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焰挑眉侧目过去,眼见周奕宣还有挑事的念头,又一脚把他踹回了文人堆,这才平淡的揭过方才的话题:“今日裴叔不在?”
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单方面被打算相识,被打得哇哇大哭也算相识。
总归是打熟的情谊。
裴长安刚被遗弃到裴府没几年,裴将军战事吃紧,顾不上管便托旧部照看一二。
少年自诩天资卓著,总能幻想跟将军一般手握虎符,一声令下将敌军彻底压制,就连祭祀大典都不忘将心愿在脑海中默念五六十回。
许是太有诚意了,少年初出茅庐,仗剑天涯客,便囫囵撞上刚从坟地爬出来脾气不太好的沈清焰。
“少侠请赐教!”
尾音刚落,裴长安就失了意识,晕的彻底。
沈清焰冷着脸用剑柄扒拉了他几下,万分不耐烦地威胁道:“不醒便拿你去喂蛇。”
裴长安:呼呼呼
为了这次试炼,他激动的一夜未眠,骤然被剑光晃了神,击了三寸,睡得可谓天昏地暗,沈清焰都把他架在原地烤了火,小裴少侠还抱着剑打着呼。
裴将军不放心,本是远远缀在其后,未曾想儿子出师未捷被人绑了烤火,只得现身杵着剑原地迟疑犹豫再踱步。
沈清焰那时十五六,篝火明明灭灭闪烁在她眼底,少年傲气尽显,就是人不怎么委婉:“大叔,你到底来不来救他。”
很驳大将军的面子。
裴将军半生戎马,血与荣耀都不及此刻的尴尬,天色昏沉,战场磨炼出的锐利眼光随着消散的风,传递到鼓着腮帮子嚼啊嚼的沈清焰眼里,毫无反应。
半晌裴将军嘴角稍上升了两个像素点,声音却稍沉了些道:“你就不怕我?”
鲜嫩的鱼肉在火下噼里啪啦迸发出油点,沈清焰举过一串烤的差不多的白腹鱼:“有点,但你吃吗?”
军营纪律严明,不算死气沉沉,但像沈清焰这样……略显跳脱的性格更是极少,下一刻裴将军就发觉他错了。
因为他不怎么讲道理的动了下手,几枚新制的暗器被他不着痕迹地甩了出去,本想一击即中将人困住,轻薄利片叮儿当啷,随着沈清焰的动作被一一打落,或者说是穿在烤鱼的签上。
夜晚的树林中,先动手的裴将军就很不站道德制高点,更何况倒霉儿子还在人家手里,所以在裴长安被一巴掌拍醒前,沈清焰狠狠坑了裴将军一手,连带着小裴公子的“卖身契。”
此后,沈清焰与将军府关系愈发紧密,前世裴将军曾动了认她为养女的心,只可惜世事难料,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偌大的将军府在她报仇前已被贴了血红的封条。
……
裴长安瞪着离去的周奕宣气呼呼道:“在的,阿父放我出来寻你,说是晚些若无事便来将军府吃顿饭,阿父有事想和你商量。”
捞面又从她筷中滑落,沈清焰顺势轻飘飘叹了口气,端起茶盏道:“裴叔没说是什么事吗?”
裴长安正跟捞面较着劲,好不容易捞起一筷子,想换给沈清焰,闻言又没夹紧,自己反倒被溅了满脸水。
一旁未来的温大人低声笑了下,递过手帕的同时对上沈清焰的目光,清澈柔和传授道:“要先将木箸侯在前侧,待面滑落微张木箸,使其能捞起部分后反卷捞起。”
在两人手中格外不听话的捞面再度被轻松夹起,温若年嚼嚼嚼地看向茫然的两人:“会了吗。”
托着手帕的裴长安点点头,沈清焰则撑着脑袋歪头望着这位传闻中的温大人,算算时间今年中了进士,得了赏识,往后顺理成章入了翰林院,最终得信更是位居丞相。
沈清焰见他那年,是在楚令枫身侧,样貌与现今别无二致,是她在一朝危机倾覆间,所见最为淡然之人。
她边喝茶边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开,否则她可要忍耐不住拉拢之心,既然日后是楚令枫的人,她还是少些篡改历史的可能。
勤劳的小裴和温大人垄断了面的流动,沈清焰笑眯眯地看着远处,思绪都飘了八丈远。
……
裴将军府有间院落的布景,是由沈清焰里里外外同裴府的下人一起操办的,当时裴将军大手一挥把翻修的权利落在她身上,从某种程度来说,裴将军府也属于她的一部分家。
诗会结束,沈清焰就急匆匆回了府中,她兴致勃勃地在屋内转了一圈,满意得不行,拽着守屋的侍女就是一顿夸。
夸到侍女都不好意思,裴长安才气喘吁吁赶了过来:“你怎么…呼呼…跑这么快啊。”
抄着手倚在一侧的沈清焰,全然不复方才对侍女的温和语气:“三根香都燃尽了,你到底疏于武艺多久了。”
裴长安好不容易喘过气,“最近事情有些多。”
沈清焰没听他的辩解,前世她自顾不暇,除了眼睁睁看着将军府被抄,没有半分作用,哪怕是想救裴长安也有心无力。
最末哪怕是与楚令枫当面质问,也未能搞清将军府被抄的真相,沈清焰比他年长两岁,看着比他低半头不少的少年,也只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护不了任何人,总归都要长大的。
“你你别生气啊,我明天,不!今晚就练。”裴长安碾着脚,踌躇半刻,低声补充道:“过两月是你的生辰……”
她的十七岁生日,及笄礼要到了。
沈清焰懂了他的未尽之意,但也只冷着脸把衣襟里的木盒拿出晃了晃:“那便在生辰的前一天对你考核,若是通过,里面的东西可就是你的喽。”
毕竟是个渴望仗剑走天涯的小孩儿,有了盼头什么责骂都忘了,听通传的下人说裴将军回了府,转眼就推着沈清焰去了正堂,半分芥蒂也无。
也正是如此,书房里的裴岷裴将军刚端起茶盏,就被推推嚷嚷地两个小孩儿吵翻了天。
“我自己认路!”
