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绎在偶人身上发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替你唱《第一香》”的字条,与千安先前的猜想别无二致。
今夏又从班主那顺来了一份家书,二者相比,字迹却是完全不同。
笔迹是可以改变的,这不代表就排除了班主的嫌疑。
而在阆苑利用摄魂术让人产生幻觉的人是谁?为何要摆下这种阵法?周显已与云遮月又有何关系?为何要杀此二人?
这些问题也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等到千安将字条传了回来,陆绎抬眼看她,“千捕快有何看法?”
千安皱了皱眉,不确定道:“卑职观这字条上的字迹笔锋自然舒展,落脚风格秀媚,极有可能是女子所写。”
“这是你的猜测,做不得凭证。”陆绎摇摇头,沉吟许久,“看来,只能用我们自己的办法了。”
“大人,您的意思是?”今夏不懂就问。
陆阎王似乎心情不错,只听他淡然开口,“今晚班主安排大家泡汤浴,我们先回春喜班。”
泡汤和案件有什么联系?
千安与今夏相视一眼,陆阎王的心思真的很难琢磨呢。
……
晚间,等到千安身着白色里衣步入女汤的时候,袁今夏已经和春喜班另外两位姑娘搭上了。
却不想池里的三人见到她,表情瞬间就不对了。
千安挑眉,慢慢步下汤池,“在说我坏话?”
“没没没,嫂嫂我哪敢啊。”今夏急忙替自己洗清嫌疑,淌水来到她身边坐下,“是她们想撬你墙角,被我制止了。”语调上升,是满满的自得。
“撬我墙角?”千安意味不明地复述了一遍,遂笑着抬眼看向对面二人,“那只怕你们是没机会了。”
那二人一黄衣一粉衣,黄衣的叫桃红,粉衣的叫柳绿。
听她如此不留情面,桃红立即沉了脸,“我们不过是在闲聊,哪有你们想得那么龌龊。”
今夏看不得对方强词夺理,一撸袖子就扬声道:“你们分明就是在肖想我大哥!”
一面又向千安学起了二人刚才的对话,“柳绿说看上大哥仪表堂堂,是个才子。桃红说看上大哥的脸,还有他的身材!”
嗨哟,惦记得还挺全啊。
千安微瞌双眼,调整好状态,沉着应战,“我看你们二人不过双十年华,比我还年长几岁,思想怎能如此不堪?要是叫大家知道你们惦念已婚男子,这名声还想不想要了?”
刻意不看对方,她又娇羞一笑,“哎呀,我知道我们家十三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又玉树临风的,身材样貌都数上乘,除了家世真是没有一点不好,如此优秀……”
话锋一转,“但他也不是你们够资格奢想的,知道吗?”声音陡的变沉。
进春喜班这几天,还是头一次看到千安冷脸,桃红柳绿二人皆是被她怔住。
一旁看戏的今夏真想鼓掌叫好,好久没见千安演这类角色了,还有点激动。
眼见对面二人被自己说得满脸胀红却又不知该如何回嘴,千安内心的小人很是张狂地大笑起来。
不过这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她清了清嗓子,“方才一番敲打不过是因为我太爱我家十三了,各位姐姐可千万不要怪罪于妹妹我呀。”娇柔作态,恨得人牙痒。
这下,桃红柳绿那是再也待不下去了,连身子都懒得擦干,便急急上岸离开。
今夏叹了口气,“怎么就这么走了呀。”她还没看过瘾呢。
千安翻了个白眼,“累死我了,再不走我就走了。”演戏可真累人。
还不待她多放松一会,隔壁浴池就突然响起了她那万分熟悉的清冷声线。
“——我竟不知在夫人眼里,为夫如此金贵?”
千安整个僵住,他什么时候来的?听了多少啊?不会全听到了吧?!
今夏咽了口口水,替她问了问题,“大、大人,您都听到了?”
“听到了啊。”陆绎勾唇浅笑,难得耐心地回答了她。
紧接着隔壁忽然传来阵阵水声,以及袁今夏的低呼声,“别别别,千安你别冲动啊!不就是被听到了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呀!”
陆绎眯眼,起身的动作在对方下一句话后彻底停顿,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笑意。
只听袁今夏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在用力拉扯着什么,“这水池这么浅溺不死人的,千安你快别白忙活了!”
