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那黑大虫,众家丁变脸如翻书。
他们低下了那不可一世的头颅,殷勤地给他捶腿揉肩,笑得谄媚又讨好:“丰公子,您快看看这酒楼,可还合您的心意?”
那黑大虫原来姓丰。
顾筠贤听了,默不作声地将其记住了,只待以后打听。
那黑大虫约莫是个纨绔子弟,养尊处优惯了,直到那些家丁往凳子上铺了个丝缎缝制的软垫,才肯往下坐。
“这里也就那样吧。”
他享受地眯着眼,抿了口自个儿带来的好茶水,从眼缝里将酒楼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勉强能凑合。”
家丁的面上显了喜色:
“快!把刚才丰公子在看上的小娘子带进来,给她个机会好好伺候伺候公子。”
不多时,他们就拽进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显然是被当街强抢来的民女。她的云鬓已然在挣扎中变得散乱,清丽如出水芙蕖的容颜上亦沾满了泪水,好不凄惨。
“求求您,放过我吧……”她哀求道。
但黑大虫不为所动,嘴角扬起的弧度反而愈发狰狞残忍:“能伺候本大爷,是你的福分!”
他桀桀笑着,伸手猛力一扯。
那姑娘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遮蔽在肩头的冬衣布料就被一下子撕扯了下来,露出一大片莹白细腻的肌肤。
“真是禽兽不如!”
登时,顾筠贤愠怒地收紧了五指,手中的杯盏顷刻间四分五裂。
滚烫的茶水溅出,烫红了指尖。
他再也无法坐视不管,一按桌面便要站起身来:“你们……”
一双木筷敲上了顾筠贤的手。
“啪”的一声脆响。
执筷的白发老者摇了摇头,示意顾筠贤坐下:“没用的,没人能管得了这黑大虫。曾经也有人为那些姑娘出头,后来却白白地送了命。”
他的尾音沉重而无奈,有如叹息。
“怎么?就连官府也不管管吗?”慕月追问。
“唉,本是该管的,奈何这黑大虫有个富甲一方的爹。”老者以茶代酒,聊以消愁,“逢年过节,他就把真金白银就用车拉着,一箱箱往府尹大人的府里塞,谁看了能不起贪念啊。”
单是这几句话的时间,那姑娘的衣物已被撕扯殆尽。
几乎不着寸缕的她,激起了那恶霸更为疯狂的兽/欲。黑大虫抹去嘴角的涎水,狞笑着朝她扑去。
活像一只贪婪的猛兽。
顾筠贤再无法顾及老者的劝阻,暗中伸手往腰间剑柄上探去。
就在黑大虫那庞大的身躯即将压下之时,一刃寒光蓦地飞将过来,直逼面门。
黑大虫匆忙往后闪躲。
不料,他却被地上的衣料所绊倒,踉跄着跌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但出手的并非顾筠贤。
瞧见那黑大虫此刻的狼狈模样,慕月心头一喜,连忙拍手称快。
其他食客们随即附和。一时间,酒楼里群情激越,声浪翻腾。而慕月则趁机解了外袍,为那姑娘披上。
那黑大虫哪里出过这么大的丑。
他被家丁们七手八脚地搀扶着站起,目光阴鸷可怖好比毒液:“是谁?是谁出手伤的本大爷?”
“老娘我就在你眼前!”
黑大虫还未抬头,眼前已多了三尺剑锋。剑上寒光凛冽,散发着血腥的森冷。
他顺着那剑身往上看去。
来者长发高束,一身暗红的侠客装扮。苍白的半脸面具映着窗外银月,凌厉中透着冷锐,好似严冬冰凌。
这是个女人。
却是个不容小觑的女人。
黑大虫一瞧见这人,心中就先萎了三分,但面对着酒楼里坐满的食客,他绝不肯输了气势。
他回身取了大刀,恶狠狠地威胁道:
“识相的就赶紧给我滚远点!别他妈坏了本大爷的好事!”
放在以往,这番话总是能唬住人的。然而,那女侠听过了以后,却只是冷笑:“少废话!老娘今日不仅要伤你,还要取你狗命!”
解下腰间酒壶,她猛一昂首。
满满的一壶酒液霎时倾下,随月华滑入喉头。烈酒如火,在肚腹中灼灼燃烧,酣畅了肝胆。
然而,那眼中的戾气却更为分明。
“小二,给老娘也来壶好酒!”她信手将空酒壶往掌柜那边一掷,提剑斩出,“越烈越好!”
冷刃划破长夜,血影飞溅而出。
人高马大的黑大虫在这一介女流跟前,竟然毫无抵挡之力。不过交手了两三回,他就彻底败下阵来。
又一道雪光过眼,自颈前划过。
黑大虫手中的刀“哐当”落地。他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自己受伤的脖颈,僵硬地跪倒了下去。
指缝处,猩红的鲜血迸溅而出。
有家丁壮着胆子走上前,一探鼻息,这才发觉那黑大虫早已气绝身亡。
他的死,可谓大快人心!
