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最后一站

第七章

罗莎蒙德现在在乎的是情,而非人。

又是一天早上,罗莎蒙德还是没有在房舱里看见克莱恩的身影,他就像一只敏捷的猫似的,胡乱爬,爬到罗莎蒙德看不见的地方去。

她出了房舱,拦住正要送早餐的男服侍生,“你看见我先生了吗?”

男服侍生拿着托盘,“他没在舱里吗?”

罗莎蒙德:“没在。”

男服侍生:“哦,兴许是上岸去玩了吧。”

罗莎蒙德:“现在可以上岸了?”

“是的。”有点距离的声音响起,回答了罗莎蒙德的问题。

“啊,”男服侍生向发声的来人躬了一身,“上校早上好。”

“嗯。”穆齐尔向这边走来,身姿始终笔挺,一直走到罗莎蒙德面前,他手里还提着一只小巧精致的褐色牛皮包。

男服侍生十分有眼力见,瞧这俩人似乎有私话要说,很快就安静退下了。

穆齐尔顺着小牛皮包带将包沿着手臂滑了下去,滑至臂弯,然后又甩了甩包带子,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小臂又给滑了到掌心里,将其牢牢地接住抓紧。

一个大男人玩着小皮包,好像还玩得很开心。

罗莎蒙德:“……”

当然,如果他玩的不是她的包,那就更好了。

“上岸,去城里走走?”穆齐尔俯身,轻声问。

目光熟练地落在她脑袋上。

“如果我不去呢。”罗莎蒙德抬头看他。

穆齐尔跟她说话的时候,一直都是弯着身的,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比她高出太多了。

“啊,”他像是有点意外,轻轻笑了一声,锋利俊毅的脸庞上晕开一丝趣味,“那就在船上玩,进舱里玩。”

罗莎蒙德“啧”了一声,“下班船什么时候走?”

穆齐尔抬手,看了一眼手腕,“十分钟后开船。”

“十分钟?”罗莎蒙德:“那来得及吗?”

穆齐尔:“你就是最后一秒答应,都来得及。”

罗莎蒙德看了一眼穆齐尔,又巡视了一下四周,她这样做时格外小心谨慎,好像那要上塔楼给全国百姓敲钟的报时人,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一点差错。

穆齐尔对上她,总是很有耐心,耐心地等她“搜查”、“巡视”完,才慢慢地开口,“可以吗?”

坚实的墙壁被机警的寻宝人敲下了一块砖。

“好。”罗莎蒙德接过了那只已经染上些许体温、香味的小皮包,“我们走吧。”

城里街上热闹非凡,有的滑滑车,有的挤奶牛,穆齐尔和罗莎蒙德路过一整条鲜奶街。

只是越往后走,离船越远,罗莎蒙德愈发陷入了沉思。

穆齐尔已经盯着她有好一会儿了,“罗莎蒙德。”他喊她。

“你怎么了?”穆齐尔问。

“嗯?”

穆齐尔:“你就跟没有上岸,还在海上一样。”

罗莎蒙德:“在海上不好吗?”

“很好啊,”穆齐尔道:“很迷人,也很让人陶醉。”

罗莎蒙德刚想扯开一抹笑,哪知下一秒,穆齐尔冷不丁地开口:“而在狂欢节的那天晚上,我知道克莱恩和艾琳……也都醉了。”

她算是发现了,穆齐尔说话就是这样不顾她死活,似乎只要他自己痛快。

“艾琳?”罗莎蒙德轻轻咀嚼这个名字,“她可是你的表妹。”

这还是她第一次当着穆齐尔的面直接了当提及这些事,她说这话的时候,手不自觉松下,垂下腿边。

她一时间松了,倒让穆齐尔抓住机会,一把抓住了她那只手。

他非要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却也不愿说明此举何意。

“总要亲疏有别。”穆齐尔道。

罗莎蒙德对这些事情完全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她也就不说了,保持宝贵的缄默。

“况且,跟他们相比,”穆齐尔又笑笑:“我们算是很清醒的了。”

突然间,一只硕大的吊桶从天上掉了下来,穆齐尔眼疾手快地将罗莎蒙德往后拉。

那只吊桶就掉在了罗莎蒙德刚刚踩过的地方。

“小心啦!”有嚷嚷的声音传来。

“罗莎蒙德?”

罗莎蒙德只听着那声可怕的响儿,脑子里什么影儿都没了。

她的目光从那只四分五裂的吊桶游到了穆齐尔紧紧抓住的手上,“可是我并不感到遗憾。”

穆齐尔一怔,回过神来,明白罗莎蒙德是接上他上面那番话,“清醒”、“迷醉”。

他将她的手抓得更牢了一些,“对他们吗?”

