑出包厢，其他人也都没有太在意。胡欣雅打算与乔曦继续刚刚的话题，目光一瞥，只见乔曦眯着眼，盯着门口的方向，似乎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

乔曦笑了笑：“我在等我刚才加的一份甜品，居然还没有送来。”

外面很吵，到处都坐满了人，虞渺月干脆跑进了卫生间，一头扎进某一个隔间，关上门，就给霍星炎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通话那一头格外嘈杂，就像她刚刚待过的饮料区旁，人来人往。

霍星炎清亮的声音传来：“喂？”

虞渺月开门见山问道：“刚刚霍沣廷说你要离家出走是什么意思？你们不是家里聚餐，怎么忽然就吵起来了？”

霍星炎倚着墙，捏了捏山根：“不算吵，只是把我本来就定好的事告诉他而已。沈阿姨打算今年安定下来，多留点时间照顾霍沣廷。既然已经没有我的任务，我出去住，也省得隔三差五跟……我跟我爸互相看不顺，一说话就会争执，倒不如不见面。”

虞渺月不知道怎么劝，她从小就没离过家，就算爸妈吵得最凶的时候她都没想过偷偷跑去投奔外公外婆。虞正新跟陈清吵完没几天就会和好，她真跑了说不准还要多挨陈清一顿训，说她去打扰老人家。

在虞渺月的概念里，家人始终是一体的，无论有多少矛盾，还是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但……霍星炎住在逼仄的环境里，面对着已经没有了感情的家人，他会快乐吗？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觉得霍星炎是对的。

她心里不开心，语气自然不会很好：“那你要是搬出去了，我们不就不能一起上学放学，我以后要去找你多麻烦。”

霍星炎笑笑，可以用了些轻松的语调：“你一个高三的学生，哪有功夫找我？不用那么担心，我这只是计划，房子又不是凭空变出来，至少……这个学期大多时间我还在家里。”

虞渺月稍稍松气，哦了一声：“那你还跟你爸爸叫板，到头来还不是要回一个家，要是他回去之后又骂你怎么办。”

“他不会的。”

他特地提到了宁盈跟宁家，但凡霍鑫还有点良心，都会装作今天这件事没有发生。他应该已经意识到自己跟宁缺搭上了线，不再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儿子。宁翰之跟宁缺站在他这边，而“哄骗”了宁盈却没能给她一个踏实的家庭，丧偶后又迅速二婚，这一系列薄凉的举动，终究是要将霍鑫钉在耻辱柱上。

他没有底气面对宁家，而霍星炎毕竟还是宁家的外孙。

霍星炎知道，他走着宁盈的老路，明明清楚外公外婆还有小舅舅都在等着他，他却甘愿在霍家躲上这么多年，连一个电话都不打回去。宁盈死前的话是烙印，他深刻地认为母亲与自己都对不起宁家，不能成为他们的拖累。

而如今，他又想找回这份亲情，因为他想要变好。

他与母亲一样，在追求目的的同时，利用了亲人这个底线。他唯一能保证的，就是不再伤害真正爱着他的人。

两人都在沉默，都忘记了对方已经很久没有说话。

最后是虞渺月先开了口：“要不然，我们去看灯吧？”

霍星炎愣了愣，笑问：“你已经吃完了？”

虞渺月想着那剩下一半的套餐里有她最最喜欢的红糖糍粑跟炸馒头，狠狠心，坚决道：“嗯，我跟她们说一声，门口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