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的门合上时,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瞬间隔绝了外界所有声响,连空气流动的细微声息都消失殆尽。墙壁是厚重的哑光合金,像吞噬光线的黑洞,只在头顶悬着一盏孤零零的冷光灯,光线吝啬地圈出脚下一块方形亮斑,像舞台聚光灯却更似审判场,将人困在光与影的交界处。
李曼曼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纹路——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用触觉的稳定对抗思维的风暴。对面的“掌柜”,也就是那位张秘书长,正以一种近乎刻板的姿势端坐,背脊挺直如标枪,没有丝毫弧度,双手交叠平放在桌面,指节分明,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像刀刻斧凿,让人看不清真实表情。
沉默像浓稠的墨汁在空气中晕开,黏腻得化不开。李曼曼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规律得像精密的节拍器,每一次跳动都在计算着眼前这个男人的底牌、底线,以及这场对峙的最优解。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没有任何铺垫,直刺核心:“你不是苏绣。”
不是疑问,是陈述。像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划开皮肤,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干净利落得让人脊背发凉。
李曼曼的指尖顿了顿,随即继续摩挲,仿佛那句话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音。但她心里清楚,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都已失去意义。这个男人,从她被带出审讯室的那一刻起,或许更早,就已经看穿了她。
“苏绣的右手小指有一道因常年握笔形成的茧,位置在第一关节内侧,厚度约0.2毫米,边缘呈不规则锯齿状。”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像在宣读一份经过反复核验的报告,“而你,刚才在审讯室‘昏厥’前,用右手撑桌时,那根手指的发力方式是掌根承重,指尖微翘——绝不是常年握笔、指节受力的人会有的习惯。更重要的是,你眼底深处的冷静,像结了冰的湖面,是那个连偷几页纸都能吓破胆、夜夜做噩梦的苏绣,永远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李曼曼抬眼,第一次真正直视他。灯光下,他的瞳孔是纯粹的黑,像最深的夜,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却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与声音。
“两条路。”他竖起两根手指,动作简洁得没有多余弧度,“一,成为我的棋子。苏绣本该在三个月前的档案库火灾中‘丧生’,是我动了手脚,让她以‘失踪’的名义留存至今。现在,你可以以她的身份‘复活’,用你藏起来的裁缝手艺,去一个地方。”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的指尖,像在评估一件精密仪器:“别否认。你刚才在走廊被抱起时,指尖掠过我裤缝的瞬间,眼神有0.1秒的变化——那是对顶级羊毛混纺面料和手工锁边工艺的本能反应,带着审视与评估。苏绣只会用粗线缝补旧衣,针脚歪歪扭扭,而你,懂的远比这多。”
李曼曼的心脏微微一缩。她竟没察觉到自己在那一瞬间流露出了破绽——多年的职业本能,早已成了刻进骨血的条件反射。
“去什么地方?”她开口,声音褪去了所有刻意模仿的怯懦,恢复了属于李曼曼的冷静与锐利,像打磨过的黑曜石。
“权力的心脏。”他吐出这五个字,像扔下一块冰,瞬间冻结了空气,“那里需要一个不起眼的裁缝,替我看清某些藏在华服之下的褶皱、线头,以及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第二条路?”她追问,指尖微微收紧。
“作为不稳定的变量,被彻底抹除。”他说这话时,语气像在谈论窗外的天气,平淡得近乎残忍,“这个世界不需要多余的幽灵,尤其是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记忆的幽灵。”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李曼曼低头,看着指尖不知何时从口袋里捏起的一枚金属回形针。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她无意识地摆弄着,回形针在指间灵巧翻转、变形,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咔哒”声。当她再次抬头时,那枚回形针已被掰成一个棱角分明的等腰三角形,每一条边的长度误差不超过0.5毫米,精准对称,没有丝毫偏差。
这是她的本能——将一切混乱与不确定,强行扭转为精确、可控的秩序。
“为何是我?”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像未出鞘的剑。
“因为你是一个‘幽灵’。”他的目光与她对上,黑沉沉的眼底没有波澜,“一个本该死去,却意外活着的人。没有过去需要遮掩,没有牵挂需要顾忌,是这世上最完美的伪装。”
“我能得到什么?”
“活下去。”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像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一粒沙,“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这就是最高规格的保障。或许,还能看到一个新世界。”
“新世界”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李曼曼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她捕捉到了那亿万分之一的微妙震颤,如同在一堆平庸的面料中,瞬间识别出顶级丝绒独有的、暗藏的光泽。
李曼曼倏然抬头,所有伪装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剥落,眼神锐利得能刺穿灵魂,直直射向“掌柜”:“很好。那么在我踏上你的棋盘之前,告诉我,你许诺的‘新世界’,究竟是一幅怎样的图景?是用更多华服掩盖腐朽,还是……”
这一次,“掌柜”那万年冰封的眼底,竟难以察觉地掠过一丝微光。不是怜悯,不是惊讶,而是如同技艺精湛的工匠在乱石堆中发现了一块绝世璞玉般的、纯粹的欣赏。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节奏沉稳,不疾不徐,像是在为一场即将开幕的大戏,敲响了第一声清脆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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