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去了很快又回来了,身后并没有人,手中拿着东西:“大人,府外的那公子听说大人和小姐在用晚膳,说不打扰就走了。他让老仆把这个包裹转交给小姐,说是小姐先前让他帮忙带的东西。”
许阜看向管家手里的包裹:“带了东西?什么东西?”
霍明阮也有些疑惑,直到她把包裹打开,发现里面是书卷,她才想起来,自己几日前让姜朔推荐了书籍。
“哦,是我拜托姜公子给我推荐的书。”
许阜说:“你既想看书,府上什么书没有,问你爹和祁叔叔都行,为何要让他推荐?”
“那姜朔年龄和我相仿,心智也更相近,比爹爹和祁叔叔推荐的合适。”
许阜一想也是,走过去看了看,发现多是一些为人处世、治国的入门书籍,但质量颇高,有些是他想看都没找到的大文豪之作。
这姜朔确实有些本事,还能找到这些书。
他翻了翻,没想到其中竟还有黄若曦的《论古三百年》,不由抽出这本,说:“汝汝你一下也看不完这么多,老爹先看看这本,回头再还你。”
霍明阮确实也看不完,“好。”
许阜翻看着,发现里面还有一枚书签,上面附着一枚卷起来的月色信笺。
他心咯噔一下,忽然生了几分怀疑,抬眼瞟向自家闺女。自家闺女年十五,已经及笄,长得更是水灵清秀,十里八乡没一个比得上的。
那姜朔虽没看见脸,但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量挺拔,气度不凡,年轻人在一起,互生情愫不就是三两眼的事情?
若自家闺女是普通的官家小姐也就罢了,但不是,可不能乱来......
但霍明阮神情如常,没有半分小女儿的羞赧之态。
许阜便装作什么也没多想地将那信笺打开,只见上面银钩铁画写着两排字,原来只是两排书籍名,底部一行小字,“明日或有雨,小姐出门记得带伞。”
除此外并未有其他。
霍明阮这才看见信,将信笺从他手中接过。
许阜瞥着她,说,“没想到这姜公子人有文化,做事还这么贴心。汝汝你觉得他人如何?”
霍明阮看了手中信笺,原来是书籍推荐,她又想起这些日同姜朔这个人的相处,“确实是很不错的一个人才。若......他能在爹爹手底下做官那就好了。”
“阮阮想他在爹爹手底下做官?”
霍明阮将信笺卷回去:“是啊,那样必能帮爹爹很多忙。”
她脸上流露出可惜的神情,许阜看着,按兵不动地问:“阮阮你想他在爹爹手下做事,然后呢?”
“嗯?”霍明阮视线从书签上移开,有些困惑:“什么然后?”
许阜瞅着她,“没有别的想法?”
霍明阮眨了眨眼:“什么想法?”
一旁的许夫人看不下去了,干脆挑明道:“你爹的意思,他想知道,你对这个姜公子,有没有小姑娘的喜欢之情?”
霍明阮啊了一声,望向许夫人和许阜,语气染出一分嗔:“爹娘,你们在胡想什么,女儿才多大。”
许夫人瞧她神情,应该是没有什么心思,才说:“没有就好,娘还想你在跟前多待几年呢。”
这话让许阜想起梁王的话,又觉得几丝哀愁,寻常人家女儿十五六岁也都可以开始谈婚论嫁,如果女儿真是自己的闺女,不管她喜欢谁,只要那人人品家世没大问题,他都支持。只可惜......
