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绎几人待在官驿大堂,袁今夏正在说明昨夜情况。
千安蹲在堂外撸着灰猫,一边听着男人清冷的声音在堂内响起,“你说你看到班主半夜去郊外的废宅,祭拜过去的人?”
今夏点头,“我还听他嘴里在念叨什么‘雾隐花、云遮月’的。”又指了指放在一旁的兰花,“他还带了这个。”
“大人,卑职在查阅卷宗的时候发现了一些问题。”杨岳停顿片刻,“正常衙门记录案件,都会把案件原委、杀人动机、死者死因等记录清楚,可这些卷宗里面都没有写。只是简单说明了死者也就是之前的老班主,是上吊自杀,之后留下了一封血书,血书里面承认了他自己就是杀害云遮月的凶手。”
“当年春喜班班主死后,这戏班散的七七八八的,就是在那个时候,新的班主买下了春喜班,收购了他们所有的戏作,之后四处走穴,可就是没有再回扬州。”
“《第一香》是当年春喜班的成名之作,收购了春喜班之后,此戏也没有开演过。生意人绝对不会做亏本的买卖。”陆绎眯眼,看向近来一直沉默寡言的千安,“千捕快,你怎么看?”
听到自己的名字,千安将猫搂进怀里,站了起来,“卑职十分赞同大人的看法,能让商人自愿放弃利益的,或许是因为愧疚。”她抬眼直视陆绎,“我倾向于两件案子是同一凶手所为,且此人与春喜班渊源匪浅。”
闻言,陆绎又看了她一眼,遂移开视线,“你与袁捕快跟我一起,去阆苑看看。”
“是。”二人应下。
千安将猫交给杨岳,转身跟上了男人的步伐。
……
阆苑已经荒废数十年,单从墙内勉强伸出的枯枝便能想象出内里该会是多么的萧条衰败。
三人推开大门,凉风猛地吹来,带动地面一层腐烂的落叶擦出瑟瑟之音,红梁上两盏白色灯笼摇摇晃晃。明明青天白日,院里气氛却阴森异常。
“我,我们真的要进去啊?”袁今夏紧紧搂住千安的左胳膊,举步维艰。
千安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怕了?”
今夏吞了口口水,“听说好多人进了这个园子都会看到……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怎么都走不出去,等被人发现,不死也得脱层皮啊。后来这里卖不出去,还成了扬州的一大鬼地!”
“那你现在也不好端端出来了嘛。”千安挑眉,拖着她硬生生追上陆绎。
听见动静,陆绎侧头横了她们一眼,“云遮月死后并没有殓葬在墓地,而是草草地埋在了这个地方,想知道他和周显已之间的联系,验尸是必不可少的。”否则他都不想带这两人来,就会玩忽职守。
千安和今夏两人显然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相互耸了耸肩,陆阎王这样很正常,她们都习惯了。
叮铃铃~
在他们身后的树枝上,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三人穿过前院,根据今夏的指引来到昨晚班主祭拜的中庭。
陆绎眯眼环视四周,寂寥空旷,唯有铃铛在轻快地摆荡。
前是死池,后是厢房,陆绎眼神一凝,“进去看看。”
屋内摆设已经落满灰尘,边边角角结着大大小小的蜘蛛网。
细微响动,千安抬头看去,房栋上也挂了一串风铃。
阆苑里似乎各处都摆置了风铃,从他们刚才进园到现在,所过之地皆能听见其声音,怪叫人在意的。
千安余光注意到陆大人似乎有所发现,小步走进,只见一古旧偶人正横躺在沉檀木盒中。
男人手腕轻抬,她会意地将手巾递了过去。
陆绎仔细端详手中的偶人,“这么多年了,还能保存得这么完整——”
“云遮月的偶人!”今夏凑了过来,刚刚看清,立即缩回千安身后。
陆绎睨了她一眼,语气不快,“一惊一乍地干什么。”
“不是,大人,卑职之前听过一个传闻,关于云遮月的,但是我把它当玩笑没在意,看到这个偶人我就想起来了。”今夏畏畏缩缩地为自己辩解。
“什么传闻?”
