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日常一成不变,高三和高二学生的生活却又千差万别,过了中秋和国庆的假期,第一个月的小测虞渺月的数学成绩下滑了几分,名次也随之掉落了好几名。一次考试不能代表什么,但是高三是个敏感时期,任何波动又要引起主意。班主任找虞渺月谈了一个课间的话,铃声响起时才肯放人。下节课是自习,虞渺月忍了一个课间,纠结了十秒之后,还是决定先去一趟卫生间。
洗了手出来,回教室的路上经过楼梯口,她朝下一瞥,正巧看见了坐在楼梯上发呆的霍星炎。
她想都不想地跑下楼,半带指责地问他:“你怎么翘课呀!”
大约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遇见虞渺月,霍星炎反应有些迟钝,隔了一会儿才回答:“体育,刚才被老师喊去搬东西,已经和体育老师说了不去上课。”
“你不是在这里偷懒吗,哪有搬东西?”
“当然是搬完了。”霍星炎无奈,总觉得最近的虞渺月真是念书念傻了,“那你呢,你怎么不回教室?”
他们俩没有互换课表的习惯,互相都不知道对方的课程安排,在彼此眼中,他们都是个逃了课的坏学生。
虞渺月撇着嘴解释:“我也是被老师叫去谈话的,耽误我一整个课间,我不是得去解决一下人生大事嘛。”虞渺月用眼神示意着霍星炎,霍星炎心领神会,主动给虞渺月挪了个位置。她垫了张面巾纸,然后才坐下来。两人肩并肩坐在楼梯上,丝毫没有避嫌的觉悟,也仿佛不担心被巡楼的教导主任给抓个正着。
霍星炎看向虞渺月,已经换季了,但是她怕热,还穿着夏季的校服。学校夏季校服的裙子很短,虞渺月腰细腿长,按照腰围订的校服裙,穿上身难免短些。别人都是过了膝的,她却堪堪到膝盖,坐下的时候干脆挪到了膝上几公分,隐隐擦着危险领域的边缘。霍星炎见她一下下扯着裙摆,脱下自己的外套扔给她:“盖上吧。”
虞渺月原本觉得他们俩聊几句就该各自回教室,不会坐太久,就没想太多。霍星炎这外套扔过来,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接。接了没一会儿就还回去,总是觉得有些奇怪。她抓着外套,霍星炎已经移开了视线,不知道在看哪里。
忽然间不太想回去上自习了。
想通之后,她坦然地将霍星炎的外套盖在膝上,笑眯眯地看向他:“待会儿被主任抓到你不穿校服我是不会替你解释的。”
“那你应该先担心一下被他看见我们俩坐在一起。”
“唉,这种时候你怎么就不能让一让我呢,非要拆穿。”虞渺月耸了下肩,摆弄起他的外套,“不过你的外套洗得真干净啊,我前桌他的校服都泛黄了,衣摆上也灰不溜秋的。班上没空调,他衣服闷在身上,出操的时候一脱,男生身上的味道嘛你也知道……好奇怪,你怎么就跟他们不一样呢。”
虞渺月凑到霍星炎边上闻了闻,他身上始终都是一股清爽的味道,有点像下雨过后的青草地。别的男生身上的汗臭味,她从来都没在霍星炎身上见过。就算是闷在家里的小隔间中,她去找他的时候,他也是干干净净的样子。
她靠过来的时候,霍星炎身子一僵。虞渺月对他一向不设防,可是青春期的男生女生,说是没有悸动那纯属骗人。他也不知道虞渺月究竟是太过迟钝还是在某些方面少根筋,完全不懂这样靠近一个最容易起花花肠子的男生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
他憋着一股气,伸手推开她凑近过来的小脑袋:“乱闻什么呢,小狗似的。”
“你才小狗呢。”虞渺月悻悻然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晚一年上学呢,如果你跟我同级就好了,还能净化一下我们班上的空气。”
“我哪知道呢。”霍星炎淡然地说着。
霍鑫和妈妈刚结婚那会儿,霍鑫原先所在的工厂改制,他被迫下岗,辗转换了好几个工作,做过保安,去过物业,甚至还有一年完整空白的真空期。霍鑫工作不顺,妈妈白天工作之余又接了份私教。他幼儿园就晚上了一年,上了小学之后霍鑫终于到了现在的贸易公司,原以为生活回到了正轨,谁知妈妈劳累过度饮食混乱,年纪轻轻就得了食道癌,早早地离开了他们。
然后,霍星炎的生活又变得一乱团。
妈妈的病就像是霍星炎的心结,霍鑫没有空管他,他就自己学着做菜,他希望自己能健康一点,活得久一点,代替妈妈去看没有看到的未来。
虽然他的未来,现在还是一片空白。
虞渺月感觉到了霍星炎的情绪低落下来,暗骂了自己一通,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她斟酌着该怎么转移话题,忽然间听见了走廊里有人在说话。教导主任是出了名的大嗓门,学生们总说她巡楼也没用,真有违反校规校纪的,老远就发现她,早早防范起来了,哪能轮到她来抓人。
虞渺月紧张地抓住霍星炎的手,指甲一掐,掐得霍星炎手心一痛。霍星炎来不及问她怎么了,虞渺月一个弹身站起,顺手捞走了垫着的面巾纸,一手牵着霍星炎,抱着他的外套拔腿就跑。
