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诏狱,”穆清风低低喟叹。他站起身来整理衣襟:“你一心都是何芳,我不带你去,你怎么能安心?”

“你不安心,我又怎么能开心?”

“走吧。”

见何仪站了起来,穆清风伸出了手,何仪却避开了他:“你等等,我去拿几件衣裳。”

眼见何仪跑开,穆清风望着她背影,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的小仪,得知他身份后就预料到了今天,一早就决定逼他照顾何芳。

穆清风闭了闭眼,疲惫如潮水般涌向四肢百骸——

昨天他连夜赶回京城,今晨入宫觐见皇帝,回家换了衣裳就来看他的小仪,不曾想他的小仪居然知道了他的身份,还设下圈套让他发誓。

何其拙劣的圈套。

穆清风不得不承认,他的小仪有情有义,忍着气愤恐惧同他虚与委蛇,只求能护住自己的恩人。

却丝毫不信他。

他立下誓言,他的小仪怕他动自己,吓得不敢说话。

穆清风心疼了,故意埋首在她膝头,说出许多话来逗她,才让她放下了恐惧。

穆清风幽幽叹息。

有句话,他便不得不深埋心底。

他想问问,何仪喜欢何芳么?

何芳是两榜进士出身。进士要先过了殿试那一关,他外貌自然不差;如今何芳不过四十来岁,又保养得宜,他外貌清癯儒雅,全不显老态,不知多少女子为他心折。

穆清风不怕何仪见何芳好看喜欢他。

侄子肖姑。穆清风的姑姑是全天下选出来的皇后,外貌不说倾国倾城,却也明媚端庄。穆清风外貌出色,比之何芳强上不少。

穆清风只怕何仪喜欢年长的男子。

何仪自小没了父亲,继父又是那个样子,她下意识孺慕长辈,对梁从训很是亲近。若非梁从训是个太监,穆清风怎么敢让何仪留在梁家?

只是何芳一身正气,品行才气又胜过梁从训许多,何况何芳又救过她……

穆清风暗暗头疼着。

何芳自然是不能动的。

何仪如今怕他气他,本能地疏远抗拒他。方才他埋首在何仪膝头,何仪腿颤抖了一下,害怕之情不必多言。

此番他隐瞒身份,俩人还有的闹;只不过因着何芳,何仪暂时压下了自己的情绪,忍着反感顺着他的心思来。

两人要想和好如初,穆清风得先用何芳绑着何仪,让她不能离开;再想法子让她发泄出心中怨气,否则她迟早会憋坏自己。

幸而先前他帮过何芳几次,两人还算有点见面交情,想来何芳起码不会扯他的后腿。

只是如何让何仪发泄心中怨气?

她自小扛起了养家重担,瞧着强势实则敏感,找他成婚又是为了搭伙过日子,对他根本没多少喜欢……

穆清风揪心得紧,忽地听见何仪的声音:“清风你想什么呢?咱们快走吧。”

穆清风抬头笑,顺手从何仪手中接过包袱:“诏狱里冷,你去多穿件衣裳。”

“不必了,”何仪满心都是何芳,张口就是回绝,穆清风挑眉笑:“好啊,你不穿,我就不去了。”

何仪望他片刻,只得回屋添衣去了。

穆清风勉强勾了勾唇角。

没什么,不喜欢他又有什么打紧的?留在他身边就好。

……他要是进了诏狱,他的小仪会想法子看他吗?

呵,他怎么会进诏狱?净想些有的没的!

眼见何仪添了衣裳,穆清风拉过她手:“别担心,何御史不会出事的。”

何仪动了动手指,没有拨开穆清风的手。

她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穆清风相处,只是迫于何御史的事情,她不敢违逆穆清风的意思。

幸而穆清风没发觉她的抗拒,只问了一句:“包袱里的,是梁叔的衣服吗?”

“……不是,”何仪抿了抿嘴,别过头轻声道:“以后再给你做。”

穆清风陡然扭头望着何仪。他喉结滚动了好几下,终于艰难道:“给我做的?”

何仪轻轻应了一声。

原先想着趁着穆清风当差,她直接把成婚用的一应事物准备好;没想到梁从训被软禁了,连带着她也出不去,只能做衣裳打发时间。

就顺手给穆清风多做了些。

这回去探望何御史,她有心送几件衣裳,却不知道何御史的身量;又想着穆清风身量高大,何御史总能穿下,就一早打包好了。

“……衣裳还是合身的好,”穆清风停下了脚步:“小仪,我让人去置办衣裳——这些衣裳不合身,送过去太失礼了。”

何仪抿嘴笑了。

穆清风不乐意把衣裳送过去吗?

那她就乐意了。

何仪垂眼叹息:“我自己做的衣裳,送过去了心里安心。”

“穆指挥……连这点安心都不留给我吗?”

她称呼穆清风为穆指挥,有意拉开两人距离;穆清风果然就范。他沉声道:“那就给他。”

何仪想笑,又怕惹恼了穆清风,又轻声道:“回头我再给你做。”

眼见到了大门口,何仪加快了脚步,却被穆清风拽住。

何仪望了下两人手腕:“你做什么?”

