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的外出请求被驳回了，没有异议，我听从了她的命令。在这之后的一切命令，我都乖顺地答应了：不能偷偷联系任何人，不能乱用魔法，不能靠近她的房间。

命令我的人是莱伊，但传达的人是梅丽，这才是令我无法忍受的事。

刚开始的两天，我恪守莱伊的命令，规规矩矩地度过每一天：用学会的礼仪好好吃饭，在比古斯塔乌家更柔软的床铺上好好睡觉，没有联系任何人，也不曾使用过魔法。但每当路过她的房间，我总是忍不住将脚步放慢。一小步，一小步，我数着脚底瓷砖的个数，小心地瞥向门缝，不敢被别人看见。

我一直期待着，她能撤回第三个命令。

自那天以后，莱伊就再也没出现在府邸里了。她躲进书房，梅丽给她送三餐，奥莉维娜小姐也和她商量过几次事。只有我，惹她生气的我，无权入内。

或许她已经讨厌我了。

每每想到这，我都有些无法忍受，挪着的步子有千斤重，现在我更怕的是这个府邸里到处响起的开门声。

吱呀、吱呀。

吱呀。

吱呀。

这里到处都是开门的声音，但没有一扇门属于莱伊。

吱呀。

从走廊尽头走到楼梯口，我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下午，我便前往了奥莉维娜小姐的房间。奥莉维娜小姐之前说过，让我不必再去她那儿，我已经学会了足够的礼仪。在她让我去时，我想尽办法离开，在她告诉我不用再去时，我反而想去了。现在，在这个冰之府邸，只有和她在一起，我才能松一口气。

「过上几日就是国礼，有什么话不妨那时再说。」

她正在书桌后面，翻看着厚厚的文件，羽毛笔在空气里晃，沙沙地在纸上写些什么。而我则坐在桌边，喝着上次去金苹果商会买的茶，馥郁的果香舒缓了我的心情。

「我怕出现什么变故。我们擅闯温室的事情已经被皇帝发现了，不用想也知道，是古斯塔乌和我。现在我被莱伊关在家里，古斯塔乌没有人帮，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莱伊雅斯大人会帮忙的，就算是皇帝，也不敢对她多说什么。」

「我是求过她了，但……」

「你不相信她了吗？」

桌上的茶杯发出刺耳的磕碰声，我收回不小心踹到桌脚的腿，龇牙咧嘴地抱着腿缓缓蹲下，直到看不见奥利维娜小姐。我盯着桌脚之间的地毯。

「我不知道。」

「你们以前不是求的关系，」笔尖的沙沙声停了下来，「她会帮你解决的。」

我慢慢站起来，叹息般的声音从我的口中流出来。

「谢谢你，奥莉维娜小姐。」

「回你自己的房间，好好休息一下吧，也没几天了。」

离国礼就只剩下两天时间了，就算我再不情愿，再想补救，时间也是这样缓缓流逝。

回到房中，我突然想起，我们的宝座还要靠古斯塔乌来修，皇帝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留下他，至少会留到国礼。我松了口气。

晚餐时间，烤苹果香料丰富，我便多吃了不少。最近吃饭味如嚼蜡，少有能吃出味道的东西。

「少爷。」

但之前从未吃过这种味道的烤苹果，听说梅丽一直和新来的大厨争夺掌勺权，不知道这个是出自谁的手艺。

「少爷。」

如果是梅丽就好了，大厨总要走的。但或者，我可以自己学会。

「少爷！」

一根银叉打掉了我手中的餐具，女仆长的表情严肃。

「请不要吃生香料。」

「香料……？」

躺在我的餐盘里的，只有几撮装饰用的迷迭香。

诡异的甜味瞬间在舌尖蔓延，苦涩掺在其中，攻击我敏感的味蕾，同时胡椒的辛辣味也席卷了整个口腔，乃至喉咙。

我猛地灌下一整杯茶，被呛得狼狈不已，女仆长替我拍顺，又将茶杯重新添满。直到第五杯下肚，我才意识到手上已经被茶打湿了。而坐在对面的奥莉维娜小姐已经没有在吃了，她放下了刀叉，正安静地看着我。

「小姐……」

她捏了捏眼角，闭了下眼，睁开后和我对视。

「您需要休息，公子。」

「这只是一点意外，我没必要——」

「公子，卡沃伊大人，」奥莉维娜小姐静静凝视我时，我总能从中看出很多情感，有担忧，也有叹息，「回去休息吧。」

我卡住了好半晌，垂下头，跟在女仆长身后，走出了餐厅。

「……你也觉得我最近不太正常吗？」

「怎么会，」女仆长脚步未停，富有节奏地敲打着地板，「我是您的仆从，不会用这种眼光看自己的主人。」

「我……」

「少爷。」跫音断了，她打断了我，保持着双手搭在腹前的姿势，矜持地回头，「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先告退了，希望您能保持诚实。」