霍明阮见得许阜突然之间神情变得低落,也想到了自己明年就要进京的事。
重活一世,却依然和爹娘待不了多久。
不过,比起和爹娘一起,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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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霍明阮叫人将书送去了她的书房。
这个姜朔给了她八本书,为人处世,国家治理,还有些行军打仗的科普读物,她没有想到她随口一说,他竟然放在了心上。
第二日出门前,霍明阮见到他,又瞅瞅不远处在和手下说话的父亲,压低了声音说:“姜公子,烦请你随我过来一下。”
江奉不知何事,跟在她身后到了屋外廊下一角。
霍明阮瞥了瞥内堂,确定自家爹爹没有看见,方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匣子:“昨日姜公子送的书我很喜欢,多谢你,这是出自大文人薛铭之手的文房四宝,不成敬意,还请收下。”
江奉目光落到霍明阮手中的木匣子上,材质是紫檀木,莫说还有薛铭的文房四宝,就算是这样一个紫檀木匣也值不少钱,他眼眸微动说:“不用了,许小姐这些时日陪着我一起去拜访这些人,也出了不少力,那些书就当做对小姐的补偿。”
霍明阮说:“我帮忙做事,只是因为我希望能够让青州的百姓对爹娘印象更好。而且公子并非青州的官,要补偿也应当是刺史大人来补偿。”
说着,余光瞟到有人过来,她不由分说将东西塞进了他手中:“阮阮不喜欠人人情,公子就收下。”
回头看到来人是徐殷,才松了口气。
手中的紫檀木匣依稀还有一丝胭脂香,江奉视线抬起,霍明阮回头冲他一笑,而后转身说:“时间差不多,我们是要出发了吧?”
留下江奉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
既然是她真心实意相送,那就收下好了。
少年将紫檀木装进袖中,眼底划过少有的轻快明亮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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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准备完毕,要出发时,霍明阮才得知今日不去筹款。
“目前筹集的银钱已经上交给王爷,奉王爷旨意,今日我们要去安县拨粮赈灾。”江奉说。
两位参军这些日陪着奔波,司曹内已经积压了不少政务要处理,今日换成司仓参军陆威和他们一起。
霍明阮说:“好呀,正好我也未曾出过青州,也正好出去看看。”
一旁的许阜转头打断:“好什么好,安县正闹饥荒呢,前些时日汝汝你去筹款就算了,今日这个不能去。”
安县地处青州和桓州交界,离青州城有几十里,一日不够来回,需要过夜,自家女儿肯定不能一起去。
霍明阮没想到爹爹突然变得这么不近人情,刚好梁王从门口进来,她便凑过去温声软语求了梁王,“祁叔叔,你不是说支持阮阮出去见见世面吗?阮阮活了十五年,还未曾出去过,再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阮阮也想亲眼看看,更能激发我念书。再说有陆大人还有这么多衙役,阮阮保证不会乱跑,一定不会出问题......”
她左一口祁叔叔,右一口祁叔叔,梁王禁不住哀求,只好专门派了自己武艺高强的手下跟着,许阜见闺女这般想去,也不好说什么:“但汝汝,你只能去安县,决不能再去其他地方,眼下各处饥荒,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就算有王爷的手下,也不一定能护住你。”
霍明阮便抬手保证只在安县,绝不去其他地方。
在马车上,徐殷忍不住道:“小姐,我们去那么远的地方,奴婢有些怕,小姐你不怕吗?而且那安县正值饥荒,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小姐为何一定要去啊?”
前世的霍明阮肯定会怕,前世在去京城前,她就是笼中一只雀儿,连青州的城门都没踏出去过。但正因为是笼中金丝雀儿,她才会识人不清喜欢上聂丞,会祸到临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后的刺杀也不过是头脑空空悲痛迷茫下的义气之举,除了白搭一条命,也没有其他作用。
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活的机会,这一世不能还这样。她想去,既然看不进书,那就多看看世界。而且这些时日同姜朔一起在外面筹款,她也确实很关心灾情。
“祁叔叔手底下的人功夫高强,还有姜朔和陆参军和我们一起,应当不会有事。”
徐殷瞅着自家小姐平静的神情,不知道为何,她觉得小姐这几天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得比往日成熟了不少。
小姐都这样说了,她便没再说什么,拿出出门前准备的点心和茶水递给她。
这时,家丁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小姐,姜公子方才送来一些果子,说是在树上刚摘的,说...已经尝过了,没毒。”
徐殷诧异着掀开窗帘接了过来,是一些枇杷,个头大,还透着阳光的暖。
“这里还有这么大的枇杷?竟然没被流民摘了去?”她有些惊奇,又探头望后面看了看,那姜朔头上还带着帷帽,坐在马上,背挺得笔直。
霍明阮接过来,尝了一个,意外地很清甜。
徐殷说:“这姜朔确实很贴心。”
想起什么,又瞅了瞅自家小姐,压低了声音说:“小姐,说真的,你不会喜欢这个姜公子吧?”
霍明阮昨日已经澄清过了,不知她为何还要问:“怎么都觉得我喜欢他,你小姐我一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就算要喜欢,不也至少得看清那人的相貌?”