这也就意味着,自今日始,再也不会有无辜女子受这个恶霸的毒害了。
霎时间,酒楼中的欢呼声蓦地炸开,好比雷动。
见自家主子已死,那些家丁直吓得双腿发软,转身欲逃。却又被那女侠的气势所摄,哆嗦着腿,半晌挪不开步伐。
“女侠……女侠饶命啊!”他们以头抢地,妄图逃过一死。
但女侠仍提剑走来。
剑上溅到的血红顺着薄刃淌下,“滴答”落下,在地板上洇开一片暗色。
令人胆颤心惊。
“呵,求饶!你们这些渣滓还真有脸说!要是老娘没猜错,那些被你们掳来糟蹋的姑娘也这么说过吧。”
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身,冷讽的笑容中蛰伏着狠戾:
“但那个时候,她们难道被放过了?”
.
话虽这么说,那女侠终究没有把他带来的家丁们赶尽杀绝。
她此行的目标本就明确——
取走罪魁祸首的项上人头。
因此,她仅是将其中作恶多端的两个家丁斩于剑下,以儆效尤,就拿上了灌满好酒的酒壶,潇洒而去。
只顺手带上了黑大虫的钱袋。
“这女侠是谁呀?”慕月忍不住向旁边的老者打听,琥珀色的眼瞳中充满了好奇,“她杀了黑大虫,难道就不怕惹上麻烦吗?”
“怎么,连她都不知道?”
老者捋着胡子,瞟了他们一眼:“那你们肯定是从外地来的吧?”
顾筠贤:“正是。”
“这就对了。”老者呷了口茶,笑呵呵地打开了话闸子:
“她姓白名慕,是我们这显隆城中远近闻名的女侠,专杀为祸一方的恶人。这黑大虫碰到她啊,也算是倒了大霉咯。”
“白慕?”顾筠贤轻声重复了一遍。
这白女侠虽与慕月的姓名中同有一个“慕”字,两人却是天差地别。
慕月其人,有如九霄天外的流云,娇俏飘忽,白慕则是刀锋冷铁,所向披靡。
听他们在讲白慕的事,有个年轻的挑夫忍不住凑过脑袋。
“我听说啊,那官府前些天还想要招安这个白女侠呢!”挑夫一拍大腿,“好家伙!开出的价全是白花花的纹银!我一辈子都见不着这么多的钱!”
对此,顾筠贤并不感到奇怪。
白慕不是深锁闺阁的寻常女子,而是一把桀骜不驯的刀。
官府悬赏白慕的金额永远不断攀升,仿佛在昭示着她不会甘愿被他人所驱策,更不会在强权前屈膝俯首。
能主宰白慕的,只有她自己。
“你们这显隆城中,倒是卧虎藏龙。”顾筠贤温雅地一笑,“我似乎更期待放灯的时候了。”
这个带着祈愿意义的活动,参与的人应当不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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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顾筠贤携水灯来到海岸时,只觉夜幕下的海温柔得异乎寻常。
天与海都融化在泼墨一般的深邃里,唯有潮水缓缓地从海的深处涌起,薄纱似的爱抚上沙滩,化为雪白碎沫。
“小修士,快看!”
单手提着荷花水灯,慕月脱了绣鞋,赤足踩在细软的沙粒上:“已经有人在放灯了。”
顾筠贤应声抬眸。
不远处的海上,已漂浮着零星的几盏水灯。数点暖光在海雾中若隐若现,为漆黑的海水平添了一笔斑斓。
慕月本就是活泼的性子,这下说什么也不肯再等了。
“我们也去放灯吧!”她高举起水灯,故意使坏从顾筠贤眼前一晃而过,“别忘了,刚才说要放灯的人可是你哦!”
顾筠贤没被她突如其来的恶作剧吓到,反而被那双瞳眸引去了目光。
兴许由于这沿海的灯火并不甚明亮,却映得慕月的瞳眸愈发剔透如琥珀。所有的兴奋与雀跃都被封存其中,水上繁灯般粲然闪耀,动人心魂。
“小修士,我脸上有东西吗?”慕月蓦然开口,打断了他的遐思。
顾筠贤猛地回过神来。他欲盖弥彰地半握起拳头,放到嘴边用力咳嗽了两声:“没……没有……”
仅仅这片刻之间,顾筠贤就已经想好待会儿要写在水灯上的祈愿内容了——
其中之一,就是祈祷慕月不要发现他此刻仓皇挪开的目光。
向旁边的当地人借来竹管毛笔,顾筠贤与慕月各自提笔在水灯上写了祈愿,随即燃起灯芯,将其放逐进流波之中。
浪潮一卷,两盏水灯便依偎在一起,渐行渐远。
此刻放灯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海面上无数灯火相映。荧荧灯光随波荡漾,有如倒映海面之上的另一片河汉繁星,无比绚烂。
灯影之中,顾筠贤无意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长发高束脑后,衣衫暗红似血。这凌厉的气势,不是白慕还可能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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