折腾到隔壁男人离开,千安才红着脸停了下来,她身边的今夏正大口喘着粗气,更累了。
今夏也没过多安慰她,因为她有预感,千安这是害羞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仰望星空,享受起了汤浴。
千安闭目凝神,心中默背清心咒,直到面上滚烫的感觉消散,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今天实在是太丢人了。
就在这时,千安双耳微动,一道沉稳低缓的脚步声正在逐步走向她们,一听就是个练家子,不过武力不高。
她慢慢睁开双眼,藏在水下的右手指缝间,银光轻闪。
不等她动手,又是一阵脚步声,却是她所熟悉的。
偏头看去,果然,蓝色布衣的身影招式利落,仅仅两招便将玄衣男子击晕在地。
“这,这是班主?”今夏这时候才刚刚反应过来。
陆绎冷眼看她,没有说话。
心灵福至,今夏扯过岸边的外衣披上,讪笑着正要动手拖人,浴场外又传来了声响。
一阵劲风扫过,今夏眨眨眼,就见陆阎王的外衣便铺在了班主身上,而他人已经下了浴池。
“今夏,回神。”千安配合陆绎的动作,一边小声提醒她赶紧躲起来。
陆绎双臂大敞,一手撑在岸边,一手搂住女人肩膀,将其揽进怀里。
千安轻轻靠在他的胸膛,水下看不清楚的部分却是相距甚远。
来人正是方才与千安红脸过的柳绿,她似是没想过这两人会如此光明正大,“你,你们——”
“看什么看!夫妻共浴很奇怪吗?!我们这是在培养感情,大姑娘家的没点见识。”千安调出尖酸刻薄的市井俗妇作态,抬身挡在陆绎面前,既然演就要演得像一点,她可不能让别的女人看自己男人的身体。
“羡慕吧?再羡慕也没用,他陆十三只能是我的!”唉~就问你气不气吧!
柳绿显然是被她的惺惺作态恶心坏了,找到簪子就跑了出去,话都不想跟千安多说一句。
见此,千安松了口气,赶紧直起身子退出男人怀抱。
“不泡了?”陆绎悠悠然开口。
“再泡皮都要掉了。”千安嘶了一声,在对方灼灼的眼神下,仓皇逃离。
没人注意的角落,千安面无表情地抬手捂上心口。
明明已经避开了,为何对方的心跳声却还在她耳边萦绕,久久不散?
……
三人连夜将昏迷着的班主带入牢狱,一盆冷水迎头浇下去,班主恍恍惚惚地醒了过来。
他见自己被绑了起来,急忙用力挣扎,“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混蛋,放开我!”
“放肆!”袁今夏一身灰色捕快工服,站在陆绎左后方,双手环胸,“辱骂朝廷命官,可是要杖责七十的。”
班主终于看清他们的脸,“原来是你们三个,你们居然是官?你们混进我戏班,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们!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冒充的!”
“这里是扬州官牢,要是不信的话,班主多待几天便知。”陆绎扯唇冷笑。
“官牢?”班主左右扫视了一圈,仍在垂死挣扎,“你凭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罪?你们有什么证据?!”
千安现在情绪不太好,听他大声嚷嚷只觉越发头疼,皱眉轻啧一声,等会能不能让她来行刑?
“我们来聊聊云遮月的事。”今夏放下手中记录卷宗的纸笔,抬步走到班主面前,“那日,你偷偷跑去阆苑拜祭的故人就是云遮月吧。”
闻言,班主目光闪躲,“什么云遮月,我不知道。”
“死鸭子嘴硬!”今夏冷声说道:“你大半夜去拜祭谁你不知道?”
见对方还不愿意配合,今夏复又搬出陆阎王,“这位大人可是锦衣卫,这锦衣卫的审讯手段不用我说你应该很清楚吧。所以啊,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省得受皮肉之苦。”
“云遮月本已落魄,后来因《第一香》翻身,声名鹊起之时却意外死亡。时隔多年春喜班再次回到扬州,又有人以相同的方式死亡,真巧啊。”
今夏稍作停顿,语气严肃,“说,云遮月是不是你杀的?”
“当年云遮月死得蹊跷,官府派人查了很久都没有结果,你们凭什么说是我做的!”
“这是我在云遮月房间的偶人里发现的。”陆绎抬手,千安会意,将字条递给今夏。
今夏在班主面前展开字条,待班主阅读完毕,脸上的诧异之色不似假装,“替唱?”
