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层的选角等候区寂静得压抑，冷白的灯光投在每个人的脸上，勾勒出一张张各有风采、神色紧绷的俊脸。有人如救命稻草般紧紧捏着剧本片段，有人直勾勾地盯着试镜室，还有人阖着眼，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竞争的的敌意在空气中无声蔓延。
《古堡诡事》第二季选角现场。
第一季让三男两女的主角团全部从二三线演员飞升爆红，雪花一样的片约和商单无不在证实这部电视剧的成功，无数演员、公司守着这个项目的第二季，虎视眈眈地想撕下一块肉来。
暗潮汹涌的运作被制片人许存默不咸不淡地挡住，沿用了第一季演员，只踢了一个人。
这种独裁让许存默在圈内本就垫底的名声雪上加霜。
试镜室的门轰然打开，出来的却不是试镜演员，而是西装革履、相貌端正的周临，许存默的副手。
周临对着电话道：“我现在下去接您。”
“叮——”
电梯门应声而开，许存默简短道：“我到了。”
如果不是周临来接，在场所有人可能都会把这个人当做参加选角的竞争对手。
这位圈外名声不显、圈内声名狼藉的暴君制片人眸如点漆，面带三分笑，柔和了他面部线条的锋利冷冽，举手投足有种老照片般的哑光质感，这质感很容易让众多英俊的演员在他面前沦落成为一个二流片场的三流演员。
他看着还很年轻，甚至很和善。
许存默的到来如同一股穿堂的清风，微微吹散了沉闷的空气。
“许制片——”
“许制。”
许存默完全没有大制片人的架子，一一回了，临进门前微笑道：“辛苦各位来参加选角。”
屋内的演员崔慢第二次被打断，略显拘谨地停住了表演，束手束脚地站在原地，黑亮的眼珠盯着极有存在感的许存默。
导演和编剧和许存默是老朋友，见他进来只是微一招手，就示意崔慢继续表演。
这次所有人来试镜的都是主角团的男二。
费明，胆小事儿多麻烦精，日常不是打湿地毯就是推倒书架，但是每次都能在主角团没有线索陷入困境时，奇迹般发现意外收获。
崔慢在周临出去前完成了一段，现在是第二段。主角团费劲心思想要打开地下室大门离开，费明不言不语地站在黑暗里注视着一切。
这行为跟费明第一季的跳脱大相径庭，说割裂都不过分，明明很考验演员的理解，自行发挥的空间却不多。
许存默双手交叠搭在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审视着崔慢。
某种程度上，他是为了崔慢来的。
崔慢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他不像之前的人那样在脸上展示出或进紧张或期待的神情，而是一种尽在掌握的了然，晦涩的光线照得他的脸半明半暗，暗处的半边脸仿佛在笑。
导演叫停道：“可以了。”
这是试镜到现在为止，反应唯一给对的。
许存默这才有心翻了翻他的简历，缓缓道：“——崔慢。”
二十八岁，混迹各大知名片场出演不知名小角色，有点名气但是不多，是编剧沈璐介绍来的。
许存默低沉轻缓的声音像一把大手，硬生生攥出了崔慢肺里为数不多的空气，他短促地哎了一声。
许存默：“说说你对这个角色的理解。”
崔慢从角色里走出来，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沈璐不动声色地提醒道：“怎么理解怎么说，咱们许制片好说话。”
胖乎乎的导演庞世和嘴角一抽，觉得沈璐真是个睁眼说瞎话的奇女子。
第二季的所有已知角色都沿用了演员，只有饰演费明的范凌哲是许存默点名点姓斩钉截铁要踢走的。
范凌哲的粉丝因为番位问题撕上了热搜，在热搜词条轰轰烈烈地挂了一天，许存默甚至没让任何人对接范凌哲的经纪团队，手腕一如既往的刚硬，一天之后直接放消息重新选角。
继骂哭导演、摁头给演员炒绯闻来带剧热度等等传闻后，许存默为自己劣迹斑斑的名声再填一笔浓墨重彩。
是一个跟“好说话”这三个字完全不搭边的人。
甚至有小道消息说，范凌哲找到了许存默的男朋友、最大投资金主，致远投资集团的执行总裁林厌桥，——许存默在圈内不守规则、横行霸道的底气，导致许存默和林厌桥在片场大吵一架，还动了手。
饶是这样，许存默也没松口，我行我素马不停蹄地开始选角。
崔慢到目前为止遇到最大的腕儿就是沈璐，没接触过什么大人物，活在风口浪尖的许存默是他完全不会应对的那类人。他深吸一口气，准备硬着头皮陈述自己的想法。
这如临大敌的反应逗笑了许存默。
他本人其实跟动手打人、不择手段都不搭边，英俊的脸满是随和，摆着手笑道：“不用这么紧张，只是跟你聊聊，我对你的演技是认可的。”
这句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都没有许存默的效果，成功让心脏怦怦跳的崔慢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体。
