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夜里梦到了丈夫,被折磨得不成人样,长孙星宁惊醒,屈起膝盖坐在床头。屋外电闪雷鸣,照得地板黄白,儿子被吓到,滚到怀里喊娘。

“别怕,打雷了而已。”她轻拍儿子瘦弱的背脊,眼眶不禁一红,丈夫若是真的躲不过这一劫,儿子这么小可怎么办。

小灵均朦朦胧胧未醒,听到娘亲的声音,停止了哭声,又嗅了嗅怀里的味道,确定是娘亲后放心地合上眼了。丈夫不在身边,她更不能软弱,儿子还小,她不能整日哭哭啼啼,总要撑起儿子的天,揉揉哭红的眼睛,长孙星宁哼着摇篮曲哄儿子入睡。

翌日开门,残花枝丫落了一地。两个扫地的小丫鬟在说笑:“昨夜的风可真大,我怕屋顶都被掀了。”“你当这是你老家的破草屋啊。”回头见小姐倚在门上,身子单薄,一脸愁容,再不敢言笑:“小姐,您醒了啦……”

“新来的?”仰头看灰蒙蒙的天,视线没在这两个小丫鬟身上。

“是,奴婢三年前入府的。”

金珠也是这般性子。她在哪儿,哪儿一片笑声。唉,物是人非了,“快入秋了,去小厨房吃点月饼吧。”

“谢谢小姐。”两个小丫鬟手拉手走远了。

“见这天,过会儿还要下,要不明日再去公主府吧。”银珠从后面走来,给主子披上外套。

“不了,宜早不宜晚。”转身回屋:“你留下照顾灵均。”银珠心细,儿子交给她,她才放心出门。

好在去宝如府上一切顺利:“你表哥他,他确实不像话,可他为圣上卖命多年,多多少少……”别取他性命。

“表嫂别急,父皇也是在气头上,”宝如开口安慰:“父皇视祖母为亲母,祖母瞒了父皇近二十年,父皇心中难免有气。”

“昨日宫中来信,说父皇病了,”父皇是被气病的,白莲教的事还没休,鲁王被收押,舅爷祖母相继离世,如今表哥又涉身他案,父皇顿感无所依,一气之下病了。宝如脸上有倦色,“我先入宫侍疾,等父皇好转了,我再说几句好话。”

“那……”我能进宫去见皇后吗?

宝如看出了表嫂的难言之隐:“贺贵妃被禁足了,母后忙于照顾父皇,怕是没空见表嫂。”

“等下个月初吧,”宝如顿了一下,承诺道:“下个月初我陪表嫂一道进宫。”

可丈夫在牢里多待一天,就会有性命之忧啊。

“父皇并未下令惩治表哥,表哥只是暂被关押,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那,下月初,我再来拜见。”不敢再耽误宝如入宫,长孙星宁提出告辞。

回到家里,父亲问起情况,长孙星宁只摇摇头。

每个人的立场都不同,在她心里,丈夫再阳奉阴违也是她的丈夫,何况他有苦衷,在宝如眼里,父亲重于一切。

下个月便是中秋节了,往年这个时候郡王府别提多热闹了,送礼的人排着队,就盼着见一眼贵人,哪像如今门庭冷落……

转眼到八月初,长孙星宁早早地赶到了公主府,与宝如一道进宫。“父皇病了这阵子,朝政交由景王代持。”

争了这么多年,景王终于摘得胜利的果实了,好在丈夫与他交情不错。“景王性情温和,为政清明,这是好事。”她扯起脸皮笑,宝如应当也不想鲁王回朝。

“景王?”宝如突然笑了。

“怎么了?”宝如再与景王交情变淡,也不至于这般神情吧。

“表嫂,没有哪个上位者能容忍表哥的存在。封郡王,掌锦衣卫,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父皇这两年看不惯表哥,也是怕日后的继承者压不住表哥,这天下姓了姜。

“这几年发生太多事了,比之性命,荣华富贵不过过眼云烟,我不求祈安权贵,只求保住他的性命,哪怕贬为庶民,哪怕发配边疆,也没关系,我们一家人能守在一起便是感恩了。”这皇家的事一堆一堆,实不是她所求。

宝如看着表嫂笑,笑她太天真,“无权无势的表哥能走到边疆吗?”

最后的侥幸也被捅破了,长孙星宁垂眸不语。即使丈夫保住了性命又能如何,他的仇家那么多,只怕他人还没到走出皇城,便被暗算了。历朝历代的锦衣卫指挥使,少有能善终的。

不能退,只能进。

“所以,你要我们为你做什么呢……”长孙星宁抬眼望宝如,这朵曾经怒放的杜鹃花如今也浸染权谋了。

“表嫂,你知道吗,以前的时候我总是在想,如果我有一个兄弟就好了,父皇不用担心后继无人,母后不用顾忌贺氏母子;后来,景王出现了,他与皇兄同日而生,我把他当作亲兄长看待……”可不是亲的就不是亲的,他有亲妹妹,有党羽,他和她们不是一路的。

“后来我就懂了,靠别人永远不如靠自己。”宝如摸了摸还未显怀的肚子,温柔一笑:“我身为嫡出也继承不了皇位,不过没关系,那就让我的儿子来继承。”这个孩子结合了汉室与蒙古的血脉,注定要大统一。