“这几日,有幸跟着班主学了几日戏,我想,这戏子擦脂抹粉,变化各种身份,就是为了告诉世人,人生万千,世事无常,劝化世人遵守仁义礼信。”陆绎侃侃而谈,那淡然自若的态度似是在参加学术讨论,“不过,到底是做戏,久而久之,很容易让人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在现实中也会自然入戏,彻底忘记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就是雾隐花吧。”
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班主终于不再躲避,“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兜兜转转这么些年,如今,我也该放下了。”
千安默默叹了口气,这开头一听就知道肯定又是个即沉且长的故事。
“真的,云遮月真的不是我杀的,虽然我一度真的想杀了他……”
当年,云遮月与雾隐花是师兄弟,他们一同拜在春喜班老班主的门下。
两人从学徒做起,苦练基本功,他们说好了,一定要成为春喜班的顶梁柱。
后来,老班主要从二人中选一人继承春喜班,雾隐花本想成全云遮月,因为他是师兄,可是万万没想到,云遮月竟下药想要毒坏雾隐花的嗓子。
雾隐花平生最恨的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之人,既然云遮月想害自己,他就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害人终害己,他用相同的药毒了云遮月的嗓子。
从那以后,云遮月就一蹶不振,再也不能唱了。
“直到某一天,师父突然又让他唱戏,他居然又能唱了,而且唱得比以前还好。”班主面色略有些癫狂,“这么多年了,我百思不得其解,却始终也没有想过,他用的居然是替唱!”
云遮月就凭这《第一香》又成了全扬州炙手可热的头牌,只要他登台,便座无虚席。
而雾隐花,却只能坐在幕后的冷板凳上。
“可是老天有眼,他红了没多久就死了。”班主仰天长笑,“真是善恶有报啊,谁都逃不脱的。”
千安悄悄打了个哈欠,继续听男人问道:“那阆苑的风铃是你所设?”
“没错。”班主点头,“当年云遮月死得可疑,害得我夜夜梦魇,自那以后,我就大病一场,嗓子也不如以前了。”
“我就想着,莫不是他冤魂不散?于是,我就买下春喜班,请了一风水先生为阆苑布置了镇宅,还为每个房间挂上了辟邪风铃。”
“可是从那以后,每逢雷雨天气,阆苑就会隐约响起唱戏的声音,戏班的人还能看到云遮月死亡的那一幕。”
“所有人都认为阆苑闹鬼,后来,因为闹鬼事件,这戏班的人走的走,散的散。我也只好带着春喜班离开此地。”
“前尘往事,若是能再来一次,我定不会如此……”
“如果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我便答应放你一马。”
陆绎这话一出,今夏惊了,待三人走出审讯室,她急忙开口询问,“大人,班主的话您相信?”
“演戏的是个疯子,看戏的是个傻子,你觉得我能信吗?”
“那您为何要答应他?”
陆绎停下脚步,“锦衣卫卷宗记录了很多离奇事件,就有几起在雷鸣电闪中,显露过去的声音和影图,指北针也会失效。经历过的人与我们一样,在某种声音的刺激下,加上眼睛分辨不出真伪,我们就渐渐陷入了幻觉之中。”
“所以这不是人为设置的迷幻阵,废弃的阆苑并没有闹鬼。”
身边二人一眼含不解,一满脸困顿,看得陆绎直直摇头,“在京城,你们不是很会思考分析吗?怎么来了扬州,这脑子和眼力都下降了?”
他特意偏头看向千安,“是这天塌下来有人顶着,不用动脑子了是吧?”
千安就算再困也知道陆阎王语气不善,急忙睁大眼睛回视,“哪儿能啊,若是天真的塌下来了,卑职无论如何都会替您挡住的。”
“……”陆绎挑眉,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有他自己清楚。
今夏咳了一声,“其实卑职刚刚也看过他的手了,细皮嫩肉的,别说粗活,一根针都没拿过,还用针杀人?这功夫得练多少年,那手上的茧得多清楚,你说是不是啊,千安?”她也不是故意打扰二人爱的对视,只是这正事更加重要嘛。
对,今夏说得没错,她终于知道翟兰叶手上的茧为何那么让她在意了,是因为对方的手茧与自己的很是相似。
千安练过银针,同时也学过琴,要像翟兰叶自述的只善琵琶,对方手上的茧绝对不可能会那么厚。
她快速将这一发现告诉陆绎,听她说完,陆绎双眼微眯,心下有了定夺,“袁捕快,你去追问一下班主的口供,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新的线索。”
“至于千捕快,我要你查翟兰叶自周显已死后都去了哪些地方,以及盯紧她最近行踪。”
千安与今夏异口同声道:“卑职领命。”
对不住,忘记调存稿时间了,多放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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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朵栀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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