“我是从换角的角度看的，”崔慢谨慎地看了许存默一眼，见许存默面露鼓励，继续道：“费明换人需要被合理化，第一季的结尾是他们进入地下室，第二季从这个单元需要给费明增加背景，借以告诉观众之前的样貌是假的。这就需要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表现。”
“……非常取巧的想法，”许存默的评价意味不明，吊足了崔慢的胃口，才微笑地点头：“也非常正确。”
毕竟是现代剧，剧组总不能让费明修炼《天蚕神功》变成一个茧，七七四十九天后改头换面破茧而出。
更何况许存默压根没打算让范凌哲演第二季，费明的身份本来就有暗线。
许存默的肯定给了沈璐极大信心，她得意地一拍桌子，“怎么样，我就说可以吧！”
导演又问了几个问题，结束后几个人低声耳语了几句，站在讨论中心的崔慢恨不得凑过去听听他们的结论，忍了又忍才没抓耳挠腮。
这个角色的含金量人尽皆知，外面等待的各大知名流量、演员都能证明这一点。
崔慢这个在圈子里沉浮将近十年，作为一个奔三还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他的心情更加急迫。
“你先别走，”许存默环视了空荡的场地，一点自己右边的空位，“坐这来。”
崔慢的理解没问题，演技也够用，但是外面还有十几号人，谁也不能打包票说崔慢是最合适的。
“……”诚惶诚恐的崔慢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沈璐。
这是主创的长桌，他真能过去坐？？
导演庞世和笑呵呵道：“没事，老许开口，你大大方方坐。”
沈璐朝他一点头。
崔慢努力没让自己再露怯，在许存默身旁落座，鼻尖传来一缕柔和的芳香，沉稳宽厚的木调香气裹挟着一丝清冽，毫无柔软的甜腻。
好像是洗衣液的味道。
洗衣液能有这么香的吗？
崔慢强自镇定又悄无声息地闻了几下。
下一位试镜的演员已经进来了，这次试镜的片段直奔主题，就是崔慢刚刚那一段。
许存默全神贯注，崔慢看见他搭在桌上的手指指腹摩挲，微不可查地一摇头，说话一针见血：“眼神太散，你想表达的东西太多太杂，没有重点。”
一翻简历，头也不抬地对周临道：“下一位。”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许存默完全颠覆了崔慢对他的印象。
“太过了，费明是迷糊，不是二笔。”
“你的嘴唇为什么在发颤，我看不懂你想传达什么情绪。”
“不知道怎么演也不要故弄玄虚，观众比你想象的聪明。”
“……”
许存默眼睛毒辣，效率奇高，没有一句评价不在点子上，有些主创团队碍于人情世故不能说出口的话由他代劳，听得沈璐的乳腺都通畅了。
“……”迟来的压迫感向崔慢涌来，他坐在旁边坐立难安，萌生出屁股长钉子的错觉。
试镜演员都被许存默否决后，庞世和与沈璐再次将视线投向汗流浃背的崔慢。
庞世和：“小崔，你站到桌子前面，我们看下整体。”
崔慢听话地去了。
许存默打量的目光将崔慢从头发丝捋到了脚踝，跟导演和编剧商量道：“减掉十斤……十五斤吧？”
崔慢的脸骨骼感不强，眼珠黑亮，比范凌哲更符合第二季费明的形象，只是需要更阴郁瘦削一点。
沈璐在这方面尤其佩服许存默的眼力，连连点头。
庞世和眯着眼打量崔慢，“十五斤刚刚好。”
许存默询问地看向崔慢。
崔慢迟钝的神经在这紧急关头迅速活泛起来，保证道：“开机前我一定减下来！”
许存默刚说什么，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崔慢下意识瞟了眼，看见来电显示是“林厌桥”，吓得他嗖得把目光收回，老老实实地垂眼。
许存默一拍周临，低声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周临是他可靠的副手，能处理许存默精力鞭长莫及的一切工作事项，对许存默言下之意非常明了。
许存默要定下崔慢。
许存默推门而出，一声“喂”飘散在空气中，崔慢听见周临微笑道：“崔老师，您对商业炒作运营是什么看法？”
目光还跟着许存默的崔慢：“啊？”
许存默的电话那头却不是林厌桥，而是用家里座机打过来的保姆刘姨，她慌乱道：
“许先生，林先生发烧了，烧得很厉害，您回来看看吧！”
许存默一挑眉，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给他吃过退烧药了吗？”
刘姨快急哭了，“吃过了，烧就是不退！”
许存默本来想叫家庭医生过去看看算了，转念一想，林厌桥毕竟是他金主，这样搪塞敷衍不好，缺少职业道德，于是说，“我现在回去，你提前煮点粥。”
开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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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声名狼藉
