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这个人真的特别好,她从来不会真的生她的气。
阿绚边喝气泡水边想。
“喝了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别再给我惹事。”
有时候阿绚也忍不住奇怪,顾渊为什么不生她的气呢?不过转念一想,人类就是这样有意思的生物呀!什么种类的都有,像她这样不爱生气的当然也有。就不觉得奇怪了。
店里会在凌晨集中下架一部分短保食品,虽然规定是要销毁,但仍留有一部分可供灵活操作的空间。当天值班的人可以自行解决掉,作为一种员工福利也是被默许的。
“放下。”顾渊冷下脸。
阿绚恋恋不舍地把手从一瓶饮料上拿下来。
真不是她抠。那瓶瓶身印着外文的进口气泡水一瓶的价格就能抵她俩一顿午饭钱。一张嘴变成两张嘴本身经济压力就大,再不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她们两个都得去天桥底下喝西北风。
然而最终,在阿绚第八次蹲在气泡水旁边泪眼汪汪的时候,顾渊还是妥协了。自己贴钱把饮料买了下来。
不是她愿意买,是马上就要交班了,不给买她就不走,她不走难道要在这里赖一晚上吗?自己明天还有课,没功夫跟她耗,权当花钱买清静了。
阿绚喜欢喝气泡水。因为喝完以后能体验到在空气里吐泡泡的感觉,就跟她在水里那样。
“嗝嗝——嗝——”
“我去!你们空调开这么低是打算冻死人啊?!”
一道毫不客气的尖细嗓音伴随着门铃声响起。
珠串门帘被摔得噼啪响,从门口钻进来个黄毛寸头、带着纹身的干瘦青年。
青年进了店也没有要买东西的意思,而是十分自来熟地径直溜达到柜台前。他把胳膊支上去,翘起一条腿架着,流里流气地瞥了顾渊一眼,又转头上下打量起阿绚,“呦!今天怎么又来了一个小美女呀?”
阿绚微怔,带着询问意味地扫了一眼顾渊,看到顾渊的眼底正压抑着愠怒。
见她们俩不应声,黄毛用力敲了敲桌子,“跟你们说话呢怎么不理人啊?有你们这么招呼客人的吗?”
顾渊终于不耐地开口,“这位客人,如果你要买东西的话请快点挑选,不买的话就赶紧离开。”
“怎么?!我不买东西就不能进来逛逛了?什么服务态度啊小心我投诉你!”黄毛甩出一根食指,指向顾渊,声色俱厉。
“唉!别呀哥哥!”
阿绚伸手撩开他的胳膊,实在没忍住又打了个嗝,才赶紧作出一副泫然欲泪的表情地看过去,“我们在这干活赚点生活费也不容易,你可千万不要投诉我们呀!”
顾渊听了斜睨阿绚一眼。
阿绚迅速眨了一下右眼,给她个回应。
见到阿绚这种反应,黄毛的自尊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冷哼了一声,眼睛四处乱瞟了一下,他又凑过去,压低声音,“哎!你们在这干站着一天多少钱啊?要不要跟哥哥我,出去赚点外快花花?”
阿绚正要张口,却被顾渊按住,用眼神制止她。
“你干嘛?”黄毛一愣。不满地瞪向顾渊,一副又要动手的架势,“这钱你不想赚你这小姐妹还想赚呢,你管别人那么多事呢!”
阿绚见状赶紧推了推顾渊攥她的手,“哎!没事!”转过头,“不是赚外快吗?哥哥,她不去我去!”
黄毛的脸色这才放下来些。
顾渊皱起眉头,用眼神询问她:想干嘛?
“我去赚点外快,你先回家吧。”阿绚继续给她递眼色,边脱工作服边摘帽子。
刚要跟黄毛出门,顾渊一把拉住她。把一块手机塞到她手里,低下头叮嘱她,“到时候给我打电话,好去接你。早点回来。”
阿绚还想说什么,黄毛却生怕阿绚下一秒改主意,赶紧拉着她就走。
珠串门帘再次安静下来。看着阿绚离开的方向,顾渊一动不动,室外晦暗的映像整片镀在她空泛的右眼虹膜上,像是宝石的刻面。只有左眼幽暗的瞳孔,死死锁定着那道早就已经看不见的身影。
直到来交班的同事出声提醒,才把她从出神中唤回来。
跟同事交完班,顾渊回到家。
她打开屋内的灯,把从便利店带回来的临期食品和那瓶还没喝完的气泡水放到桌子上。走进浴室洗漱。
浴室狭小的空间里挤着相对而言明显过大的浴缸,显得不伦不类。
浴缸里满是水,里面还游着几条小金鱼。
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出来一条,也许是阿绚从浴缸里出来的时候带出来的。已经死透了。
顾渊把它捡起来。鲜橘色的,像化开的血、像道伤口一样的小鱼。丢进垃圾桶里。
“来来来!妹妹你多喝点!”