“不要,回头你又抛下我!”
两人一左一右挤进了书房,行礼完便侯在原地,沈清焰悄摸抬眼,书案摆满好几副展开的书画,杂乱无章不成体系,着实不知为何会摆得如此显眼。
“行了坐着吧,这书房不隔音。”裴将军吹了吹茶叶,抿了一口又道:“长安去找刘婶,婶婶从北市糕点铺带了些吃的,你去随意挑些来。”
裴长安闻言,乐呵呵闯了出去:“刘婶,你在哪——”
沈清焰眨了眨眼,知道这是有什么话要用她一人讲了。
不出所料,裴将军待人跑远后,开门见山:“清焰,你是沈府的独女吧。”
只要她点下这个头,就落实了她女扮男装的行径,也表露了她原意信任裴将军的念头。
选择与否,都由她一人定夺。
否决了,裴将军便再也不会提此事;承认了,裴将军就真的自此把她归拢进羽翼之下。
与先前的玩闹纵许不同,倘若她真的应下,裴将军便会不遗余力地护她,以义父的身份,以裴长安姐姐的身份。
人总归都有私心,沈清焰看得出裴长安心向江湖,裴将军又如何不知这京城栓不住他。
这是一场难分筹码的交换,以护疆将军的筹码来换裴长安未来在江湖的肆意,沈清焰上辈子没看懂,胡乱否认了身份,故事也就此终了。
但这一世,坦然来说她对裴府印象不深,但无论是随她心意建的庭院,还是尊她敬她,想把最好的一切给她的裴长安,似乎她都没理由再去拒绝。
更何况,那是护疆将军,死守阵线的将军。
所以沈清焰只是静静的坐在裴将军一侧,笑着应下了:“裴叔什么时候知道的?”
裴岷沉吟了一会儿,道:“最初那晚,我便找人查了你的身份。”
“……”沈清焰僵着脸,道:“那么久啊。”
想来也是,身份不明的人怎会被如此纵容出入将军府,她早该料到的事,可上一世她却毫无觉察,乐呵呵地像个傻子。
裴岷丝毫不掩饰笑意,他可太喜欢这个小家伙了,分明没多大的年岁,成天装深沉装叛逆,可满腔热血滚烫藏不住。抛去裴长安的原因,裴岷也早已想收她为义女,只是一直没有时机。
恰今日,沈府的人同他都难得回了京,不把事情落在根上他不甘心。
裴岷应了一声,让她拉开身侧的抽柜,摆放整齐的木雕小盒映入眼帘,裴将军像是拐骗小兔般低声道:“那有没有当大楚第一女将军的打算?”
沈清焰摇头一琢磨,细细回过味来:“裴叔,您白日去找我兄长了。”
她用的肯定句,认亲一事不是她一言独大,就算是方才她答应了,也不该事前准备如此多的手信。
仅她粗略一扫,手镯、香囊、饰品、小青蛇就不算小数,更何况这包装用的木雕盒,明晃晃得刻着火焰,任谁看都是提前备好的。
因此唯有一种情况,沈府已经事先得知此事,并将选择权交握她的手中,且裴将军极为笃定这事能成。
但偏偏上一世就真没成。
沈清焰猜测许是沈府倾倒前,她再没回过京城的缘故,还好这一世赶上了,所有遗憾都能被弥补。
她和裴将军是很好的忘年交,有些事既然早做了决定,没什么犹豫的必要。
于是小裴少侠回来时,就见他最敬仰的江湖高手笑着对他说:“以后我就是你姐了。”
“哦,不是早就是了吗?”
端着糕点的裴长安接受良好,就很淡然,很沉着冷静,很少侠。
沈清焰挑眉,有些意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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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认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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