今夏舔着干涩的下唇,攥紧千安的衣袖,“……云遮月在唱《第一香》之前,他虽然也是台柱子,但一直半红不紫的,直到《第一香》现世,他的唱腔突飞猛进、惊为天人,所以便有了云遮月这个称号。”
千安挑眉,伸手点了点那偶人,“你不会是想说,云遮月之所以能得此称号,皆是因为他养了小鬼吧?”
今夏连连点头,“外面都是这么传的。”
“你们别不信啊。”见另外二人脸上一齐露出无语的神色,她又急忙拿出了证据,“暹罗便有巫师寻童男童女的尸体,把他们的尸体炼出石油,之后融入准备好的容器里,念经加持,再拿出去卖。容器五花八门,这人偶就是其中一种。”
“而且我还听说,他们养小鬼可以助人转运,但是稍有不慎就会被小鬼反噬。”
陆绎嗤笑一声,“无稽之谈,鬼神之说不可信。”
千安附议,“我情愿相信是这云遮月请了替身。”
替唱?这词倒是新鲜,陆绎思索片时,显然这种猜测更为合理。
他将偶人递给千安,“这屋子后面应该就是戏台了吧。”
“没错。”千安颔首,“要去看看吗?”
今夏一把扯住她的衣摆,语气里充满了忌惮,“那个戏台可是当年的案发现场,咱要是过去的话,真的说不好会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见她实在可怜,千安好心给了她两个选项,“夏爷,要么你随我们一起,要么你就留在这里,自己选吧。”反正,走是不会让你走的。
这两个她都不想选,今夏快哭了。
“别害怕,出了什么事不还有我吗?”千安眉眼带笑,语气诚恳,“再不济,我想陆大人肯定不会冷眼旁观你我二位弱女子深陷危险之中的。”
这时候想起我了?
陆绎没说话,暗暗扯了嘴角。
最后,袁今夏还是被说服了,小心翼翼地走入了这戏院。
可能案发后搬离得仓皇,屋里桌椅歪斜,薄纱轻飘,空气混浊,偶有几道光线能够渗透进来,屋内一片昏暗。
这次,千安特别留意,果然在檐梁上发现了样式相同的风铃,这究竟有何深意?
“——长情短恨……”
却在这时,三人齐齐听见某些声响,千安侧耳静听,似是燕语呢喃。
紧接着,只觉眼前一晕,额角胀痛,再次睁眼,他们竟是来到了当年事发之时的春喜班,左右踌躇间,引入眼帘的当真是熙熙攘攘,座无虚席。
台上唱戏之人声音悠扬,越调婉转,入耳后妙不可言,好似细雨容淋漓,又似杏花扑面。
袁今夏正要发憷,却见陆绎二人一脸镇定自若,自发闭紧了嘴。
千安眯眼,他们恐怕是陷入了幻境。
她将今夏挡至身后,与陆绎逐步逼近戏台。
他们的走动似乎并不会对幻境中的人物产生影响,就在他们距离戏台仅有一步之差时,唱戏的人居然在他们的面前直直倒地,周围瞬间蜩沸起来。
唱曲声仍在继续。
在陆绎的示意下,千安上台查看情况。
手下的肌肤柔软温润,宛若真人。探过鼻息和脉搏,她向陆绎摇了摇头,“死了。”说着,便要站起身,却倏地看到自己双手沾满鲜血。
她动作一顿,告诉自己这只是境象,不是真的。
“千捕快?”
男人的声音在耳畔忽近忽远,却叫千安没由来的笃定,再次眨了眨眼,手上果然什么都没了。
千安直起身子,摆手道:“我没事。”
话音刚落,四周景象又是一变,回到了最初残毁的屋子。
陆绎眉头紧锁,“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千安点头,护着今夏疾步朝外走去,却不想,屋外是那漫天白雪,身后,戏院陡然消失不见。
这幻境很是逼真,凛冽的寒风和骤然降低的气温都在诱骗着他们。
数九寒天,冰封千里。整个世界成了冰雪的国度,只剩满目苍白。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从天上飘落下来,只有远处一颗高大的枯树站立在此天地间。
“这,这是哪儿啊?”眼前的荒凉景象让袁今夏欲哭无泪,“这到底是哪儿啊!?”