黄毛带着阿绚找了家最近的KTV坐下,上来就意图明显地灌她酒。
廉价的劣质配制酒原本醉人很快,阿绚明明是来者不拒,可偏偏怎么灌她也不醉。黄毛有些急。
虽说是灌别人酒,但你来我往,积少成多,黄毛也难免下肚不少,眼前逐渐开始发昏。嘈杂的音乐声像是装在瓶子里的水一样撞击着鼓膜,迪斯科灯球折射五颜六色的光让人眼花缭乱。
这时候,他感觉到阿绚凑到了他耳边,问他:“你想不想变得很有钱?”
“这不是废话吗!谁不想啊?”黄毛夸张地一拍膝盖。撇过头就要往阿绚身上蹭,笑道,“怎么?妹妹你还能,让我变有钱不成?”
阿绚撤身躲开,“我们玩一个很好玩的游戏,只要你答应我做我的观察对象,我就让你变得很有钱,好吗?”
荒谬又没有任何逻辑的话。在混乱的声浪中却像是游蛇一样清晰地钻进人耳朵里,莫名带着些蛊惑人心的意味。
黄毛鬼使神差地问道:“怎么玩?”
“你先答应我。”
“好,我答应,做你的……观察对象?是这么说对吗?”
黄毛说完。只见阿绚张开嘴,从嘴里吐出一枚金色的铜钱。铜钱的一面雕刻着一条活灵活现的金鱼图案,钱穿上还绑着一根细细的红线。
她把铜钱递过来,示意他扯掉红线。
黄毛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魔术还是幻觉,不明所以地捏住那根线的一头,下意识抽出来,“……这玩意怎么就,就让我变有钱啊?妹妹你是不是逗、逗我玩呢?”他这会酒劲上来,已经开始有些大舌头。
“正面会让你很幸运地变有钱,反面会让你很倒霉地变有钱。”
阿绚娴熟地把铜钱放在拇指上,弹出去,用手心接住。黄毛用力睁了睁昏沉的眼皮,把脑袋凑过去。阿绚缓缓打开扣住的手掌,掌心里躺着的铜钱上面赫然是篆体的四个字:再拜生财。
黄毛指着铜钱,“这、这是正面还是反面?”
“反面。”
顾渊猛然睁开眼睛。
咚咚——咚咚咚——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把她从睡梦中惊醒。
顾渊起身拉开门,就见到阿绚正笔直地站在门口,穿着那件小鱼吐泡泡的黑色T恤。
“不是说我去接你吗?怎么自己回来了?”
“我原本还想跟你说呢!”阿绚灵活地钻进屋里,“这么近,我认路,用不着让我带着手机。”
顾渊锁上门,拖着沉重的身体摔回床上。阖上眼睛,声音疲惫,“嗯。早晚用得着。回来就赶紧睡吧。”
阿绚坐到桌子前,满心欢喜地拿起桌子上剩余的气泡水喝了一口,又兴致缺缺地放下。开封太久,已经没泡泡了。
然而没过多久,她眼珠一转,突然又有了主意。关了灯扑到狭窄的小床上,跟顾渊挤在一起,把脑袋埋到她脖子里,对着她又蹭又嗅。
顾渊疲惫地蜷了蜷手指,没力气反抗。
阿绚可太喜欢顾渊身上的味道了——不是顾渊“身上”的味道,而是她本身**的味道。就像猫类喜欢猫薄荷一样喜欢,比气泡水还要上瘾。
“渊渊,那个男人之前是不是一直骚扰你啊?”
阿绚口中的“那个男人”,指的就是今晚来便利店找茬的黄毛。顾渊没说话,用气音回了声“嗯”。
“他以后都不会再来骚扰你了。”
阿绚的唇角勾起来,美滋滋地抱着顾渊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顾渊的眼睛却在这时骤然睁开。
她朝着并不存在的虚空看了一会。低下头,又看向怀里的阿绚。斑驳月光滤过窗玻璃,洒在她瓷白的脸上,勾勒出柔和流畅的线条,清晰可见鼓起的两腮上细幼的绒毛,稚嫩而温吞。
顺着线条往下,是脆弱的脖颈。骨骼撑起纤细而明显的轮廓,细腻的皮肤下,动脉血管正在缓慢而有力地搏动。
看到这里,顾渊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手指忍不住颤了颤。
一股强烈的**在心底翻涌。
这时阿绚仿佛有所感应,睁开眼睛看向她。浓密的睫羽打开,露出左侧眼睑上那颗橘色的小痣。
那颗痣,生在这样一张温吞的面庞上,反而昳丽到刺眼。
像滴洇开的血,也像一片漫开的血泊,就像赵景明坠楼时的那片,也像……父亲坠楼时的那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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