“对我们。”罗莎蒙德说。

生动的情意在原本毫无生气的脸上起伏、波动。

穆齐尔:“……”

他心脏深处泛起了一阵可怖的骚动。

“罗莎蒙德?”穆齐尔喊她,“你同我说实话,你那般对克莱恩,后悔过吗?”

“若我没有一丝后悔之心,”罗莎蒙德:“那不是太没良心了。”

穆齐尔:“你对他还有感情?”

罗莎蒙德:“若没有,那我就不是人。”

“他很爱我,我知道。”

在上这艘船之前,罗莎蒙德对她和克莱恩的婚姻,那段安静、祥和的婚姻生活还是很满意的。

但是,一切都完了。

已经喝惯了白兰地的女人,再去喝水,已经品不出其中的滋味了,只觉得无味。

她对克莱恩、艾琳的事情也不是一无所知,出某种微妙的心思,她希望这把火能够越烧越烈。

她对克莱恩仍有浅浅的感情,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他此行能找到一个真正让他幸福、与他相配的女人。

也许那样会更加合适。

最纯正的婚姻使者应该得到上帝的赐福。罗莎蒙德如此想。

环球旅游·最后一班·最后一晚上

夜晚,游轮上排场仍然很气派。

罗莎蒙德、穆齐尔俩人并肩站在甲板上。

罗莎蒙德穿了一件纯白的裙子,白得有如羊毛。

穆齐尔看得新奇,一来好少见她穿裙子,二来好少看见这么明显的白。

罗莎蒙德:“你知道吗?我以前读圣经·旧约,里面说白袍是给赎罪的人穿的。”

穆齐尔看着她,“在我们一齐乘坐过的游轮上,你说你有罪?”

“是,”罗莎蒙德:“我向至上的神奉献了我忠诚的婚姻,我本来可以上天堂的,可是,可是现在,天堂早就离我远去啦!”

穆齐尔微怔,一时惶然。

“就像这艘游轮一样,最后也会离我而去!”罗莎蒙德道。

她对婚姻所含的所有“光荣”、“至真”、“至纯”的幻想悉数被销毁。

她要变成了一个下炼狱、万劫不复的女人了!

罗莎蒙德此刻内心里蕴藏着的意念、纠结、惊惶,一团接着一团犹如裹着蜜糖的砒霜,深深引诱着穆齐尔。

他没有道歉,没有后悔,只是默不作声地轻轻抱住了这个女人。

罗莎蒙德脸压着他的衬衣,任海风卷着她的发,她在穆齐尔的怀里,轻声呢喃,“我们以后会不会也这样?”

“让我来照顾你吧,”穆齐尔:“好不好?”

罗莎蒙德闷声,但没有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难以捉摸。

也正是因为这种悬而未决的选择大大调高了穆齐尔好奇心的上限。

“让我来向你证明吧。”穆齐尔说。

一身白裙的罗莎蒙德弯了弯嘴角。

纯洁可爱如天使般的白造就了一种温良的假象,盖住她内在的迟钝。

穆齐尔说过了今晚,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他说,克莱恩将她视为奴隶了,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让她再回到以前那种生活里去。

他说,克莱恩对感情不一。

他说,他为克莱恩感到羞耻。他只是一个幼稚不讲理的孩子,整天想要扮作是大人的模样。

他说,她是一直没有睁开眼睛才会被克莱恩所蒙蔽,而马上,她就不是他的太太了。

他说,她从未真正爱过克莱恩。

*

船舱里,艾琳百无聊赖地涂着指甲油,瞥了一眼身旁坐立不安的男人,“不要忘记了,克莱恩,明天一上岸,银货两讫。”

克莱恩拧着眉头,“我总有点担心。害怕会出什么事情。”

“能有什么?”艾琳漫不经心道:“穆齐尔是专业的。只要你愿意,他可以为你解决任何后顾之忧。”

克莱恩:“只要罗莎蒙德不会有事。”

艾琳嗤笑了一声。

一个蠢出生天、手里有点闲钱的男人吃饱了撑的开始怀疑自己的妻子,一钓就上钩跑来找他们,给他们钱让他们俩帮他演这场戏。

一个惯会扯婚姻后腿的男人怎么有资格去责备一个在变了心边缘的女人呢?

“只要你想,”艾琳吹了吹手上的指甲油,“她最后会很幸福的。”

克莱恩有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恐惧,但是说来也怪,他这么害怕,当艾琳问他还要不要继续的时候,他选择了结清尾款、继续。

*

夜晚,船舱里,罗莎蒙德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丈夫。

这是她们环球旅行的最后一夜了。

克莱恩撑在床头上看书,一本很厚重的大头书,罗莎蒙德担心他眼睛难受,给他调了调灯光。

下一秒,克莱恩一个转身,窝进了被子里,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罗莎蒙德:“……”

她轻轻咳嗽,清了清嗓子,“下一班回英国?”

“这是我的行程,你的,我不知道。”克莱恩闷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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