说罢，她利落地鞠躬，便在岔路口走向了别的方向。

她将我带到了莱伊的门前。

一步，两步，这里没有人，唯一能监视我的，只有我诚实的心。我已经决定听莱伊的话，和她在国礼见面，哪怕说不上一句话，碰不到她的手，只要能看见她，我就足够满足。

本该是这样的……

一步。两步。这里没有人，我最大的监视者，自己藏在房门之后。

如果要让我安分守己，如果要让我一直在你身边，如果要囚禁我——起码要让我看见你的脸。

「莱伊，」我的额头贴上门扉，门扉厚重，呢喃传不出去，「我想听你……亲口和我说。」

里面安静无声，偌大的府邸，只有窗外的鸟鸣，和走廊外，洒进方形窗户的、方形的日光。

就算我能诚实地面对自己，也要让她也诚实才行。

随后的第二日，中午自不必提，莱伊还是没来。而晚餐时间，我刻意在吃完了之后又坐了一会儿，奥莉维娜小姐和我打过招呼，便离开了餐桌。莱伊的那份饭菜渐渐凉了，烤乳鸽的香味不过多久就格外油腻，侍从不断地取走又加热，离开时总会瞥我一眼。

在他们紧张的视线里，我走上楼梯，路过我的房间，笔直地走向莱伊的房门。

我敲了敲门。

「莱伊，」我等了一会儿，没听见里面有声音，但直觉告诉我，她就在门后，「不吃晚饭吗？」

周遭很安静，侍从的脚步声离得很远，没有人靠近二楼，只是远远传来含糊的交谈声。这里除了我的心跳，什么也没有。

「我想见你。」

我违背了莱伊的命令，本是怀着惴惴不安，咬牙来的，但莱伊始终没有回应，所有都是我的自言自语。说不清是因此助长了我的气势，还是不甘心才让我一直喋喋不休。

「对不起，违背了你的命令，但这太不公平了。明明是你让我待在你身边，为什么反而是你不想面对我。就算是给我听话的奖励……好吗？

「我想看看你，就在门外也可以，只要一眼。我知道你不会有事，也不会为我有多困扰，我只是……我因为没见到你，难过到困扰的地步。」

羞耻心令我脸颊发烫，声音有些抖，我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想说：想告诉你，我太想见你了。

「或者你说说话吧……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见你的声音了。在你还没来学院的时候，距离太远，远到可以压抑思念。但你现在就在这里，就在这扇门后。」

这扇门近在咫尺，只消伸手就可以碰到。洁白的门扉触感光滑，雕刻的纹理丝滑，若是木制，就和伊利安的家很像，但这扇门由魔法制成，空有冰的外形。

「好冷……」

贴在门上的手掌很冷，手指一下弯起来，一根一根撑开，重新放回去。

「莱伊，这座府邸太冷了……」

我贴着门扉跪坐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门，呢喃能否穿过厚重的门扉，抵达她的心里。

「我想家了。」

无法见你，让我痛苦不已。

沉默良久，久到我茫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在这里睡着了，身上盖了一张不知是谁给的毯子。府邸的灯光是定时关闭，现在只剩下庭院里的灯了，它们会亮一整夜，我在自己房里时，时常只有它们陪着我，这次也是。

莱伊还是没有出来。

我扶着门扉爬起来，抚过门上的纹路，低声和她道过晚安，便踩着地板回去了。在这个寂静的冰之府邸里，只有我的脚步声。

随着之前不曾留意的天气变化，虽然没到下雪的温度，但所有人都已经披上了厚厚的斗篷，奥莉维娜小姐偶尔书写时，露出的指尖已经冻得通红。荷尔琳娜学姐送来许多保暖的东西：在书房里吹出暖融融的风；在她的脚底铺上温暖的羊毛垫；在她的桌上摊开自动加热的垫子。

但学姐本人却没能进到府里。

奥莉维娜小姐没有问，她知道为什么，但我不信，仍是去问了梅丽。

「国礼在即，还是不要和太多人接触比较好，」梅丽面上是愧疚，「荷尔琳娜小姐想必也只是忙里偷闲。」

是我害得学姐也没办法见她的姐姐，但我也对此没有办法。古斯塔乌抑或是辛勒、艾朗森，也一定想过和我见面，商量接下来的事，但莱伊隔绝了所有的消息，我得不到一点风声。这次，奥莉维娜小姐也无法站在我这边。

时间流逝，我每日去莱伊门口恳求，说尽了软话，也没能得到她的心软。莱伊仍然将我关在府邸里，不允许外出，也不允许任何人来拜访。

于是我只能登上府邸里最高的尖塔，在尖塔的顶端有个房间，踩着房间里的窗户，可以爬到尖塔的屋顶，那里是冰之府邸里最高的地方，天空也近在咫尺。

这章很重要，所以努力改了很久……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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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Chapter69 我恳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