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钰在廊下站了半炷香,肚子饿得更响了。他摸了摸怀里仅有的三个铜板——这是娘塞给他的全部家当,如今连个炊饼都买不起。不行,得想辙。大少爷再阴沉,也是侯府的小王爷,指缝里漏点碎银,都够他活半个月了。
他眼珠一转,想起方才进书房时瞥见的砚台。那方端砚看着就价值不菲,磨墨肯定得讲究。辛钰一拍大腿,转身往灶房跑——磨墨得用温水,冬天水冷,墨锭容易裂,他去烧壶热水来,准能讨主子欢心!
灶房的老妈子见他又溜回来,没好气道:“大少爷院里的人还来蹭热水?”辛钰嬉皮笑脸地凑上去,递上刚从井边捡的半块冻柿子:“刘婶您尝尝,这柿子甜着呢!我家主子砚台名贵,用冷水磨伤了料,我烧壶温水去,省得回头主子怪罪下来,连累您挨骂不是?”
老妈子被他哄得眉开眼笑,挥挥手让他用了灶台。辛钰守着铜壶,眼睛盯着跳跃的火苗,心里却盘算着:等下磨墨时,得把墨条磨得又细又滑,主子一高兴,赏个银角子就值了!
水开了,他提着锡壶小跑回东跨院,书房的门虚掩着。辛钰放轻脚步进去,见林摇屹正对着一卷古籍出神,侧脸在窗棂漏下的光里显得愈发冷硬。他大气不敢出,蹲在案边,往砚台里倒了点温水,拿起墨锭细细研磨。
“沙沙”的磨墨声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辛钰偷眼瞧林摇屹,见他没动静,胆子大了些,故意把墨条磨得又快又匀,嘴里还小声念叨:“主子您看这墨,磨得跟镜子似的,写出来的字准保乌黑发亮……”
林摇屹翻过一页书,眼皮都没抬:“手稳点。”
辛钰吓得手一僵,墨锭在砚台里划出道白痕。他赶紧放慢动作,心里却乐开了花——主子说话了!这是好兆头!他更卖力地磨着,磨完了又把毛笔在温水里润了润,递到林摇屹手边:“主子,笔润好了,您试试?”
林摇屹接过笔,蘸了墨在宣纸上写了个“钰”字。辛钰凑过去一看,那字筋骨分明,比他见过的所有字都好看,立刻拍手:“主子您这字写得真好!跟庙里的神仙画儿似的!”他搜肠刮肚想夸辞,又怕说错话,憋了半天冒出一句,“比小公子院里挂的画儿好看十倍!”
林摇屹笔尖一顿,墨点在纸上晕开个小团。他抬眼看辛钰,眸色沉沉:“你见过小公子院里的画?”
辛钰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他赶紧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汗:“没、没有!小的是听别的奴才说的!小公子院里金贵东西多,哪是小的能看的……”
林摇屹没再追问,只是把笔搁回笔山,淡淡道:“下去吧。”
又让他走?辛钰看着空荡荡的案几,连个赏钱的影子都没有,心里凉了半截。他磨了半天墨,说了一箩筐好话,难道就白干了?
不甘心!他咬咬牙,忽然想起厨房刚蒸好的芙蓉糕。听说林摇屹喜欢吃甜口,只是从不明说。辛钰转身又往灶房跑,软磨硬泡跟老妈子讨了两块,用油纸包着,小心翼翼捧回书房。
“主子,您尝尝这个?”他把糕点放在碟子里,推到林摇屹面前,“刚出锅的芙蓉糕,甜而不腻,您垫垫肚子?”
林摇屹终于抬眼,目光落在那两块歪歪扭扭的糕点上——边角都被辛钰的手指捏变形了,油纸还沾着点灶灰。他沉默片刻,拿起一块,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
辛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瞪得溜圆,恨不得把“赏钱”两个字刻在脸上。
林摇屹嚼了两口,没什么表情地咽下去,又拿起第二块。
一块,两块……吃完了。
辛钰屏住呼吸,等着那句“赏银”。
林摇屹却只是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淡淡道:“太甜。”
辛钰:“……”
他看着空碟子,差点没背过气去。太甜?太甜您还全吃了?吃完了连个铜板都不给?这位大少爷,真是铁公鸡中的战斗机!
