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个解释颇为无力，也极其苍白，还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模样。果不其然，德拉尔学长闻言，露出一个「不必言语，我自明白」的表情。

「这是什么表情……？」

无论是什么，都不是好事。我本就无力，现在不愿意搭理除了莱伊以外的其他人，正当我低下头，想要结束这个话题时，对面传来一句迟疑的肯定句。

「知道你喜欢莱伊老师。」

哗啦。

手里的外袍无力地滑落在地，德拉尔学长见我的脸，反而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干嘛这个表情，难道你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吗？全班都知道啊？」

「啊……？」

我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虽然老师只在开头几天出现，但你的眼睛就没从她身上扒下来过，」德拉尔叹了口气，「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看她的眼神，可不是看老师的眼神。」

我仓皇地低头看着莱伊，幸好没有半点动静。

「别看莱伊雅斯大人了，我们两个都在这里，任务怎么办？」

「辛勒大概也不行了……他刚刚为了我，和太族长吵起来了。」

「那很巧，我也是惹太族长生气，才被关进来了。」

德拉尔学长解释说，自己是在古木林里的时候，被太族长抓到的。古木林是精灵族禁地，德拉尔学长听说其中有关于世界树的线索，不料被太族长抓到，后者在来的时候就在气头上，看见德拉尔更是怒不可遏，半句辩解的时间都没给，直接将他塞进树牢，甚至连什么时候放出去都没说。

「只要他不想引发国际战争，就总会把我放出去的。」

人身安全可以保障，但皇位继承权的影响有待商榷，是以德拉尔学长的脸色并不好看。

至于我被关进来的原因，现在才想起德拉尔学长当时并不在驻扎地，于是我也事情全都和德拉尔学长说了。

「是我和辛勒一起干的。」

「还有莱伊老师？」德拉尔学长瞥了眼被我藏在身后的莱伊雅斯。

我只能装作没听见，实在不知作何表情。

「那个精灵又是谁？」

「什么精灵？」我没听懂。看见我的反应，德拉尔学长意识到不对。

「有个金色麻花辫的精灵，和太族长一起走到古木林前就离开了，」一边看我的表情，德拉尔学长继续补充，「态度很随便，有点轻浮。」

「很多精灵都是金色麻花辫，你确定我认识？」

「你一定认识，他经常在奥德身边。」

经常在奥德身边的精灵。我如遭雷劈，是伊辛兰。

怎么回事？他和太族长走在一起？

这件事放在平时无关紧要，但在我的魔杖暴露、太族长捉拿莱伊之后的特殊时期，这时出现在他身边的伊辛兰令我不得不在意。

「他和这件事有关系？如果我没猜错，他就是奥德的朋友伊辛兰，之前那个说要协助我的精灵。」

德拉尔学长皱眉，给了模棱两可的答案：「我不清楚，但抓住莱伊雅斯大人之后，他就立即去找了太族长，这很奇怪，一般不会有人想要撞上枪口。」

在这之前我从未怀疑过伊辛兰，他虽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朝夕相处中，我能感觉到他并不是什么坏人，但在这件事上，我和德拉尔学长有着相同的意见。尽管如此，唯一值得怀疑的回忆，只是他看见我的魔杖时露出的表情。

德拉尔学长见我陷入沉思，便不再打扰我，转过身去，在笼子里躺下了。现在的他似乎卸下了伪装，行为举止都比平时更随意。

「凯斯，你去探查一下情况。」

牢笼外响起细细簌簌的声音，是对德拉尔学长的回应，想必就是上次送信的那位。作为一国皇子的德拉尔学长，拜访他国，携带一两个护卫也是情理之中。于是我时不时查看莱伊的情况，和德拉尔学长一起，等待勘察结果。

莱伊的伤势太重，哪怕治愈之光笼罩着她，我也不安心，只能牵着她的手，不停地渡去魔力。现在德拉尔学长已经知道了我与她的关系，也没有精力再去隐瞒，于是放开手脚，不再小心翼翼。怕她躺着硌，我又将莱伊的头搬到大腿上，希望她能枕得舒服些。唯有看见她深紫色的长发几乎铺满了小小的牢笼，才能感到片刻的安心。等她醒来，我还有话想问，一点点抚过莱伊身上的伤口，我尽管心碎，却只能渡给她更多的魔力。

我拨开额上的紫色碎发，露出那张平和的睡颜，阳光洒在她微微颤抖的眼睫毛上，我又伸出手，斗篷遮住了落在她脸上的阳光。

「卡沃伊，你的伤势怎么样？」

德拉尔学长躺在笼子里，看着笼顶，问我。

「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一直给莱伊雅斯大人魔力，你的伤要怎么办？」

「放着不管也会自己好。」

我没骗他，这是狼人的身体基因。

「随你，别在她醒之前把自己折腾过头了。」

我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查看莱伊的情况。

不过多久，凯斯便回来了。

「周围一圈，除我们之外，就只有一个人。」凯斯皱起眉头，「对方立刻就发现了我，却一点也不紧张，反而非常悠闲。」

「居然有人能发现你。」德拉尔学长有些意外。

「比较令人在意的是，他的外形很奇特。我看不出他是什么种族，没见过这样的，」凯斯想了想，懊恼地补充着，「但他绝不会是精灵矮人这类中位种族，他的魔力量很恐怖。」

「什么外形？」我追问。

「耳朵后面，好像长着羽翼。」

羽翼……？除了人类以外的种族各自都有自己奇特之处，据我所知，其中生长着羽翼的种族，只有兽人中的分支鸟族，以及……

「你没见过我们种族吗？」

如水般温和的声音在笼外响起，凯斯的脸色瞬间惨白，闪现在德拉尔的笼子前，死死地盯着突然出现的「生物」。祂有类人的外形，正如凯斯所说，耳朵后长着半个手掌大的羽翼，此时正半拢着祂的脸庞。这张脸上的表情十分和善，在场却没有人敢放松警惕。