千安赶紧将人揽进怀里,轻声安慰,“今夏,别怕,我们肯定能走出去的,别怕。”
等安抚好小姑娘,她侧头望向一言不发的陆绎,“大人,卑职只知我等应该是陷入了幻境,但该如何破解,恕卑职愚笨,没有想出解决办法。”
“……”陆绎抿紧双唇,苍茫中,三人谨慎试探。
不知走了多久,千安感觉到怀里的人意识恍惚,身子也在发抖,是被冻的。她俯身将人背起,一边运起内力维持二人体温。
可这终究只是权宜之策。
见她此举,陆绎拧眉,“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如今,他们还不知多久才能走出去,她竟敢不顾体力和内力的流逝,只为了一个累赘。
千安一深一浅走在雪地上,闻言笑了,“我可不做亏本的买卖。”
“我也没见你聪明到哪儿去。”陆绎冷嗤一声,脚下步子倒是慢了下来。
“连路都不会走。”嘴上虽然嫌弃,却也愿意在她踉跄的时候扶上一把。
手臂上多出的撑托感令千安微微眯眼,忍不住又笑了,“天塌下来了,还有大人替卑职顶着呢。”
“不要以为奉承我几句,就能蒙混过关。”他可还记得对方是怎么趁机当着自己的面抹黑自己的。
男人语气隐含笑意,说完,停在原地,仰头凝望。
千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待看清事物,当下心思百转,“您找到出去的办法了。”不是疑问句,代表她也想到了,是她粗心,忽视了之前总是出现的线索。
陆绎颔首肯定她的推测,两人不约而同地封闭听觉。
今夏已经昏迷,千安将她稳稳放下,抬手捂上她的双耳,闭上眼睛。
缓缓睁眼,他们果真回到了戏院,原来他们一直就没走出去过。
这阆苑里风铃的存在,会让人产生幻觉,每进入一个房间,风铃都会响动,只不过声音很小,不容易引起人的察觉,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产生幻觉。
如此精妙的摄魂之术,千安还是第一次遇见,背后摆阵之人,一定不简单。
昏厥的今夏也逐渐清醒过来,对于他们的处境感到十分惊讶,“我们怎么又回在这里了?刚刚不是还在雪地里吗?”
“你这一觉睡得够沉的,跟只死猪似的。”陆绎冷眼斜了她一眼,抬脚走了出去。
醒来就收到陆阎王的冷嘲热讽,今夏感觉自己委屈极了。
千安一边安慰,一边将她扶起,三人快速撤离戏院。
……
回到死池前,陆绎冷静思考过后,抄起角落里的耙子,径直从今夏二人身边经过,“这是班主的祭拜方向,我们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是了,那云遮月的尸体还没有找到呢。
□□的竹丛下,千安与今夏埋头苦干,终于将尸体挖出。
时间过了太久,只剩皑皑白骨,和勉强能够辨认的衣物。
千安在尸体耳后相同的地方找出已经生锈了的银针,这杀死二者的凶手果然是同一个人。
陆绎不知去了哪,千安两人只能原地等待,今夏还没完全从濒死的幻境中缓过来,正紧紧贴着她寻求安全感。
突然一阵孩童的嬉笑声响起,今夏惊呼一声,“不,不会我们还没走出来吧?”
千安淡定摇头,“是真的有小孩在笑。”她知小姑娘是真的害怕,便不打算前去查看了。
远处,陆绎听到袁今夏的叫声,皱眉赶了过来,见二人无事,便改慢步踱近,“怎么了?”
千安挑眉,“我们刚刚听见有孩童在笑。”然后今夏就被吓到了。
闻言,陆绎忍不住舔了舔上槽牙,“应该是附近人家的孩子偷溜了进来。”说着,转身朝阆苑大门走去。
“大人方才去哪里了?”今夏拽着千安跟了上去,觉得自己需要转移注意力,便开口问道。
“取证。”陆绎抬手,风铃在他手里轻摇,“我还能去哪?”
走在男人身后,千安垂眼看着塞在腰间的偶人,一时不知中了什么邪,竟觉得心里有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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