他垂头丧气地收拾碟子,心里把林摇屹骂了八百遍,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辛钰猛地回头——林摇屹已经重新低下头看书,侧脸依旧冷硬,仿佛刚才的笑声是他的错觉。
“还愣着?”林摇屹头也不抬,“把墨再磨一碗。”
辛钰愣了愣,磨墨?刚才不是磨过了吗?但他不敢多问,赶紧应了声“哎”,拿起墨锭又开始磨。这次他磨得格外用心,连水都不敢多放,生怕主子嫌稠嫌稀。
磨完墨,天已经擦黑了。辛钰累得手腕发酸,肚子饿得直抽抽,却连半个铜板的赏钱都没捞着。他耷拉着脑袋往外走,刚到门口,就听见林摇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明早卯时,打桶热水来。”
辛钰脚步一顿,惊喜地回头:“主子您要沐浴?”沐浴得伺候搓背吧?搓得舒服了,总该赏钱了吧?
林摇屹却没回答,只是翻了页书,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辛钰咬着唇,把那句“赏钱”咽了回去。算了,有活儿干就有希望!总比被主子扔在一边强。他攥了攥拳头,心里又燃起一丝火苗——明早卯时,他得第一个到!
第二天,辛钰寅时三刻就爬起来了。他借着月光去井边打水,井水冰得刺骨,他咬着牙提了满满一桶,倒进铜盆里,又兑了些热水,试了试温度,不冷不烫正好。
他端着铜盆进书房时,林摇屹刚起身,正站在窗边穿外袍。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层淡金,辛钰忽然发现,这位大少爷其实生得极好看,就是太冷了,像块捂不热的玉。
“主子,水来了!”辛钰把铜盆放在架子上,拿起布巾递过去,“小的给您擦脸?”
林摇屹没接布巾,自己拿起帕子沾了水擦了擦,动作慢条斯理。辛钰站在一旁,眼睛盯着他腰间的玉佩——那玉佩看着水头极好,要是能赏下来,准能卖个好价钱!
“杵着做什么?”林摇屹擦完脸,把帕子扔回盆里,“去把书案收拾了。”
“哎!”辛钰赶紧应着,过去收拾散乱的书卷。他瞥见一本翻开的诗集,书页上沾着点墨渍,像是不小心蹭上的。辛钰心里一动,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软布,小心翼翼地去擦。
“别碰。”林摇屹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辛钰手一抖,软布掉在地上。他慌忙捡起,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主子!小的看墨渍脏了书页,想给您擦擦……”
林摇屹走过来,捡起那本诗集,指尖拂过那点墨渍,眸色深了深。那是辛钰昨天磨墨时不小心溅上的,他本想扔掉,却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下去吧。”林摇屹把诗集放回书架,声音听不出情绪。
又让他走!辛钰的心彻底沉了。他起了个大早,打了热水,收拾了书案,还是没得到赏钱!这位大少爷,难道是铁石心肠不成?
他垂头丧气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声音:
“那布……留下。”
辛钰一愣,回头看见林摇屹正看着他手里的软布——那是他娘给他做的擦汗巾,粗布的,边角都磨毛了。
“主子您要这个?”辛钰赶紧递过去,心里嘀咕:这破布有什么好的?难道主子缺擦桌布?
林摇屹接过软布,捏在指尖摩挲了两下,忽然道:“管家房里,领十文钱。”
十文钱?!
辛钰眼睛瞬间亮了!十文钱!够买三个炊饼了!他激动得差点蹦起来,连忙磕头:“谢主子赏!谢主子赏!”
林摇屹没再看他,转身走到书案后坐下。辛钰却像打了鸡血似的,连声道谢,这才脚步轻快地跑出去领赏钱。
书房里,林摇屹看着那块粗布软巾,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这只小耗子,倒是越来越会钻空子了。
不过……十文钱就能让他高兴成这样,倒也省了他不少事。
林摇屹把软布塞进袖袋,拿起辛钰昨天磨的墨,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字:
“钰色虽俗,却胜金玉。”
墨迹干透时,窗外的太阳正好爬过墙头,照在宣纸上,那“钰”字仿佛镀了层金光,晃得人眼晕。
而领了赏钱的辛钰,正蹲在墙角啃炊饼,一边啃一边盘算:十文钱!只要天天讨好主子,一个月就是三百文!攒够一年,就能赎身了!
他摸了摸怀里温热的铜钱,心里第一次觉得,伺候这位阴沉的大少爷,好像……也不是那么难。
至少,比伺候那个遥不可及的小公子,要近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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