霍星炎莫名其妙地被她拽去了高三的楼层。
教导主任还在一层层地巡楼,虞渺月又不可能把霍星炎带回自己的教室。她拽着他一路狂奔,一直跑到了天台。今年开学以来天台都没有锁门,天台上又是一堆设备外机做阻挡,就算教导主任一时兴起来天台吹风,也不见得能看见他们俩。
虞渺月丝毫没觉得自己又在违反校规上多加了一条罪状,掩上天台的门,她才喘了起来。
霍星炎面不改色,盯着才跑了几层楼就上气不接下气的虞渺月,好笑又无语:“真不知道你的体测是怎么过的。”
“别说了,我800米就没及格过,全靠其他项目拉分。”虞渺月拍了拍胸口,这才顺过气来,“唉,本来我只是去一趟洗手间,怎么转了一圈跑天台来了。”
“我也很想问你。”霍星炎无辜被牵连,他真的只是在楼梯上坐着,谁知道虞渺月会忽然出现。
“算了,反正被逮到了我也有共犯。”
被直接归为共犯的霍星炎没有再反驳。十月中的天气已经有转凉的趋势,天台上风大,吹得虞渺月的刘海一翻一翻。她穿着短袖短裙,实在是太过清凉。霍星炎从她手里抢回了外套,直接盖在了她的肩头。
“哎呀,热的。”虞渺月想脱掉,却发现霍星炎的手还按她肩上。他碰到的地方有些烫,她愣了愣,却是没有再拒绝了。
气氛着实暧昧,便是不刻意去想也难以忽略。偏偏谁都没有说话,任由着气氛愈演愈烈,似乎要满溢整片天空。
虞渺月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她回避着一场属于青春期的早恋,毫无顾忌地与霍星炎相处着。可也许懵懂的感情原本就是青春不可逃避的一环,就像一个叛逆的孩子,你越是拒绝,它就越是想表现。一如现在,她希望这节课的时间再长一些,她和霍星炎能多呆一会儿,哪怕只是吹一吹风都是好的。
“霍星炎。”
“嗯?”他用鼻音哼了一声。
虞渺月转头看着他,骨相挺拔的人,侧脸是最为优秀的,线条流畅,每个棱角都像是专门用尺子量过,定制出最合适的角度。虞渺月知道乔曦喜欢过霍星炎,或许还有很多人喜欢过他。青春期的女孩子,喜欢的心情无比单纯,为了样貌,为了才学,喜欢霍星炎的是为了前者,喜欢年纪学霸的是为了后者。
不过霍星炎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就连霍沣廷这个弟弟都没有真正地接近过他,何况是学校里的同学。
好像只有她,是离他最近的那一个。
虞渺月忽然间想起班主任课间时与她畅谈的未来,以她的成绩,想要考入本地的优秀学府其实不算困难,只要稳扎稳打,过历年的分数线不是难事,还能选一个理想的专业。但是,霍星炎呢?人们总说,大学是天南地北的人相聚又分离的四年,不像小学中学,身边的同学都是本地,甚至都是同一个区,同一条街上的人,放学后换上便服,还能在街角来一场偶遇。初中毕业时候虞渺月并没有太难过,因为班里许多同学都直升了高中部,她们还能继续做同学。
可是高中毕业呢?学姐说过,高中时候最要好的朋友,一个去了北方念大学,一个留在本地。她们只在开学时候还往来过信件,过了一个学年,她们就再也没有了联络,各自有了各自的交际圈,过去的伙伴已经再也融不进那个圈子,关系自然渐渐疏远。
虞渺月很清楚,以霍星炎的成绩,除非是上天降临了奇迹,否则他们不可能读同一所大学。等到了那时候,相隔两个校园,犹如一道天堑,他们是不是也会有全新的生活圈,然后霍星炎身边有了新的伙伴,他们这纯洁的友情,也会像浮萍一般飘远?
她有些讨厌这样的未来。
“今天班主任和我谈了话,问了我理想的大学和专业。”虞渺月认真地问他:“你有什么打算吗?”
霍星炎看着她,她的表情严肃极了,不是像一个自称的家庭老师一样准备说教劝诫,而是真的想问到一个答案。
可是霍星炎没有答案,他没有对未来的详细愿景,他只是知道,虞渺月所期待的那个答案,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他并不想看到她失落的表情,但虞渺月坚持要等到他的回答。
沉默了很久,他只能说:“我不知道。”
“一点都没有想过吗?”虞渺月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些生气。
怎么会没有想过,他尝试去想过每一个可能和虞渺月分享的未来,得到的结论都是否决。想着霍鑫,想着那个早已不属于他的家,他便觉得不能将虞渺月也拉入这样的现实中来。她该是一直像现在这样,做一个纯粹的,快乐的小姑娘。
霍星炎看着虞渺月,她的目光快要把他盯穿。
他不忍心,勉强松了口:“我会想明白。”
虞渺月呼出一口气,霍星炎也不知为何,揪着的心仿佛也一瞬间落了地。
“等你有了答案,记得要告诉我哦。”
“……好。”他轻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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