徐殷道也是,“那小姐你今天一早怎么把大人喜欢的那套文房四宝偷出来送了他?殷儿记得那是大人托了好些关系才买到的,要是大人知道,少不得说你。”
霍明阮没想到徐殷看到了,差点被枇杷呛着,她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爹爹他那套文房四宝买了这么久放在库房,一直不用,我瞧着也是怕浪费资源。昨天姜朔送我好些书,我看他写得一手好字,送给他乃是物尽其用。而且,你不说我不说,爹爹他自己多半也想不起来。”
徐殷想了想,老爷在一些小事上确实记性不算好,便点头,“小姐说的有道理。”
江奉骑马跟在马车后,他重生回到十三岁以来,便开始跟着人习武,习武之人耳力优于常人,主仆二人的私语传进他耳朵里。
少年黑眸划过些许的光芒,垂眸看了下自己怀里的文房四宝,再上抬落到眼前帷帽下垂落的纱帘之上。
烈日罩下来,他心里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躁。
戴着这东西确实有些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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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行至申时才到安县,安县县令见得霍明阮等人送来的粮食,喜不自胜。
他热情地招待了他们,还给他们准备了洗尘宴:“诸位一路过来送粮实在是辛苦了,诸位简直就是我们安县的英雄,下官替安县的百姓给各位一拜。”
陆参军忙扶起他:“同是青州的官员,帮助百姓是我们的职责,原大人不用这么客气。”
霍明阮随其余人坐下,见席中也有鱼肉,想来饥荒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严重。
在他们吃饭的当头,县令就派了人,去县城东西两头支起了大棚,命人熬粥。
等用过饭,江奉和其他人也一同去了施粥之地。不知何时,他一转眼,见到霍明阮出现在了他身旁,也在掌勺施粥。
长空如洗,天色并不特别晴朗,如同一滴墨滴进了苍穹,将天空蓝晕染出一丝暗色,天际尽头是缥缈青山。
少女穿着灰蓝色窄袖衫,头发也用红色布带束在脑后,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和纤细的手腕。
映衬长空,正立于棚下,认认真真地施着粥。
一连过去一个多时辰,她停下来休息了会,又继续帮起了忙。
江奉施完一桶,放下手中长勺,走过去说:“小姐,今日坐马车已经很累了,先休息会吧。”
霍明阮确实也觉得很累,但目光落到排成长列的百姓队伍上,却逞强道:“不用,我还不累。”
江奉目光落到她纤细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下筋因为她的动作而绷起,掌勺的地方已经磨红了些许:“小姐第一次见这些难民,或许有动容,但行义不是一时之事,这么下去,明日小姐的手臂恐怕就抬不起来,到时候如何再帮忙?”
霍明阮闻言,抬眸向江奉看去。他还戴着帷帽,看不清神情,却觉得这话说得很贴心。
“你说的有道理。”她想了想,停了手中的动作,“你今日也骑马行了一路,不觉得累?”
江奉说:“我是男人,而且习武几年,这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霍明阮便乖乖点头,没等江奉再说什么,她自己又自顾自重复了声:“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她唤了徐殷,擦了手,“既然如此,我们先回去睡觉,保存精力,明日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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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了县衙,见了安县县令,县令一番真情问候,又命人准备了点心送了她的房间。
徐殷见霍明阮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月亮发呆,似乎有些惆怅:“小姐不是说回来睡觉,怎么不睡?”
霍明阮没答,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今日突然才发觉,官民之间差别如此大。”
“小姐......小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谁也不想发生灾情。”方才她和小姐出去,一路上见着了很多灾民,心里既觉得害怕又心酸。
三月二十一,月如弯弓,恰好缀在窗外桃花树的绿枝头。
霍明阮望着弯月,心中觉得奇怪。
前世十五岁的时候,这些地方也一样发生了饥荒,但她对饥荒的印象竟然仅仅停留在去五灵寺路上遇到的那几个少年,除此外没有任何印象,也全然没有概念。
今日若不是她来了安县,恐怕见识不到饥荒之下百姓的生活。满城死气沉沉,大多数人饿得皮包骨,方才她甚至亲眼看到有人饿死在街头。
本来回来睡觉养息,也睡不着,等到戌时,才听到江奉他们回来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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