但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其实是祂的腰间，那里张开了一双雪白的羽翼。这双羽翼几乎有祂整个人大，稳稳地张开，让祂得以优雅地悬停在空中，看起来像某种只在书本上能看见的生物，比如某种高位种族。在这个夸张的造型面前，大约在所有人的脑子里，都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洁白的四翼，圣洁的气息，这是从未在人类面前现身过的高位种族——天使。

尽管如此，对方也看起来并非完全态。长着一身天使的羽翼，却身穿流浪者的衣物，外罩的灰袍让祂整个人的气场都被削弱了，更何况祂身处树牢，那就是精灵族的囚犯。

「你是怎么出来的？」

「你说这个？」

祂扬起笑容，伸手点了点我的牢笼，藤蔓顺着指尖挪开，露出下面无害的枝干。

「我又不是囚犯，当然可以出来。」祂收回了手，藤蔓尖竟亲昵地勾了一下手指，不舍地退回去。

「这可不是普通精灵能办到的事。」德拉尔学长的脸色也并不好看，这里是树牢，精灵族最强的看守想必都会在此，至少我和德拉尔学长没有这种触碰的能力。

但这个生物并没有太在意，比起德拉尔学长，祂将视线投向了我。

「小孩，你是什么呀？」

这话不能接。我不动声色地扫过一眼德拉尔学长他们，确定并没有发现我的动摇后，我更加闭紧了嘴。我知道这个天使想问什么，就更不能说话，而祂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又自顾自地笑。

「明明是异族，却更像人类，你对孢灵的亲和力不是正常水平，想必世界树很疼爱你吧？」

祂的口气像疼爱我的长辈，但我没有这样的长辈，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磨蹭之下，也只能说「嗯」。

「前辈怎么称呼？」

这个问题似乎对祂来说有些久远，久到祂歪着头想了很久，才从记忆里摸出什么。

「你可以称呼我为，返乡人。」

这不是一个名字，只是称号。

「我在四处游历，寻找一件东西，为了我的故乡，它是必须的，因此，我舍弃旧的名姓，自称为返乡人。来精灵族也是在找东西，不久后自会离去。既然我们相遇也是缘分，很少见到这么受世界树宠爱的人了，不如给你个机会。」

返乡人停顿了一下，盯着我，金色的眼睛像藏着神的祝福，似乎无论我说什么，都会实现。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您说我受世界树的宠爱，可更受宠爱的另有其人。」我将莱伊脸上的碎发拨去，令她的脸露在返乡人的眼前，「您可以帮帮她吗？」

谁料，返乡人笑着在空中翻了一圈，换了个姿势，随后不紧不慢地说。

「我认识她。」

「……是吗？」

「她是当年那个骂我的精灵混血，说我乱做事，不计后果。我看她倒也没什么分寸，现在好啦，就算是有世界树的庇佑，还被人打成这副德行。」

这人怎么这么说话。我有点不高兴，却又不好说什么。

「放心吧，就算我不出手，世界树也会关照她的。」祂看起来颇有兴致，又问我，「你知道世界树的颜色是什么吗？」

「嗯？世界树不是绿色的吗？」

祂将右腿横搭在左大腿上，又撑着下巴，笑眯眯地说：「是橙色。」

我猛然一惊，莱伊的血和眼就是橙色。

「她就是这么受宠爱，所以说，不用多久，这伤就好了。」

我想了想。

「那我没什么想要的了。」

「情种学弟啊，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我茫然地朝德拉尔学长的方向望去，他指了指眼前，「我们在树牢里，再不出去，任务真的完不成了。」

啊。

见我才反应过来，德拉尔学长无奈地叹了口气，返乡人又笑起来，真不知道这人到底有什么乐的。

「如果你想要的就是这个，那就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返乡人收了羽翼，落在树梢上，刚才祂做什么说什么全都看起来轻飘飘的，这次反而废了好大力气，从右边羽翼里不停地翻出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把堆在树叶堆上，不知道象征什么身份的木牌，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叶子，小药瓶，世界树的果实，又或是其他零碎的东西。

最后，祂才在羽翼里摸到什么，一把掏出来，对着阳光看了半晌。确认无误后，将其他东西全塞回去。

「这个给你，把这个给那家伙看就行。」

我疑惑地摊开手掌，是一颗种子。把它展示给德拉尔学长看，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的种子，又拧着眉头转头问。

「前辈，那我们要怎么出去？」

牢笼前空荡荡。他像来时一样，又突然地消失了。

就像辛勒常说的，流行的冒险小说里会突然出现引路人，帮助主角脱离困境后就离去。我曾经质疑过这些厉害又位高权重的人哪里会有这么闲，真实遇见也还是无法理解，更何况我不是主角。

「你刚刚看见了吗？」德拉尔学长突然问。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木牌上的图案……是的。」

我谨慎地回答。

雕刻着细长的叶片与纤细的花瓣的图案，花蕊中没有雄蕊，只有三根雌蕊。那是莱伊房门口的花。

我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此刻沉思的德拉尔学长是在想什么，于是安静地闭上嘴，我也没有和他交换信息的打算。

突然，我感到大腿上有瘙痒的动静，低头一看，却是莱伊醒了。

「卡沃伊……你伤怎么样？」

她的脸色仍是有些惨白，温暖的橙色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眼中流露出浓厚的关怀与心疼。

「我……」我突然有些哽咽，「我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