“不高兴,那就别做,”穆清风长眉拧起:“我不缺衣裳穿,你歇一歇吧。”

何仪望着穆清风黑黝黝的眼睛,见里面全是怜惜与诚恳,片刻后别过头去:“我心里有数。”

何仪头一回来诏狱,才下了马车就后退了半步——

诏狱阴森森的,一见就让人心神不宁。

“别怕,”何仪手指被穆清风抓住,他顺势将自己揽进怀中,轻轻拍着何仪后背:“我一早吩咐过,没人会动何御史。”

何仪心头定了定,轻应一声推开了穆清风,又被穆清风拉着手往里头走去。

进入诏狱后何仪眼前一暗,全看不见周围的样子;穆清风拉着她放慢了脚步,过了会儿,何仪眼睛总算能视物了——

石墙铁栏杆,每块石砖都有一尺多长、半尺多宽,一眼望去清寒如水,冷冷地散着寒气;铁栏杆又一寸粗,将偌大个石头牢房分成一个个小小的隔间;牢房也有窗户,不过在靠近屋顶的地方,只有一尺来高——

诏狱建在地底下,只有靠近房顶的地方才露出地面,能照进来光。

何仪先前被穆清风逼着穿了厚衣裳,这会儿不冷,却忽然不敢朝前走了;穆清风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别害怕,这里就是看着可怕点,实际上——”

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传来,紧随其后的是焦糊的臭味,穆清风的话便生生断在喉头。

焦臭处又传来了怒斥:“还不招?我倒要看看,你能扛过几道刑!”

何仪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穆清风揉了揉她的手,一语不发地朝前走着,许久后才停住了脚步。

带路的人率先停了。他拿出钥匙开了锁,又把围着牢门的铁链拿了下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人开了门就离开,穆清风拉着何仪进了牢房:“何御史,有人看您来了。”

何芳背对着牢门盘膝坐着。他身前点着一支蜡烛,蜡烛的光很微弱,但把何芳的影子放大了数倍,清晰地照在了墙壁上——

他一头蓬蓬乱发,单薄的囚服贴在身上,正低头翻书,翻书声在黑暗中十分清晰,闻言动作一怔:“……是宫里的人?”

穆清风没说话,轻轻撞了撞何仪的胳膊;何仪眼睛酸涩:“我——”

牢房中腥臊味很浓,何仪一张口就喉头作呕;她手握成拳锤了捶喉头,忽地见何御史站起转身。他满脸纳闷:“穆指挥?”

穆飏是新帝宠臣,官职又高;何芳品阶也不低,朝会时两人班次相近,即便交集不多,但也混了个脸熟;这人私底下照顾着自己,自己也暗暗感激,可他身侧的女子是谁,何芳并不知道,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穆指挥找我,不知有何见教?”

穆清风正伸手抚着何仪的后背,闻言沉声道:“不是我,是这位何姑娘想要见你。”

何芳的目光又落在了何仪身上。他目光中满是疑惑:“姑娘姓何?”

与他同姓,莫非是他的族人?可他全无印象啊。

再说了,诏狱从不准人前来探视,这人怎么走路子走到穆飏身上的?

“嗯。”何仪上前两步:“六年前,小河边,我——”

“慎言!”何芳也惊大了眼睛。他忙打断何仪的话:“我做的事太多,许多事情都忘了……以前的事情,姑娘不必再说。”

何仪转头望向穆清风,穆清风将包裹递给了她,又揉着她手低声道:“我就在外头,有事叫我。”

穆清风自然看得出来两人之间有些过往,可何芳既然不准何仪说,穆清风也不会上赶着逼问——回头何仪愿意说就说,她不愿意说,他假装不知道就是。

眼见穆清风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何仪忍不住落下泪来:“我——是我不好,没能早早来探望您……”

“这是什么话?”何芳反倒是笑了。他捻着长须笑:“我进诏狱也有十几回了,亲人朋友从来没有探望过,你能过来,已经是穆指挥帮忙了。”

“昔日的事情,我既然忘了,姑娘也一并忘了就是。”

“诏狱阴森,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姑娘看完了我,那就快些出去。”

何仪说出六年前的时候,何芳便想起了那桩旧事,才恍惚发现昔日的小丫头已经长成了这般模样;前些日子狱卒对他越发礼遇,他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见到穆飏,又瞧见穆飏对何仪的百般爱护,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图报莫施恩,当日他不曾想从这孩子身上得到些什么,现在也是一样。

何仪闻言抹了把眼泪。她笑着将包袱送了过去:“何大人,清风对我很好,您别担心——哦,清风就是穆飏的小名。”

“我这回来,是想给您送些衣物……都是我自己做的,不值钱,您千万要留下,好保重身体,免得家里的夫人公子们担心。”

“您不想见我,我不来就是;可您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直说,千万别客气,我一定送进来。”

何芳看了何仪片刻,抬手接过了她递来的包袱,从中取出衣服披在了身上。

何芳披衣裳,何仪下意识四下看着,想要为何芳打扫打扫牢房;她越看越想哭——

牢房不大,三面石壁、一面铁栏杆,房间一角有只硕大的桶,虽然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可它气味难闻的很,想来是恭桶……

牢房里没有床榻,一角铺着一层凌乱的杂草;何仪红着眼暗暗盘算,想着要送些被褥过来,又四下看着,忽地脚上一重。

何仪低头,见一只尺长的老鼠踩过鞋面,嗖的一下跑到了墙角,从洞中钻了出去;过了片刻,它又从洞中探出头来,胡须一翘一翘地看向何仪。

何仪:“……”

何仪吓得大叫起来,那老鼠居然又跑了过来,何仪忙四下跳着逃开,两脚不要命地搓着,忽地被人拦腰抱起:“怎么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