“你,你……你怀孕了?”长孙星宁瞠目结舌,“是哈达这么和你说的吗?朝臣是不会同意的。”

宝如没理这些问题,只说了句:“所以我们需要表哥。”

“你表哥也不会同意的。”长孙星宁心头慌乱,宝如何时有了这种思想,关键是……她竟然也能理解她。既然皇子不成器,为何公主不能继承大统,就因为她是女子?甚至要选侄子过继。

“表哥向来听表嫂的话,只要表嫂站在宝如这边,表哥会同意的。”

“我——”

“表嫂,没人会让这个孩子活到成年的,”只要父皇去了……想到日后的处境,宝如心口苦涩:“他们会叫他杂种,会忌惮他的血脉,会将他除之后快。”

“不是我贪慕权势,是没了权势就保不住这个孩子了。”

景王登基,会忌惮这个孩子是嫡长公主之子,不会让这个孩子存活于世,鲁王登基更甚。长孙星宁怔住,好狠的计谋啊,哈达,不是汉人,却比汉人更会计谋。

“到了,表嫂好好考虑,表哥的性命握在你手里。”宝如先下了马车,长孙星宁闭眼捶了下坐垫。姜祈安你这个王八蛋,你家里都是些什么亲戚,可害苦了我了。

风一吹,人立马冷静了不少。扶着流光下车,走进宫巷。昨日刚下过雨,将瓦片被冲刷得很干净,太阳一照,发出刺眼的光。

长孙星宁抬袖去挡,见宝如坐在轿辇上神情冷漠,不敢赌宝如是否会见死不救。到了坤宁宫,又向皇后娘娘磕头求情。

“你先别急,圣上这阵子心烦,等他好了,我再劝劝,毕竟是南康的孩子,不会真要他性命的。”皇后娘娘拉起她,轻拍她的手:“好孩子,这阵子苦了你了,你放心,本宫一定会和圣上提的。”

多的话也没说,与宝如一同去了养心殿看望圣上了。

置身宫殿中,身寒亦心寒,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秋风一吹,迎来了一阵桂花香。

“你怎么做事的?谁让你捧着桂花到处晃悠?”大太监在训小太监。这宫里随处可见大鱼吃小鱼。

“贺贵妃让奴才折一枝——”

“还找借口,给咱家拉下去。”

“这是什么缘故?”不知为何,口比脑子快,脑子还没想明白,话已经问出了口。

姜祈安已经失势,大太监认出了长孙星宁也没当回事:“皇后不喜桂花,这后宫中自是不能出现桂花。”

“这些不都是吗?”皇后不喜桂花?长孙星宁抬手指着一排排的桂花树。

“这园子里的桂花能在,是因为得势的人喜欢,不能在,也是因为得势的人不喜欢,端看谁是得势的人。”

像是一道光击中了脑子,她拉住大太监问道:“以前怎么没听说皇后不喜欢桂花?”

大太监像是看傻子一样看长孙星宁,“咱家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扰郡王妃了。”还是一旁的小宫女见长孙星宁面善多提了一句:“桂花不过是个筏子,给下面人投诚而已。”意思是说,皇后不见得不喜欢桂花。

“不一定!”

“什么?”小宫女不明白贵人在说什么,退了下去。

不一定是筏子!“溢彩,你再想想,当初苏嬷嬷咽气前说了什么?”长孙星宁握住溢彩的手,像握住最后一根稻草。

“啊?就皇后呀,公主呀,”溢彩又想了想,还是没有新发现:“小主子……皇后……公主……”

“就听到这些了。”

丈夫和儿子对桂花过敏,皇后也……又想起丈夫与圣上相似的长相,长孙星宁强自镇定:“去宫门口等宝如公主。”若是猜测成真,丈夫就有救了。

等到午后,宝如才姗姗出来:“表嫂还没走?是想好了会替我劝表哥吗?”

“先上马车,”长孙星宁盯住宝如的脸端详,像,真像,以前觉得是表兄妹没当回事,“你要扶持你肚子里的孩子登上高位,真的只是为了保全他吗?哈达呢,哈达怕不是这么想吧。”

“表嫂,你说可笑吗?当初这些人口口声声大义大仁,迫我嫁给哈达,以息边疆战火。”

马车咕噜咕噜滚动,宝如笑得眼泪流出来:“哈哈哈哈哈,他们看不起这个粗蛮的异族人,以为他贪图美色,留恋中原富贵,却不知这个异族人比他们谁都深谙帝王心术,他们都中计了,中计了……”

“那你呢,你心里有他吗?”

“不重要了,”宝如笑不出来了,她曾经看上了一个人,那个人眼里没有她,后来她中意了所嫁之人,那人从头到尾都在骗她,利用她,情呀,爱呀,都抵不过他的野心:“重要的是我的孩子要活。”

“你如果硬要走这条路,粉身碎骨也未必成。”

“那又如何,总好过什么都不做。我已经为了大义牺牲过一次了,总不能又让我的孩子再牺牲一次。”

宝如擦干净脸上的泪水,高昂起头颅。那一瞬间,长孙星宁恍如见到了那丛怒放的杜鹃花。

像,真像,连不服输的性子也这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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